金銀花謝了,葡萄藤枯了,晨鐘苑小區花園中的花廓都謝了頂,枯葉滿地,卻無人打掃。勤勞的吳海想去打掃,卻又怕迎來嫌疑。草坪上的草參差不齊,有的黃,有的還綠著,斑駁陸離,如小丑的戲服。只有月桂,葉子烏綠,細碎的小花不事張揚地四散開去偷笑,是這園子唯一的生氣。
晨鐘苑的保安經常月兌崗,就算在崗,也只窩在門口的崗亭里打瞌睡。他們晚上不敢住在小區內,值班時,也基本不來園子巡查。這樣也好,吳海的行動多了許多自由。
黃昏,吳海光身套著件圓領毛衣,腳上還是夏天穿的塑料拖鞋,一個人在園子中躑躅。一陣秋風襲去,他不禁打了個寒噤,然後,是三聲響亮的噴嚏。他算了一下,他已經失業六個多月,搬來晨鐘苑也兩個多月,面試了三十幾家公司,可是,依然沒有找到工作。
人生的挫敗感和對未來的憂患時時折磨著他,他現在也不看書學英語了。白天,除了找工作和面試,成天在房間蒙頭大睡,黃昏時偶爾到園子中放放風,晚上就整夜玩電腦游戲。
只有讓大腦麻木,對痛苦才會遲鈍。他很長時間沒給家人寫信了,上個周末,父親趁著去鎮上趕集,專門給他打來電話,他也只是敷衍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
如果被保安撞見,他們一準把吳海當成鬼。只見他蓬頭垢面,走路搖搖擺擺,高一腳低一腳,如同深度吸毒者。正是屏幕上的僵尸造型。
「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個沒有眼楮,一個沒有耳朵……」怪了,怎麼有音樂聲,吳海茫然四下張望,沒發現任何異常,這才反應是手機響。
原來是杜鵑打來的,說明天是周末,約他去蓮花山放風箏。吳海本不想去,他現在羞于見人,更不想出門花錢。再說了,他現在是什麼情況。但杜鵑只說下午四點一準在風箏廣場等他,去不去隨他。
三天前,吳海去光華地產策劃公司面試時,認識了杜鵑。她面試光華公司的售樓員。不,那應該算他們第二次見面了。第一次見面是在話外廣告公司的電梯內,她當時是去應聘客服的,當時,她對吳海的友好給落寞的吳海留下了深深好感。
第一次見面,她對吳海友善地微笑;第二次見面,她主動與吳海說話,還要了吳海手機號碼;這一次,她竟然主動約他。「難道,她對我有興趣,可是,這寒酸的衣著,愁苦的表情、卑微的打工者身份,怎麼會引起女人的興趣,尤其是美女的興趣?」
晚上與陳陽商量,陳陽卻極力慫恿他去。說就當出去散散心也好。還開玩笑說他如果舍不得花錢,車票、飯錢、風箏錢等,一律找他報銷。
第二天下午三點半,吳海到了約定地點。令他意外的是,杜鵑到得比他還早。女人約會時都喜歡故意晚到,以此顯示她們的尊貴和驕傲,相比之下,吳海更喜歡杜鵑的率真自然。
杜鵑上身著半袖緊身白毛衣,是黑紅細格的短裙,配雙白色高筒靴,背月白色粗牛皮斜挎包,手里舉著個紅色的西瓜風箏。盡管打扮素淨,可高挑而凹凸有致的身體,使她在人潮擁擠的風箏廣場,照樣璀璨奪目。
遠遠望上一眼,吳海就不由自卑心怯。剛打算偷偷溜走,卻不料杜鵑眼尖,已經發現了他。
她快樂地呼叫著他的名字,朝他飛跑過來。
走近了,吳海才發現,杜鵑的衣服雖然樸素,卻細節精致︰或者繡著隱隱約約的花邊,或者綴著均勻細碎的珍珠,一看,就知道是價格不菲的真名牌。
「這種女人,消費肯定不低,也不知道帶的錢夠不夠。」吳海下意識地攥緊了右褲袋中的一千元。
對于放風箏,吳海實在生疏。小時在鄉下,也用報紙糊過幾個,可那些,只能系條線拖著在風中「撲、撲、撲」地跑,從沒上過天。杜鵑也不會,折騰了半天,累得兩個人一身汗,風箏也沒放起來。
看出吳海窘得慌,杜鵑便說不想放了,想到山頂吹吹風。
爬山,吳海自小打柴就練著,小小一座蓮花山,正是他顯示優勢的小舞台。他三步並著兩步邁,一心想挽回不會放風箏失去的面子。他只顧著展示自己的爬山才能,忽略了杜鵑,害得杜鵑疲累不堪。
蓮花山頂小平同志的銅像,依舊兩眼炯炯,親切地注視著他「畫的這個圈」。順著小平同志的眼光望去,是碧藍的天、巍峨的樓、寬直的路……,密集的車輛穿梭不息,繁忙的人群摩肩接…….好一派繁華。但吳海了解,外表的繁華掩蓋了許多真相。在高樓背後的農民村中,是污水橫流、遍地罪惡;高級轎車中坐的大半是貪官污史、金融掮客;而許多如他這般的外來草民,卻為生存而受盡煎熬……在蓮花山頂,是眺望不到這些的。
他還看見了晨鐘苑,紅色的建築,令它在各種高大漂亮的建築群中依然那般醒目。誰也想不到,他就住在那里,為了省下房租和水電,他不怕鬼屋。他很想大聲對大家講︰「晨鐘苑沒有鬼,我在這里住了兩個多月了,沒有見到什麼鬼。」但為自己的私心,他不能講。他還計劃找到工作後就買房,從此,成為真正的深圳人。就買晨鐘苑的,因為那里位置好,又最便宜。
山頂涼風習習、視野開闊,加之佳人做伴,吳海愁眉漸展,心情稍舒。兩人依著漢白玉欄桿輕聲細語。
杜鵑饒有興味地听著吳海講述他的童年趣事︰抓青蛙、兜蜻蜓、捉黃蟺、撿田螺…杜鵑豐滿潤澤的紅唇猶如遺在細白瓷盤上的兩片玫瑰花瓣,吹氣如蘭,一雙妙目對著吳海忽閃忽閃。
吳海一層層冒著汗。
吳海一改自己的誠實作風,大力虛構自己的過往。把他出生長大的那條破山溝描繪成世外桃源,把他前面的人生美化成一部寒門子弟自強不息的創業史。還把二狗偷桃被人滿山追;石娃爬樹掏鳥蛋差點摔死;鐵鉗子釣到女圭女圭魚等故事的主角全部換成自己。
這讓出生長大在成都的杜鵑听得入神,一幅心馳神往的神情。吳海使出渾身解數,不間斷地向杜鵑絮絮叨叨。直至杜鵑手機鈴響,兩人方意識到已是華燈初上,蓮花山頂早已人跡稀少。
接完電話,她抱歉地說,朋友有事找她,她要馬上過去。
送杜鵑上了出租車,吳海才發現自己口干舌燥,喉嚨好像卡著個未剝殼的荔枝。模模一千元,安然無恙。這才醒悟到自己居然忘記了請她吃飯,甚至連礦泉水也忘記給美女買上一瓶。不花一分錢可以親近紅顏,這就是陳陽所謂的艷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