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雞公村那位渴望著長生不死的李村長,那晚被困在山洞中後,基于求生本能,在山洞中四下尋找逃生出口。他認定這個山洞有別的出口,因為,入口盡管被堵得死死的,山洞中還是不缺少新鮮空氣,甚至有時會感覺到輕風,可是,在那個山洞中模索了三四天,沒找到任何出口。
吳海落在井邊的那幾個包子,成了他唯一的干糧,他省著吃了兩天。口渴時,只得冒險去陰河里捧水喝,陰河里,滿坑滿谷盡是死尸骷髏。他開始強忍著不敢喝,後來渴得實在無法忍受,也只得喝下,那水奇臭無比,他也只好強迫自己喝下去。那幾個包子吃完,他開始吃跌落在地上的那天打斗被誤殺後的動物是尸體。山洞里沒火,他只能生吃,等到動物尸體也吃完後,他再也找不到別的可吃的東西。饑餓和絕望,牢牢地擄住他,他幾欲瘋狂。
他站在那些石柱中的女尸面前,一遍遍地大聲問她們︰「出口在哪里?出口在哪里?」女尸們自顧自低唱著自己的悲歌,毫不理會。
「攜玉手,喜同車。比上雲閣飛除。釣台蹇產清虛,池塘靈沼可娛。仰泛龍舟綠波,俯擢神草枝柯。彼宓妃洛河,退詠漢女湘娥。」她們一遍遍唱著,石柱中的艷紅,也情不自禁加入她們的合唱。
李村長氣惱地找來石頭砸那些石柱,石頭碎了,石柱卻毫發無損。洞中不知日月,他看著自己的手表,估模著時間已過去了一個多星期,這時,他已經虛弱得走不動路了,再過了兩三天,他倒在井邊,意識模糊,處于半昏迷狀態。突然,他強撐著站起來,走到陰河邊,抱住淺灘邊一具死尸,啃了幾口,又喝了幾口陰河中的水。有了一點點力氣後,他走到那些鐘乳石石柱林中,撿定了一個面孔沒那麼猙獰可怖的女尸,拉開自己的拉鏈,貼上去……他故意把那穢物噴在石柱上,女尸對此厭惡之極,卻又無處躲避,只得緊緊閉上雙眼。他拉好褲鏈,對閉著雙眼的女尸怒吼道︰「臭biaozi,丑八怪,連你也看不起我,等著我,我來和你們做伴。」罵完後,他回到井邊,用盡所有力氣,掀開井蓋,待那股恐怖的怨氣散盡後,他咬咬牙,以狼牙山五壯士般的悲壯情懷,縱身跳了下去。
其實,他跳下去不久,這個山洞中便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這位不速之客,論起來,還是李村長的親人。
來者正是李大兵,李村長的弟弟,也正是那位深圳提前病退的刑警。他們雖非親兄弟,但從小一起長大,李大兵的父母在李村長年幼時,便收養了他。春節前,他便一路跟蹤著吳海回到了雞公村,只是,他一直沒露面,也沒有對任何人聲張。吳海所做的一切,包括這個山洞中發生的一切,他都是目擊者,那晚,老乞丐與艷紅大戰,他也一直守在洞外。只是,誰也沒有發現他。
以前,他只是在父母和哥哥李大同嘴里,零星知道一些關于養生土的秘密,現在,他終于找到養生土所在地,也終于知道變羅剎的辦法了。他的藍妹,終于有救了。
李大兵不愧是富有經驗的專業刑警,不但跟蹤技術一流,挖掘入洞道的技術也是一流的。他並沒有花力氣,挖開堵在洞口的塌方石頭,只請了一些民工,挖掘泥土濕潤的地方,因為那里,隔洞的陰河最近,只在這里挖,不會浪費太多人力。
請人挖塌陷的山石,理由冠冕堂皇,還令人心生敬意。雞公村的李村長失蹤了,大家都說他是到青石板那里緬懷亡妻,不幸被突然塌陷的山石掩埋的。還有人說,他經常去那里守候,是專為了等候那吞食他亡妻遺體的野獸,為亡妻復仇。李村長一下成了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村民以前對他的那些質疑,全都煙消雲散。村民也忘記了他平時在村里的作威用福,忘記了他看村里漂亮的少女少婦那猥褻的目光。大家忍不住想起李村長的一些好處來,有些心地善良的村民,還情不自禁為他撒下一掬同情淚。李大兵作為李村長的義弟,挖掘亡兄的遺體,將之體面下葬,正在感天動地的手足情深。幫著挖掘的村民們,主動提出不要工錢,但李大兵堅決不同意,說如果不要錢,那他就不挖了。村民無奈,這才象征性地收了很少一點工錢。
事實上,自從父母李鐵牛夫妻雙雙離世後,李大兵便很少回雞公村了,也多年不與他的這位義兄來往了。這次回雞公村,完全是為了他的藍妹。
他與藍妹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同班大學,畢業後,又一起分到深圳市公安局工作。夫妻伉儷情深,是人人羨慕的一對璧人。或許是上帝也妒忌這樣的完美愛情,婚後兩年的一次休假,夫妻二人駕車去麗江游玩,在回途中,出了車禍。當時是李大兵駕車,鬼使神差地,一下方向沒打好,車從懸崖上直沖而下。他沒有大礙,但他的藍妹,坐在副駕座上的藍妹因為沒系安全帶,當場身亡。此後,李大兵一直陷在對亡妻的無盡思念與深深愧疚中,再也不論婚嫁,更沒有愛上任何一位別的姑娘。二十多年來,除了工作,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到養生土,讓藍妹復活,夫妻團聚。他一直懷疑哥哥李大同知道養生土的秘密,可是,無論他如何試探,李大同就是不說,還說年少時說的那些話也是听別人講的,當不得真,為此,李大兵後來與李大同斷絕了兄弟情。
用了一個星期,通道便挖得差不多了。李大兵騙村民,說自己已經挖到了哥哥的遺骸。他找了幾塊石頭,收入棺中,將之大張旗鼓地埋葬在父母墳邊。出喪那日,村民感動于他們的兄弟情,很多人都出席了。
打發掉那些幫挖山石的民工,李大兵獨自一人,親自挖開了通往山洞陰河的一個小通道。看見山洞的水重新被引流出一股,他激動得全身顫抖。當天晚上,他用塑料薄膜密封好裝有藍妹骨殖的壇子,再抱著壇子,從那個通道中,泅水進入陰河,然後,從陰河上爬起來,一直走到亭子。在井邊,他用尼龍繩,把懷中的壇子小心翼翼地吊放進去。
井中李村長,掉在離井口五米深的松軟泥坑中,並未摔死,也未淹死。陰河的水的源頭,並不在水井中,井中只有很少一點水。井底空間不大,卻有一大堆尸體和骨灰壇,李村長便躺在這些東西上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奄奄一息間,感覺到一個壇子掉到自己懷中,他知道井外來人了,他大聲呼救,可惜,氣息奄奄的他那微弱的聲音,消失在高高的井壁上。他抓住那根繩子,想用力扯一扯,給外面的人一點信息,可是,繩子剛抓到手中,上面的人便松了手,整根繩子都掉了下來,隨即,一瓢鮮血,兜頭澆在他的頭頂。他知道,有人又來此養羅剎了,一絲微笑,浮現在他瘦得人的臉上。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把懷里這個壇子移到井中最邊緣處,那里,一點點鮮血也沾不上。然後,他欣慰地閉上了雙眼,安詳地死去。
接下來每天的那一瓢瓢鮮血,盡數淋在他的尸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