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打著石膏去參加田徑比賽了?」
骨科的醫生拆開石膏,看著聶素問紅腫不堪的右腳,語出不善。浪客中文網
「……」
小艾陪著素問來復診的,她還記得在那間酒店找到素問時的情況,她坐在地上,也不哭,也不說話,可臉上清清楚楚看得到交錯的淚痕,問她什麼她都沒反應,最後小艾看到她的腳,就自作主張把她帶到醫院來了。
小艾見素問垂著眼皮,一聲不吭,于是替她道︰「醫生您看她這腳嚴不嚴重,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癥?」
「還沒把骨頭折騰斷,算她的運氣。不過她要再這麼打著石膏上竄下跳的,這只腳就肯定是廢了。」醫生一邊重新幫她打上石膏,一邊嚴厲的說道,「這次務必要牢牢的看著她,在床上躺滿十天不許下地,除非她真不想要這只腳了。」
小艾連忙答應著,謝過了醫生,又去下面繳費拿藥。
如今素問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倒不擔心她再會生出什麼事故,于是放心的把她安放在走廊座椅上,自己過去打電話叫車,安排。
回來時,素問果然還一動不動的坐在那兒,甚至連姿勢都沒變過。
扶她上車後,小艾再也忍不住,問︰「昨天不還好好的,讓我千里給你送戶口本過來,怎麼弄成這樣?陸少呢,他沒有跟你在一塊嗎?」
本來素問一直都好好的,讓她上車就上車,讓她等著就等著,安靜的像個女圭女圭似的,除了偶爾的眨動幾下眼睫,這時听到小艾提「陸少」,突然間就坐直了身子,似乎想開門下車,被小艾按在座位上,又好像突然想通了什麼,眼光一黯,重新安靜下來。
「你到底怎麼了?」
一股寒意從腳底一直升上來,蔓延至全身。
是啊,陸錚已經走了,在她的面前走的,任她怎麼追,也不可能追回來了。
他走了……
素問慢慢的閉上眼楮,好像疲倦似的︰「我沒事,好好的。」
「好好的能弄成這樣?昨天葉姐還問我要人,我要把一殘廢給她,她不把我給殺了?」
「……」素問閉著眼,連眼珠都不轉動,懨懨的說︰「你就如實跟她說吧,等我腳好了,就回橫店。」
小艾看她這精神狀態,有點不相信︰「你這樣能拍戲?」
素問便不再理她了,扭過頭狀似假寐。
有什麼呢,不過是把一顆心掏出來,任人碾碎零落,可人總還是活著的,既然活著,日子就還要繼續往下過。
小艾習慣的叫出租車開到了星河灣,停在熟悉的社區樓下,小艾扶著她下車,她卻先仰起頭,望向無邊的高樓。天氣很好,是個雨過天晴的好日子,陽光有些晃眼,一眼望去,是無邊無際的藍。
小艾看著她,在一旁不作聲的等著。
素問沉默了一會,還是決定上去。
電梯上的數字每跳一格,心就突兀的一緊,會不會在電梯門打開的時候突然就看到他呢?像電視里演的情景一樣。
可明知道那樣浪漫的邂逅只會在電視里才有。
叮——電梯停下,向兩邊機械的開門。樓道是冷凝的現代化簡約設計,很空,很靜,小艾扶著她走出來,每一個腳步聲都很清晰的映在耳朵里。
鑰匙插進門里的時候,已經知道門是鎖著的,可還是控制不了自己,一進門,來不及換鞋,就將每一間房都找了一遍。
她起初走得很急,甩開了小艾的手,但最後卻越來越慢,直到撐著手邊的衣架,停了下來。
她就像個傻子似的站在那里,看著空蕩蕩的房間,里面什麼也沒有改變,一樣的清冷,一樣的了無人氣。
他不可能回來的!
死心吧!
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小艾給她鋪床,收拾房間,她就站在那兒,有點發愣,有單調的聲音一直在響,她想了半晌才記起來是電話,仿佛腦子已經發了僵,手機,她的手機在哪兒呢?一直響,連做事的小艾都停下來,看著她,說︰「你怎麼不接電話?」
她這才恍然大悟,哦,手機在包里,她的包在手上掛著呢。
于是慌慌張張打開包,嘩啦啦,包口向下,里面隨身帶著的小東西一齊掉了出來,她把包扔在地上,蹲下來滿地的模找,終于在錢包和化妝品中間找到了震動不停的手機。
「素素?怎麼這麼久才接?」
是向茹……
她撐在冰涼的木地板上的手肘一軟,整個身子向下一滑,小艾嚇了一跳,索性她穩住了身子,吸了口氣,對著電話里說︰「媽,剛才找不著手機了,怎麼了?」
聲音沒有一絲異常,小艾這才放心。
「……你爸的手術很成功。」
「哦……那是好事。」
「你還在北京嗎?工作忙不忙?有空的話回來吃飯吧,媽燒你最愛吃的糖醋里脊。」
「……再說吧,最近拍戲比較忙,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去。」
「唉,工作要緊,也別忽略了自己的身子。我看天氣預報說最近又有寒流降臨,南方天氣暖也別貪涼不穿衣服,那種濕嗒嗒的天氣,才最容易把人凍出病來。」
「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別嫌媽嗦……」
「嗯,媽,我要進去化妝了,先掛了啊。」
她迫不及待按了掛斷,生怕再說下去自己就忍不住要哽咽。抬起頭,小艾正用一種憐憫和深沉的目光注視著她,她皺起眉,自己有什麼可憐的呢?不過是扭到了腳,拍戲的誰沒有個磕磕踫踫的時候,就是啊,誰沒有磕磕踫踫的時候呢?
小艾幫她安頓到床上,說︰「你先睡一會,吃飯的時候我會再過來,現在有點事我要回公司一趟。」
素問仰躺在床上,眼珠一轉不轉的盯著天花板。小艾知她都听進去了,所以也不再多說,正轉身要走,床上的素問忽然開口了。
「你幫我找個房子吧。」
小艾一愣,也不知她住的好好的怎麼又要找房子,不過這房子是陸錚的,看樣子也知道兩個人八成是吵架了,于是道︰「好,等你從橫店回來……」
「別等了,就現在,越快越好,我不想再待在這了。」
連枕頭上,被子里,都是屬于他的氣息,似乎只要她一呼吸,那些關于他的點點滴滴就全回來了,包圍著她,閉塞著她,讓她無法呼吸,那種熟悉的裂痛又回來了,撕扯著她的五髒六腑,讓她只想尖叫。
「……」小艾怔住了,不解的看著她。「醫生說你養傷期間不宜下地,反正等你傷好了就要去橫店了……」
「不行,我沒辦法在這里養傷……」
「可是找房子也得花時間,何況還得辦家具,好多事要準備……」
不是她矯情,哪怕有一點點辦法,她也不願強人所難。
她閉上了眼楮,小艾心疼的看著她︰「那我去想想辦法吧。」
門關上了。
「喀」的一聲,她坐在床上肩頭本能的一跳。
她現在有點習慣性的害怕听到關門聲。
屋里又剩下她一個人了,空蕩蕩的讓人害怕。按在床上的手揪緊了床單,她咬著牙,大口大口呼吸,可是沒辦法,只要一想到陸錚轉身離開的那一幕,胸口就會覺得發緊,透不出氣來,到處都是他的影子,身下的枕頭,是他枕過的,那張椅子,他曾經坐過,還有他靠在窗前的側影,他站在床邊溫柔俯視自己的眼神……
她絕望的閉上眼楮,疼痛從五髒六腑里透出來,她猛的拉起被子,把自己蜷起來,像一只繭,難過的縮成一團,密閉的黑暗空間里,她看不到自己的樣子,卻更加清晰的感受到屬于他的氣息,淡淡的草木香,也許只是洗滌劑的味道。她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揪著枕頭一遍遍的向冰冷的床頭上磕去,撞得床頭板發出「 」的響聲,撞得頭昏腦脹,額頭已經麻木,可是還是疼,她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把被單塞進嘴里緊緊咬著,那哭聲就像變了形,扭曲的,壓抑的,艱澀的,從被窩里一聲聲傳出來。
這樣疼,原來這樣疼。只要一想到他,原來就這樣疼。
晚上小艾從外面回來,看到素問房里還是黑著的。她先去廚房把外賣裝盤溫著,然後想叫素問起來。手還沒踫著燈掣,從臥室里突然發出詭異而尖細的叫聲,仿佛鬼蜮的幽鳴,聲聲啼血,連綿不斷。
小艾嚇了一跳,呆在門口,半晌七手八腳的打開燈掣,臥室里驟然明朗,才發現那叫聲是從床上拱成一團的被窩里發出來的。
小艾趕緊上去幫她拉開被子,卻發現素問手里攥著被子的一角攥得緊緊的,連指骨都發白了,她閉著眼楮根本沒醒,但眉頭緊鎖,表情痛苦,不知是被魘著了還是做噩夢,一直在床上翻來滾去的尖叫。
小艾被這情形嚇愣住了,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拍打著素問把她叫醒。
素問猛的睜開眼皮,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息,額上臉上全是汗,發絲都濕透了粘成一團貼在臉上。
她的眼里一片空洞,好半晌才映出小艾的影子,卻是一種茫然而倉皇的眼神。
「你做噩夢了。」小艾小聲的安慰著她,心里想起方才她尖叫翻滾的樣子,卻還心有余悸。她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做噩夢是這個樣子的。那根本不是夢,活像是活著見了鬼了。
素問卻只是不住的喘氣,平復呼吸。
她又夢見陸錚在她面前轉身,一言不發,然後門「喀」的一聲帶上,她的心門,也從此關閉。
記憶慢慢回籠,她終于意識到,這不是夢。
眼里劃過一絲絕望,還有認命的自嘲。
小艾看她冷靜下來了,于是說︰「起來吃飯吧,你一天沒吃過東西了。」
她點點頭,小艾幫她把吃的拿進來。沒什麼胃口,吃什麼都是苦的,她勉強動筷,每樣都嘗了一口,然後就放下了筷子。
小艾也不強求,三兩下把東西收拾了,扶著她進浴室。
她剛才發噩夢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睡衣都要換下來,可是醫生囑咐過她的腳不能沾水,所以只好用浸濕的毛巾擦身。
小艾守在門外,說有什麼就叫她。
素問自己扶著盥洗台,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擦洗。她抬手,鏡子里的人于是也抬手。可動作那樣僵硬,陌生,仿佛不是她自己似的。她想起在酒店的那晚,陸錚細心的幫她把傷腳用毛巾包起來,還打趣說,下次要給她扎個蝴蝶結。他一直幫她把洗發水沐浴露都遞到手邊,卻臉紅著遲遲不肯走。不是為了別的原因,只怕她自己一個人應付不來。
**的肌膚在冰冷的空氣里瑟瑟的發抖,她閉上眼,回憶著他溫暖的指月復,從她的發間滑過,一路經過頸項,肩頭,鎖骨……她猛的睜眼,把手里的毛巾重重的像鏡子里的自己甩去, 一聲,掃落洗臉台上的瓶瓶罐罐,門外的小艾問了聲︰「怎麼了?」
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她深吸了口氣,回答︰「沒事,踫倒了沐浴露。」
「你現在身體不便,這兩天就簡單擦擦吧。」
她沒再作聲,換上干淨的睡衣,自己一瘸一拐的走出來。
小艾給她沖了杯熱牛女乃,記起她剛才做噩夢的樣子,想了想,又加了片安眠藥進去︰「晚上好好睡一覺吧,我走了。」
素問接過牛女乃,一言不發的喝下去。
第二天小艾照樣來照顧她。素問正在午睡,才剛擰開門,就听見里面傳來那一聲聲如同鬼叫般的哀嚎,她趕緊丟下手里東西跑進去,果然,素問又是閉著眼楮,撕扯著被單,在床上痛不欲生的翻來翻去。
好不容易搖醒她,兩個人都有點沉默。
吃午飯的時候,小艾說︰「房子幫你找好了,剛跟房東簽了約,不過還要打掃準備一下,後天的樣子就可以搬進去了。」
素問點點頭,她知道小艾每天要上班,還得照顧自己吃喝,非常不容易︰「辛苦你了,其實有拐杖,我自己能起來拿外賣的。」
她並不是一步不能走,只不過上回醫生說的太嚴重,小艾真怕她殘廢了。橫店那邊催得緊,戲開拍了女主角不到位怎麼行。她只希望素問快快好,無論是腳傷,還是心傷,她這個助理也能省省心。
素問今天的心情似乎好多了,吃完飯,自己拄著拐杖到陽台上看了會書,曬著太陽,沒一會,又睡著了。
要是她每天像這樣安安靜靜的,小艾倒放心的多。她都不敢問,你跟陸少到底怎麼了,生怕再刺激到她。晚上照例是給她喝一杯加了安眠藥的牛女乃才放心離開。
可就是這樣,第三天小艾過來的時候,鄰居忽然開門出來,望著她問︰「你是這家的?」
小艾愣了下︰「我……是她朋友。」
那鄰居立刻如臨大赦,抱怨起來︰「哎呦,那你可真得勸勸你那朋友,沒事半夜三更的鬼哭狼嚎什麼,幸好我老公這幾天不出差在家陪我,不然膽小點的得被她嚇出病。你朋友是不是這里有問題啊,大半夜的,嚇死人哦。」那人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要是有病,就早點帶她去看,拖著她自己受罪,我們鄰居也跟著遭殃。」
小艾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能連聲的賠不是。
其實小艾看過素問做噩夢的那個樣子,自己也嚇得不輕,她以為給她吃片安眠藥晚上就沒事了,沒想到還是不起作用。可這事素問好像自己一點也沒察覺,白天還一臉詫異的問她︰「我這兩天怎麼總覺得喉嚨沙沙的不舒服。」
那樣子叫法,嗓子不壞才怪。
小艾打開門,素問今天倒是起來的早,拄著拐杖一直在客廳里走來走去,見她進來,還一臉高興的回過頭來對她說︰「我覺得腳好像恢復得很快,大概要不了十天就能離開拐杖走路了。」
小艾神色復雜的望著她。
除了第一天回來,素問的心情看起來比較低落外,之後就一直很開朗,積極的復建,沒事就翻翻劇本,有時候還跟她討論討論,看起來就像完全恢復正常了一樣。
只有她自己以為自己痊愈了,可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的不正常。小艾想,是不是真該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
可看著素問現在笑著,這種話她真說不出口。
好在明天就幫她搬家了,「擾民」這種罪倒不用繼續擔了。
第二天搬家,小艾特地向公司借了保姆車來幫忙,其實也沒有多少東西要搬,在這邊的東西大多是素問和陸錚一起去買的,她也沒打算帶走,除了幾件衣服和隨身用品,打包打包一個箱子就放下了。
小艾先幫她把箱子提下去,待會再上來扶她。公司的司機幫著她一起把皮箱放進後備廂里,兩人說笑著,她正準備再回去樓里,忽然看見一輛軍用悍馬從小區夾道上疾馳而過,車輪卷起一地的落葉。
司機師傅點了根煙,感慨道︰「一看就是部隊的二世祖,在這種道上也敢開這麼快。」
小艾愣了愣,沒吭聲。剛才車子從她面前一掠而過,駕駛位的車窗開了一半,那個人,好象是陸少……?
她不太敢確認,只是感覺像而已,發型什麼好像都不一樣了。而且陸少怎麼會開部隊的車。
這事她回去自然也沒跟素問說。離開時,素問把自己的鑰匙掏出來,壓在電視櫃旁的花瓶前。鎖上門,小艾把備用鑰匙掏給她,問︰「那這個……怎麼辦?」
看素問的樣子,應該也不打算再回來住了。
素問想了想,蹲,把鑰匙塞到了地毯下。
「走吧。」她說,再沒有回頭看一眼。
陸家大院外,陸文漪和連毅並肩站在一起,他們身後的百年老銀杏又抽出了新的枝,這個冬天,是真的過去了。
陸文漪搖了搖頭,手里抱著杯熱茶,雖說是開春了,可北京的氣溫時不時還在零下,身邊的男人,在這樣的天氣下,卻只穿了一件春季的單薄軍裝。
陸文漪心頭一動,不禁問︰「不冷嗎?」
「習慣了。」連毅回答道,神色平靜如水。
陸文漪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而後微微一笑。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當了二十幾年的兵,自己怎麼能以自己的標準來衡量我軍的指戰員呢?
「可是陸錚是第一次當兵。」她有點擔心,「這孩子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離開我去這麼遠的地方,海拔4000米的地方,一定比北京冷得多吧。」
連毅淡淡一笑︰「那邊現在應該還是大雪封天吧。在那里夜間才是真的冷。」雖是這麼說,可軍裝男子的眉目間卻有種陷入回憶之中的人才有的溫和。
陸文漪也笑了︰「當初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意孤行要去那麼偏遠的地方,現在我卻親手把自己的外甥送過去。」
那里高得就像是伸手就能踫到雲層,一抬頭,就是漫天的繁星。讓人相信,只要往前走,總能到達天堂。
是的,通往那里的路,叫天路。
——**,那個雄踞西南一隅的神秘天堂。
路口的哨崗響起汽車的聲音,一輛軍用悍馬遠遠駛了進來,陸文漪下意識的抬頭︰「這孩子終于回來了……連參謀長,幫我照顧他。」
連毅靜了一瞬,行了個莊重的軍禮,跳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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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著急哈,陸錚和素素不會分開太久滴,下一章,叫《入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