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是在一場傾盆大雨中出生的。福生,因福而生。旱了三年的青山村在一個寧靜的夜晚,隨著一個嬰兒的一聲明亮的啼哭,大雨瓢潑而下。人們像瘋了一樣迎接這場遲來的大雨。唐家,在大雨中出生的福生,便成了唐家的寶貝,福星。福生的女乃女乃說,我家的福生哦,她生來就是帶福的。我們的福生為大家帶來了大雨,更為唐家帶來了福氣。說來也怪,自從福生出生,一向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唐家,竟然慢慢溫飽,然後富裕起來,成為青山村少數日子過得不錯的人家之一。
福生是個女娃,長著一雙杏眼,清澈明媚,秀氣的鼻梁,櫻桃小口,還有一身白皙的皮膚。鄰居家的李嬸就開玩笑說過,福生女乃女乃,你家姑娘是親生的不?怎的長得這麼不像你兒子和媳婦?福生爹唐青山是一個五大三粗,黝黑黝黑的壯漢,為人樸實醇厚,而福生的娘,王秀秀,則是一戶窮戶人家的女兒,長相一般般,潑辣卻又隨和。唐家和王家,結親時都是村里的窮戶,且都是獨子獨女。兩戶人家的姑娘兒子因家境太窮都不好結親,于是便湊成了一對,然後有了福生,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來。
「福生,喊你爹回來吃飯」福生媽向坐在院子樹蔭下編竹筐的福生喊。
「好。」福生放下手中的活,邊應著邊走出院子。
唐家的小院子在村子的最里邊,靠近當地的青草山,福生爹平時忙完莊家,就上山打打獵,砍砍柴。福生出生那一年,上山砍柴的福生爹遇見了一個來青草山采人參的大夫,才知道青草山到處都是寶。這個花那個草都是可以賣錢的中藥,如果運氣好可以挖棵人參,便可以補充好多家用。唐家就在山腳下,上山方便得很,且福生爹又從小往山上跑著玩耍,熟悉了整座不太大的青草山,膽子大,身體壯,山上的猛虎獵豹遇見也是能拼一拼的。不過,山上的野獸都是在山的南邊,福生爹只在山北采集砍柴,而且福生女乃女乃也不讓福生爹跑到林子深處去,倒也十分安全。
「爹,回家吃飯吧。」福生走了一會就遇見往回返的父親。幫父親把采集的中藥抱在懷里,跟在扛著斧頭背著一大捆柴火的父親身後下山。
福生娘一看到遠處慢慢走近的一大一小,就張羅好飯菜,叫了唐女乃女乃從里屋里出來。「娘,他爹回來了,快來吃飯吧。」
唐女乃女乃因年輕喪夫,卻一直沒再嫁,自己把唐青山拉扯大,勞碌一輩子烙下了不少毛病,現在兒子媳婦正值壯年,孫女也大了,也能享享清福。唐女乃女乃剛走到院子里,福生和他爹就進來了。
「阿福,快來」福生女乃女乃喊。
「看這大日頭,都把我阿福曬紅曬黑了」說著拿出懷里的手絹給福生擦汗。
福生眯起眼楮一笑︰「女乃女乃,你也把我想得太嬌氣了,咱村里的人哪兒個不黑,黑了看起來才健康呢」
福生爹也在一邊附和︰「是啊,娘,阿福白,看著柔柔弱弱,黑點好,看著壯些」
福生娘不願意了︰「你當都是你們大男人呢?黑壯得是小子」
福生爹嘿嘿一笑︰「好了,咱們吃飯」
福生今年十六了,正是說親的年紀,模樣長得好,聰明能干,又透露出些許狡黠和活潑,村里不少年青人都願意娶福生做老婆。這對唐女乃女乃來說就成了一件難事,不知道選誰好了。但對福生來說,她是不願意成親的,起碼是現在。
福生認得一些字,也讀過一些書,在鎮上的書攤上從書中知道了一句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是一個期待愛情的人,不過這些只有自己知道,少女的內心,藏著秘密。
清晨,福生媽做好早飯,福生喂好了院子里的大母雞,收了幾個雞蛋,放在了西屋的竹籃子里,湊滿了一整籃的雞蛋。
「阿福,吃過早飯去你外婆家,把雞蛋帶上。」福生媽跟著福生進屋看到籃子里滿滿的雞蛋說道。「恩,好」福生朝母親開心的笑笑。
福生娘好笑的點點福生的鼻子︰「早去早回。」
她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就是外婆家。外婆家因只有娘親一女,贍養雙親的任務就落在了女兒身上,平時福生娘總是讓福生送些雞鴨魚肉,糧食雞蛋等食物。福生外婆家在村頭,過了村頭就會有一片樹林,穿過樹林便到了青城,一個比較繁華的城鎮。城鎮里有好多福生感興趣的事物,比如各種各樣的簪花,小吃,各式各樣的小說讀物。
走了一刻鐘,福生老遠就看到外婆在給院子里的菜園澆水。老兩口年紀大了,牲口之類的活物養不過來,便種些青菜。
「外婆」
福生外婆听見叫聲笑眯眯的迎上去︰「阿福」外婆拉著福生的手將她拉進屋里。接過福生手里的雞蛋,放在木桌上︰「先坐下涼快涼快,外婆給你做吃的」福生外婆說著就要去灶膛生火 餅。
「外婆,我吃過早飯來的,別忙活。」福生拉住外婆。
「外公呢?」福生四處張望。
「進城了。家里的斧頭壞了,他一早就進城買斧頭去了」
福生的小臉一下子就拉下來︰「好可惜,我再來早點就好了,可以讓外公帶我進城。現在可好,今回是去不了了。」
福生心心掛念著一本沒有看完的書。上回看到林書生和王小姐私奔了,後來怎麼了她實在是想知道。
外婆看著這張沮喪的小臉,笑眯眯朝院子外望去,正巧看到了趕著驢車的正強︰「正強,進城啊?」外婆笑容更深了。
「哎,是啊,婆婆,我爹讓我去把這些糧食賣了。婆婆,需要帶些什麼嗎?」。正強睜大明亮的眸子,問向福生外婆,但眼楮卻看向福生。
「不用不用,東西你不用幫我帶,人倒是有一個。福生,叫強哥」福生外婆把福生拉到正強身前。
「強哥。」福生听話的叫道。
「哎」正強憨厚的撓撓頭。
福生看向正強,正強是一個二十歲的小伙子,個高,腿長,又十分結實,一雙星目炯炯有聲神,臉部線條稜角分明,充滿陽剛氣息。
外婆打得什麼主意福生清楚,正強的想法她也隱隱知道,因為村子里不止一個小伙子這樣看她。「這是我孫女福生,你可以叫她阿福。她想進城,把她帶進去,行不?」福生外婆慈祥的看著正強,讓正強不好意思的咳了一聲︰「好。阿福妹妹,你上車吧,我帶你進城。」
福生朝他淡淡一笑︰「謝謝強哥。」
其實,福生是知道不該和一個陌生的男子單獨出行的,但城鎮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那里好像有好多東西吸引著著她,讓她非去不可。或許是那本未看完的寫林書生和王小姐的書?福生輕輕搖搖頭,不再多想︰「強哥,我們走吧。」揮手和外婆再見。
福生不知道的是,這次進城,讓她遇到了溫戈,溫先生。
辰時出發,巳時才到。福生遠遠的看到了城門,趕路時的無聊便通通跑掉。
「阿福妹子,你是自己呢還是要和我一起?」正強問道。
「強哥,我自己可以的。」福生已經迫不及待的進城了。
「那行,未時我還在城門等你。」
「好。麻煩了,強哥。」笑眯眯地回答。
正強憨厚的笑笑,「阿福妹子,那我走了啊。」
「恩,一會見。」福生見正強駕車走開大步向城內走去。
福生直直奔向劉伯的書攤︰「劉伯,我又來了。我上回沒看完的那本書呢?林書生和王姑娘那本」福生瞪大一雙杏眼,眼里滿是期待。
「呀,是福生啊」劉伯笑眯眯地看著她,滿臉慈祥。
福生是劉伯的老顧主了,每次進城都會到書攤讀些書。小姑娘聰明伶俐,說話好听,不明白的地方總會認真請教,劉伯讀過書,中過秀才,總能給福生指點一二。
「福生,不巧啊,那本書讓人買走了。要不,今天看點別的?」劉伯溫聲說道。
听完劉伯的話,福生那股興奮勁兒一下子去了大半,說不出的失落。她是真的好想想知道林書生和王小姐的結局,好奇他們有沒有沖破束縛在一起。
「劉伯,那你忙,我走了。」說完便離去。
漫無目的的走著,福生來到了簪花攤,看著一只只顏色鮮艷,卻不怎麼精致的絹花,忽然想到了林書生為王姑娘戴花,出身高貴的王姑娘也會為了一只便宜的絹花高興好久呢。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們做到了嗎。
忽然,福生的思緒被一陣吵鬧聲打斷。爭吵的人群就在正前方,她向前走去,恰巧看到了外公被人推倒,她撥開人群擠到圈內。
「外公」蹲看著被推倒的外公身上沒有受傷,氣沖沖地抬頭看向推到外公的中年男子。
「你在干什麼?」扶起外公,拍拍他身上的土。
「阿福,你怎麼來了,外公不礙事。」福生外公窘迫的握著外孫的手。
「你說在干什麼?賠錢」中年男子一副無賴樣,弓著背,抖著腿。
福生疑惑的看向外公︰「外公?」
老人顯得有些尷尬︰「福生,是我的錯,我買的新斧頭不小心把這位大爺新買的古董花瓶打破了。」
「欠債還錢,五十兩」
周圍的人都不禁唏噓,五十兩,怎麼讓普通的農戶拿出來呢。懂行的人看看地上這位大爺的「古董花瓶」不禁搖搖頭,五十兩?搶錢好了,這瓶子最多超不過一兩銀子。不過四周的人一個說實話的人都沒有,大都抱著看熱鬧的心理又或許是害怕麻煩上身,惹到這位大爺。福生也有些不知所措,家里怎麼可能拿出這麼一大筆銀子呢?
中年男子看福生爺倆都有些為難,便把目光放在了福生身上︰「怎麼,沒有?那你們就等著吃官司吧」
中年男子威脅著看到福生兩人沒有說話,心中大樂。
「要不,也有一方法可行。」中年男子貌似善意的提醒︰「這位姑娘還沒許人吧?」
福生一下子把頭抬起來,目光凌厲,瞪著眼前的無賴。福生外公這時也動了氣,還錢行,他怎敢把主意打到孫女身上作勢就要和這無賴拼了。
「不要」福生拉住沖動的外公。
無賴一看老頭拳頭竟要向自己臉上招來,便伸腿向福生外公踢去,福生上前擋住,被一下子踢在了地上。周圍的人一看有些不忍,便上前勸阻,被無賴一把揮開,無賴第二腳向福生外公身上招呼去,將老人踢在地上︰「外公」
福生從地上爬起來,跑到外公面前,無賴還想動手,這時有人說話了︰「這錢我給你。」
隨著話音的落下,一錠五十兩砸在無賴跟前。那撞擊在土地上的聲音讓所有人心跳慢了半拍。
無賴撿起錢就跑了,福生抬起頭,看向溫戈。他背光而站,遮住了福生面前所有的陽光。此刻,發光的是福生叫了半輩子的溫先生。
福生扶著外公站起來,有些狼狽的替自己和外公打去衣服上的塵土。
再次抬起頭,竟有些不敢直視他,心砰砰的急促跳躍。他穿了一身顏色淡淡的藍衣,穿在別人身上或許有些舊了,但他卻穿出了出塵欲仙的味道。他靜靜地站著,身姿挺拔修長,烏黑發亮的頭發整齊的挽在腦後,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狹長的眸子明澈純淨,像黑曜石般流光溢彩,卻在無意中就帶滿了桃花。高挺的鼻梁,嘴唇正擺出優雅的弧度。
他溫和地笑著。這一刻,福生所有的不快竟都有些忘了,只是呆呆的看著他。
「這位公子,多謝」福生外公上前,看了眼有些不爭氣的福生︰「阿福,快謝謝這位公子」
福生定定心跳,在心中暗暗鄙夷了自己一番。放緩語速,清晰的說︰「謝謝這位公子。我叫福生,請問如何稱呼?」
話應剛落福生就紅了臉。會不會太失禮?福生有些局促,但仍舊揚起嘴角,眼底浮出興奮和期待。
顯然對方並沒有介意她的失禮,淡笑︰「溫戈。」
溫戈。福生默默念了一遍︰「叫你溫先生如何?」
溫戈點頭︰「隨意。」
「這位公子,我們該如何感謝你,做牛做馬絕不推辭」福生外公高聲承諾。
福生看向溫戈,竟也有些期待,見他許久都沒有說話,便道︰「溫先生,你放心,你的銀子我們一定還」
「不必。」
溫戈轉身對福生外公說︰「老人家,你們可是住在青山村?」
老人點頭,溫戈閃爍著鳳眸︰「老人家,方不方便在青山村找一住處?一間小茅屋便可。」
福生外公是個淳樸善良的人,自然是對恩公有求必應︰「沒問題不過這位公子,我們鄉下窮山僻壤,公子恐怕住不慣。」福生外公看看溫戈,渾身所散發出的灼人氣息是怎麼也掩蓋不住的。
「不妨。老人家,麻煩了。」
于是,溫戈便隨福生和外公回了家。三人與在城門等候的正強回合,正強見到這位溫先生,也顯得有些局促不安,溫戈朝他溫和笑笑,平復他心中的忐忑。福生在一邊看著,他的笑如春風帶有暖意,但卻總有一種揮不去的距離感。
福生有些雀躍的心一點點平靜下來。
溫戈在福生家住了下來。唐家也是有恩必報的人家,知道溫戈幫助了他們,對溫戈格外的親切熱情,一口一個溫先生。
不過,一直在唐家住著也不是辦法。于是,福生爹便召集村里的壯勞力給溫先生新搭了一座茅屋,離福生家不遠,遠遠就能看到。
不久,村子里的人就知道村里來了一個溫先生,為人隨和親切,常教村子里的孩子們識文斷句,還不收銀子。自然,原就喜歡讀點書的福生便成了溫先生的頭號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