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中午三人才找了一家客棧落腳。阿離先牽著馬到後院給馬喂食,溫戈和福生到客棧前堂簡單要了幾樣飯菜,又打包了一包袱的饅頭。江南水患吃緊,溫戈一行人要盡快抵達主持局面,因此在他們到達江南之前,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馬車上度過的。
三人匆匆吃完一頓熱飯,稍微休息一下,又立刻出發了。
在路上趕了半月,終于到了蘇州。一路上走來,福生發現越靠近蘇州,流民越多,大街上滿是被大水沖垮了屋子無家可歸的人,從前天進了江南地區,溫戈的神情就凝重了起來,比起自己前一次看到的,這一次的情況更加惡劣了。馬車又突然停下,從昨天開始這已經是第五次了。福生掀開布簾,見馬車被一位年輕婦女攔下,婦女衣衫襤褸,頭發凌亂的捆在腦後,渾身散發著一股酸氣,背後黑乎乎的一團,福生看不清是什麼東西。
「這位姐姐,我們的馬車上也沒有東西吃了。」阿離無奈開口,自昨天進入蘇州境內,馬車已被攔下數次,攔車的流民都是向他們討東西吃的,到今天他們自己也沒有東西可吃了。
說完見婦女還怯怯的站在馬車面前,阿離皺皺眉,扯扯馬頭想繞道離開。
「請留步」婦女上前拽住阿離手中的韁繩,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阿離有些不耐煩,剛要開口訓斥眼前的人不要擋路,馬車里的福生掀開車簾彎腰走出來。
「阿離,先听听她要干嘛。」福生討好的扯扯阿離的袖子,然後下車走到婦女面前,「這位姐姐,你有什麼需要嗎?」。
福生的話音剛落就被阿離鄙夷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需要。不料婦女並沒有開口向他們索要食物,而是把自己背後黑乎乎的一團東西解下,遞到福生手里。
「姑娘,請你把他帶走吧。」婦女的眼淚順著臉頰滑下,留下一道白痕,看的出來這是個白皙的女子。
福生好奇的看看手中會蠕動的小東西,驚訝的抬頭。
「是個小孩兒」
阿離也湊過頭來打量,眉頭皺的更深了。
「姑娘你行行好把他帶走吧,跟著我他只會餓死,我沒有能力要他了。」
福生有些為難的看看阿離,又朝馬車門簾看看,猶豫半響搖頭,「你是他的母親,他的母親還在,怎麼可以把他送給別人呢。」說完把手里的孩子塞回婦人的手里。
眼前的婦女無力的抱住孩子瑟瑟發抖,福生嘆口氣轉身上車,突聞阿離一聲驚呼,福生回頭,只見剛才的婦女飛快的往胡同里跑去,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福生疑惑的抬頭看向阿離,阿離低頭看地,那個孩子正躺在馬蹄旁的空地上。
福生把孩子抱上車,有些為難的看向溫戈,不知如何開口讓他同意把孩子留下。
「溫先生,你看……」
「留下吧。」
溫戈眯著一雙眸子,溫和的看向福生懷里的孩子,福生瞪圓杏眼,驚喜的看向他,這麼簡單就同意了?
這時溫戈鳳眸微眯,流露出無限光彩,慢條斯理的再度開口︰
「阿福,從現在開始,你就要學做一個母親了。」
福生聞言兩眼一黑。
作為孩子的監護人,福生給他取名江南,既簡單又有意義還好听。江南,阿南。雖然這個名字遭到了阿離的嘲笑︰阿福,你就不能動動你的腦袋?但她初為人母,就不和幼稚的大孩子計較了。
面對小江南,福生絕對是愛不釋手卻又手忙腳亂。
阿南只有一歲多,是個男孩兒,長著一雙靈動的大眼楮,皮膚細膩光滑,小鼻子俊俏可愛。他的嘴唇柔軟,在她的教導下會說姨姨了。福生喜歡逗他吐泡泡,一天總會親他好幾遍。每每阿離見到,都會頗為惋惜的搖搖頭,替阿南感嘆兩句,阿南啊你快點長大,要不然便宜都被這個色阿姨佔光了。福生不屑的白他一眼,阿南我們走,不和他玩兒這時阿離就笑嘻嘻的跟上,跟阿南玩抓手指。
阿南既調皮又挑食。他十分熱衷于運動,喜歡踉蹌的走兩步,啪的一下摔在地上,然後開始爬,爬累了後就滾,對此福生很頭痛,因為他的衣服要不停的洗。阿南喜歡吃魚,這讓福生更頭痛,每回做魚都要小心翼翼的挑刺喂給他,稍有不慎就可能恰到他。
溫戈三人到達蘇州的第二天,溫良等人也到了。他們一起住到了一個蘇式大園子里。園子里有十幾個獨立的院子,福生被分到了溫戈旁邊的一個院子。這個園子本是蘇州首富的別院,因蘇州這幾年連年發洪水,一家人就遷至京城,園子也就空了下來。
園子里的下人大部分也都因為水患離開了蘇州,只剩下不到三十人,溫良把他們中的七人分派到廚房,其余人負責打掃住了人的院子,做些家務。阿離是溫戈的隨身小廝,但來了蘇州後也事務繁忙,常常穿梭在河壩和蘇州衙門之間,根本無法照應溫戈,所以,溫戈隨身小廝的任務,就落在了福生身上。
一開始福生還憤憤不平,原來自己來了是當丫頭使的,但到了後來才發現她這個丫頭要比溫戈這個主子清閑許多。
溫戈根本就不讓她隨身待命侍候,而且嚴格劃分了她的活動範圍,整個園子及外圍的三條街,再遠的地方,福生就不能去了。溫戈阿離他們白日整天都待在衙門或是河壩上,到了晚上歇下後也常常被人叫走,一個月過去,福生也只見了他們幾面,就這樣,福生和阿南成了園子里最清閑的人。
這樣過了一個月,問題就出現了,溫戈的原有的胃病復發了。
送走了大夫,溫良走到他跟前,表情有些嚴肅,「公子要保重身體。」
溫戈風輕雲淡,「無妨。」
一旁的福生見了黑著臉上前,「溫先生你沒有好好吃飯?」
溫戈搖頭,溫良點頭。
福生見此瞪了溫戈一眼,思考片刻詢問︰「溫叔,衙門上沒有熱飯熱菜嗎?」。
溫良輕嘆一聲搖頭,「有是有,只不過公子……」
溫良感到一股強烈的視線向他看來,低頭不再說話。
洪水沖毀了人們的稻田和房屋,現在此地民不聊生,府衙特意為溫戈準備了熱菜熱飯,但他時常忙得來不及吃,等到記起吃飯,飯菜也都冷了;不僅如此,他還時常把飯菜分給老人和孩子,和大家一起吃冷饅頭。
福生低了低頭,又抬起一雙杏眼認真的看向溫戈,緩緩開口︰「溫先生,離府之前我曾受溫夫人之托要好好照顧你,既然這樣,明日開始我便監督你吃飯,不能拒絕溫叔,告訴他們溫先生的飯菜他們以後不用準備了,午飯我會從這兒做好帶去。」
見福生嚴肅的樣子,溫戈無奈的搖搖頭,溫良連忙點頭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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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從第二天開始蘇州府衙就出現了這樣一幅景象,每日中午都會有一年輕女子懷抱孩子給丞相大人送飯,很快,各種謠言散播開來。
福生來蘇州已經有一月多,當地的災情越發嚴重,雖然朝廷不斷派人前來支援,又從各地調糧下放給當地人民,但無家可歸、餓得只剩皮包骨頭的流民還是日益增多。
蘇州府衙。
「溫先生呢?」
今天一早天還沒亮,溫戈就帶著阿離冒著大雨出門了,福生是被電閃雷鳴驚起再難入睡,索性起床時才知道溫戈已經接連半月都是在寅時起床就去了府衙或河壩。
對面的阿離眉目間浮現一層愁雲,「公子去了河壩,剛剛來消息堤壩決口。他讓我留下來告訴你,午飯他會隨大家在河壩上吃,你就不必過去了。」
深深地嘆了口氣,探頭向她身後打量,問︰「阿南呢?」這一個月來每每阿福前來送飯,小家伙都會跟來的。
福生先點點頭,放下手中的籃子,然後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和好笑,「別提他,粘人極了。我好不容易才擺月兌他。今天天不好路又難走,我就把他留在家里交給王嬸了。好大一陣哭鬧。」
王嬸是當地人,年輕喪偶再也沒嫁,也沒有孩子,孤身一人。這次大水把她的房子沖垮,把她多年的積蓄沖走,就連自己也險些被洪水淹死,是溫良把她救了回來,福生看她可憐,就把她留了下來和自己一起照看阿南。
阿離跟著笑笑,開口︰「你快回去吧,我要馬上趕過去和公子會合。」說完疲憊的揉揉眼楮。
福生忽閃忽閃明亮的杏眼,討好的看向阿離︰「帶我去吧……」
對方堅定的搖搖頭。
阿福鍥而不舍,從溫戈方面下手,「溫先生到現在都沒有吃飯吧?如果我不去,他一定潦草吃幾口冷饅頭或干脆不吃,這對剛剛犯了胃病的人有多大的傷害啊?帶我去吧??」
阿離干脆的揮揮手,「沒門。」說完看了看桌子上的籃子,開口︰「我給你把它帶給公子就是。」
福生不依不饒,上前攔住提著籃子就要邁步離開的阿離,「為什麼不行,我一定會注意安全的。溫先生沒有人盯著一定不會好好吃飯的,你想溫先生又生病嗎?」。
對方偏過頭打量她幾眼︰「阿福,你這是在給我找麻煩,公子囑咐過我一定不得帶你去堤上的。」
福生听此眼里也有些遲疑和猶豫,歪頭想了想才說︰「我一定不說是你帶我去的,到了河壩咱倆就兵分兩路如何,我絕對不會拖累你」
看透了對方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格,阿離無奈的點頭,「千萬別說是我帶你去的」說完把手里的籃子塞到她手里大步往前走去。她樂呵呵的跟上,彎著眼楮笑開,這讓前面帶路的阿離不禁搖頭疑惑,「你為什麼非要去,別和我說要盯公子好好吃飯,我可不信」
後面的福生抿嘴搖頭,淺淺一笑。阿離不屑的白了她一眼,不再理她。
看著前面別扭的阿離,福生無奈的眨眨眼,低頭自喃︰「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日夜奔波在什麼地方,什麼樣子,危不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