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太陽暴曬著大地的周末,我從奧數班出來,就磨磨蹭蹭的去找師父了。今天我測驗成績很不好,滿腦子是我姥的「錯一罰十」鐵腕原則,正琢磨著怎麼乖乖的說點兒好話,讓我姥對我從輕發落。可是師父說了,今天要考我奇經八脈與十二正經的走向、交錯,還有上面的穴位,都得按順序來,一點兒不能錯。于是我的腦子就像被曬化了的女乃油雪糕一樣,黏糊糊的一灘,好無力,好壓抑,好迷茫,真想一錐子扎了自己的啞門,一了百了。
到了師父家,一進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師哥保持了一個十分詭異的姿勢靜靜的站在那里,跟長靠武旦大亮相似的。我驚詫的看著師哥,小聲問師父︰「他這干啥呢啊?」
「站樁呢。」師父舌忝著雪糕,隨隨便便的回答著。
「啥樁啊,這麼扭曲?」說站樁我知道,我家附近有一片小綠地,總有人站樁,但是都是那種雙腳分開半蹲,然後雙手抱圓指尖相對的那種,說是可以通暢氣脈,還能穩下盤,說是蹲的越低的越狠。但是這種身體都扭過去了的,還從來沒見過。
「八卦掌的樁。」師父輕描淡寫的說。見他沒有想給我細講的意思,我也就沒再問,反正我對練武術啥的沒興趣。
默默地跟著師父進了屋,師父坐在沙發上,笑眯眯的問我︰「知道今天要干啥吧?準備好了嗎?」
「沒準備好的話還可以再給我幾天時間麼?」我試探著問。、
「嘿嘿……你猜?」師父笑的我毛骨悚然啊……
「好像……能吧……」我故作無辜可憐狀看著師父。
「嘿嘿……接著猜……」
好吧,我不跟他扯了,真心服了,于是直接開始背了。吭哧癟肚的背了好半天,才算是大概順了下來,不過師父沒生氣,說我背的還行,沒事兒多看看,照著人體圖預習,光嘴上背不行,還得知道放人身上是怎麼走的,什麼穴位在哪兒。
于是我松了口氣,回家跟姥姥說今天我被師父表揚了,是不是能消除一點她對我測試成績不好的怨念的?希望能吧……
可是這麼長時間了,難道師哥還在那站樁?不可能啊,正常的樁都不許站特別久呢,會傷到腿,何況那種扭曲的,于是我問師父︰「師父啊,你讓師哥站多長時間啊,這麼長時間了他咋沒動靜呢?」
「哎呀……你不說我還忘了,我讓他站半個小時,對啊,咋沒動靜了,看看去,這臭小子是不走了啊。」師父說完起身出去看,我也跟在後面。
可是師哥沒在門口那站著,但是運動鞋還放在門口,于是師父一把推開另一個房間的門,只見師哥正研究師父那個櫃子里的東西呢。
「臭小子,誰讓你進這兒的啊,師父這是沒煉藥,我這爐子要是點著,你沒玩兒好再把自己給崩了。」師父沒好氣的說。
「嘿嘿……師父,你這個櫃子放的金銀花?」師哥根本沒理會師父的說教,自顧自的問道。
「不是啊,誰告訴你是金銀花?」師父臉色一沉。
「啊?不是?不能啊,完全就是金銀花啊,我自己看出來的,那到底是啥?」師哥本來勢在必得,但是師父說不是,就非常的驚訝。
「鉤吻,今年正月采的。妙安,你沒吃它吧?」師父狠狠的盯著師哥,表情仿佛是在說,「你這完蛋玩意兒肯定吃了是吧?」
「啊……嘗了一點,就兩片葉子。咋了師父,別嚇唬我,難道這玩意有毒?」師哥看師父那神情,應該能察覺出自己闖禍了。
「呵呵……這玩意叫鉤吻,又名斷腸草,據說神農氏就是嘗這玩意給藥死的,你猜有沒有毒啊?」師父冷笑著,又從一個小抽屜里拿出一個小瓶子遞給師哥︰「你吃的不多,沒事兒,把這玩意都吃了。」
我湊過去仔細一看,小白瓶里頭有將近半瓶的棕紅色藥片,瓶身赫然寫著五個大字「復方甘草片」。
「師父,你跟甘草片廠家戰略合作了啊……」我想起,上回師父用來收黃皮子的,就是甘草片的小瓶。
「這個廠家的,甘草含量可高了。啊對,妙安,你先嚼著吃三片,然後再分兩次,一次含三片。」我咋覺得,語無倫次是我們師門的傳統呢……
「不是含量高的問題,為什麼是甘草片,不是六味地黃丸什麼的?」我刨根問底道。對于中藥,我還是很感興趣的,覺得那些干巴小草,不同的配合能治不同的病,很神奇。
「我問你,甘草藥性能背下來不?」師父說著,領我走出那間屋子,回到房間的沙發上,師哥也苦著臉出來了。
「嗯……甘平無毒。」我流利的回答道。因為這甘草是本草綱目第一目里面第一個,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完蛋玩意兒,就記住這四個字兒啊。李時珍的注釋記得不?」師父彈了我一個大爆栗。
「記不住……師父啊,我這才跟你學了一個多月啊,天天淨背經絡穴位來著,捎帶著背了點兒藥性,也沒時間多背啊……」我抱怨道。大爆栗可真疼啊。
「得了,也不熊你了,師父直接告訴你吧,人家李時珍說︰‘諸藥中甘草為君,治七十二種乳石毒,解一千二百草木毒,調和眾藥有功,故有國老之號。’懂了麼?」師父說那段李時珍的文言文,我基本听明白了,就是說甘草是所有中藥里面最能耐的,可以解各種毒,調和其他的藥。可是我還是沒明白為什麼甘草片是萬用的。
師父見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大概也是看出我沒听懂了,搖了搖頭繼續說︰「這甘草啊,它的味道是甜的,就算條件很差也能生長,大部分的藥方,各種的藥物都需要甘草來調和的,就好比,那些方子配好了,要是不加甘草的話,就跟一個個熱血沸騰的傻小子要上戰場似的,豁出去老命跟疾病作戰,有時候戰紅眼了就跟順手屠城了,你身體也得受損,而這甘草啊,雖然不是能治百病的,但是它就好比那些小伙暗戀的姑娘,有了她,小伙就心態平和多了,不屠城了也不內部斗毆了,再橫的,想起心愛的姑娘來,都不起ど蛾子了。說這姑娘上場打仗了麼?沒有,但是她穩定軍心了,讓戰士們老實了,那功勞可是大大滴啊。所以說最平和最柔軟的那點力量,可以克制住暴戾的情緒。是故,《本草正》有言︰甘草,味至甘,得中和之性,有調補之功,故毒藥得之解其毒,剛藥得之和其性,表藥得之助其外,下藥得之緩其速。助參、 成氣虛之功,人所知也,助熟地療陰虛之危,誰其曉焉。祛邪熱,堅筋骨,健脾胃,長肌肉。隨氣藥入氣,隨血藥入血,無往不可,故稱國老。惟中滿者勿加,恐其作脹;速下者勿入,恐其緩功,不可不知也。」看師父把自己講的非常高興,還搬上來一段文言文。他頓了頓,瞅了我一眼問道︰「這回明白沒?」
「沒……這跟你那麼愛用甘草片有啥關系啊??給我師哥吃是因為它能解毒,我明白了,那為啥用它能收黃皮子啊?」
「哎……」師父哀怨的嘆了口氣︰「給你講的道德經都白講了是不?來,四十三章背一遍。」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啊!師父,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甘草是藥里面最柔和的,所以它可以用來調和各種藥方,不管的補泄還是表里還是上下哪怕是毒的,它都能去起作用。各種方子用它,不是都注重于它的藥效,但是卻都不能缺少它,所以甘草是大道。」我恍然大悟,覺得自己想明白了一件很有道理的事情,真的好厲害,好開心。
師父點了點頭,然後又一個爆栗微笑的彈出︰「什麼甘草是大道啊,感情兒在你這道德經是甘草經啊。應該說是甘草本性趨于大道才對。我跟你說啊,我們用器,不是什麼難得的天才地寶就是最好,東西最大的妙用就是它的本性了。我裝黃皮子那瓶,里頭還有甘草片呢,甘草之柔可制百藥,正好用這個特點,取其至性,加以一點點煉制,就可伏妖魔了。你以前也說過,道法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道法自然就是這個道理啦~」
此時此刻,我突然間對師父和甘草肅然起敬。原來道不是書本上晦澀難懂的文言文,而是看得見模得著就在我們身邊,甚至在藥房就能買到的平常東西。這讓我對道的好感度和認知提高了不少。
師哥在旁邊也若有所思的,甘草片似乎已經含完了。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啊,排練啊,知道了,一會兒就過去。」一段非常簡短的對話,師哥收起手機,對師父說道︰「師父我樂隊排練,沒啥事兒我先走了行不?」
師父笑呵呵的說︰「臭小子你還玩兒樂隊啊,想當年你師父我唱步虛聲的時候,那叫一個帥啊,哎……不提了,你去吧。」
說罷師哥要起身,我順手拽住了他的衣襟︰「師哥我也要去看排練。」
「你老實兒回家,等你長大了再說。」
「師父……」我努力做可憐巴巴的樣子看著師父
「妙安你就帶她去看看唄,這小孩兒也從來不給人添亂,是不?」說著師父看著我眨了眨眼楮。
「是啊……」我又用可憐臉看了看師哥。
「哎……好吧,跟我走吧。」于是我就辭別了師父,跟師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