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幾許?二
「張太醫,許久不見,快快免禮。」張嫣心口一動,看著風塵僕僕的張太醫下巴青色胡渣密麻繁亂,腳上黑靴磨得裂口,定是來不及梳洗換裝,一回宮便徑直來見她了。
張太醫目光炯炯,唇角飽含笑意「師傅已經研制出抑制趙王後體內毒素的藥物,雖不能立竿見影,可只要悉心調理,配合師傅那一系列的療法,相信不久以後,定會還以趙王後往日光彩。微臣知道皇後擔憂,所以快馬加鞭直趕長安,還未通報太後和皇上知曉,便先來了皇後處報以平安,請皇後勿再煩心。」
娘得救了——張嫣的嘴角不自覺地漾起一抹釋然的笑意,連青灰色的衣裳也仿佛被銀輝染就了清瑩剔透的色澤,她的周身就這樣被洇暈出熠熠繁輝,晚風撩起她的衣角,徐徐如清。
好久沒真心笑過,張嫣雙頰漸漸浮出驚喜緋色,放佛回到了昔日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她頑皮的就著身旁藤蔓織就的秋千架輕盈的旋轉起來,口中喜呼「娘沒事了,娘沒事了……」
許是很久沒運動過了,只轉了幾圈張嫣便有些微微喘氣受不住,下月復更是隱隱不爽,她輕蹙著眉坐上秋千,微露難色的望向百靈。
百靈會意朝張太醫一福,道「張太醫回來就好,皇後這幾月總是覺得身子不爽,且食少不喜油葷,下月復偶爾會有不適,您給看看吧。」
張太醫心下疑惑,宮中還有好些太醫的,怎麼幾月了都不曾遣人來瞧的嗎?可疑惑歸疑惑,他還是恭敬上前接過百靈手中的絲絹覆上張嫣的柔腕搭起脈來。
張太醫的手指從絲絹上方離開,眼中帶了一絲了然的意味,再次恭敬俯身道「恭喜皇後娘娘,是滑脈之喜。」
無奈張嫣和百靈都還年少,根本不懂滑脈之喜是什麼概念,遂面面相覷不懂為何。
張太醫輕聲笑了下,道「滑脈,按之流利,圓滑如按滾珠。脈跳來去滑利而快,故王叔和雲,「與數相似」,脈形充實圓滑而脈勢有力,特點是脈來流利而圓滑。
切脈時,可觸到脈跳流利而不澀滯,脈率似數非數之動象。指下有「如盤走珠」之圓滑感覺,故可理解為「流利」脈。」
奈何她倆還是不明其意,張嫣無奈道「張太醫,你還是別文縐縐的盡說些我們不懂的,你那些醫家術語對我們來說跟天方夜譚沒什麼兩樣,還是簡潔易懂一點的好。」
張太醫點頭道「是,滑脈之喜就是說皇後娘娘有了身孕,且已經四月有余,難道皇後都未差太醫過來請過脈嗎?」
聞言張嫣難以抑制內心激動而又傷感的情緒,怔怔的落下淚來。她竟然真的有了……寶寶?
百靈則是霍然望住張嫣不甚隆起的小月復,冬日里穿得多根本不易察覺,而張嫣平素吃得又少,肚子根本不似正常懷孕般。
她眼楮一酸,險些就要哭出來了︰主子,我對不起你!
孩子,根本不是皇上的,而是……
張太醫走後,張嫣腳步有些虛浮的走回寢殿,手指輕輕踫觸自己的小月復,張嫣顯得小心又小心,里面竟然住著一個小人兒,實在是神奇!
「我……」她無聲的嘆了口氣。如今的她已然失去了最愛她的劉盈,而她還有著不能透光的尷尬身份,她到底該怎麼辦?
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滋味涌上心頭,張嫣心緒紊亂,似乎有滿月復的話想要傾訴,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有一瞬想起了那夜宛美人對她說的話,她說——如果有一天當她懷了自己的骨肉,也許就能明白一個母親有多在乎她的孩子了。
雖然,她也不過十二三的孩子,可是,忽然間,她就懂得了。
殿外是深夜無盡的黑暗,可張嫣卻心如明鏡般亮澈,忽然一把攥緊了百靈的手,表情凝重起來,睫下蘊了一縷忽閃不定的影子,道「百靈,現在我終于懂得皇帝舅舅的用心了,縱使他是擁有大漢江山的天子,縱使他是權傾天下的九五之尊,卻依舊保護不了他的弟弟,他應允娶了我,卻滿心掙扎痛苦,陷于舅甥背離人倫的婚姻不可自拔。
他說他當一個傀儡皇帝就夠了,他不要他的孩子和他一樣痛苦,也許他寧願他死,讓他死……」
張嫣只覺喉嚨艱澀干啞難以言語,水意漸漸蘊濕了雙眼,她狠狠咬緊嘴唇「如今,在這深宮中你是我唯一信任之人,你可願幫我出宮?我不能讓皇帝舅舅的孩子跟他一樣傀儡一輩子,做深宮里的一只囚鳥。」
百靈訝異,目光與張嫣對視,放佛一夕之間與她對話的並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小皇後,有些陌生,或許連長久以來圍繞身邊的她也根本不夠了解她吧。怔怔片刻,她霎那間心中已全然明白過來,回握住張嫣,含住眼淚點頭,目光堅定如鐵「三日後鴻台祭祀,皇上攜文武百官祭天祈求風調雨順,百姓安康,此時北闕門士民上書者頗多,可趁此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