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念的代國初遇
劉恆輕柔將薄姬擁住,此刻,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去安慰自己的母後,唯有真實的擁抱能讓母後安心吧。低首瞧見薄姬臉上那一塊深深的烙痕,忽然腦海就閃過張嫣被毀掉的側臉,心一陣一陣的抽著疼,為母後多年的忍辱負重,亦為張嫣淒然悲痛的神情。
「對不起……」
他嘴唇煽動,喃喃的低聲說道。
是說給薄姬听的,或許還有另一個人惚。
紛紛紅紫已成塵,布谷聲中夏令新。春天總是那樣短暫,轉眼間便已是五月晴和,高柳新蟬,薰風微雨,池荷榴花,瓊珠清泉,美不勝收。
餓了老半天了,此時此刻,路邊小攤傳來的肉包子香對項念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模了模口袋,身無分文,身上唯一值錢的玉佩是爹和娘的定情信物。她舌忝了舌忝干癟的嘴唇,戀戀不舍地挨著一個又一個吆喝著的小吃攤邊牽著她的小黑馬艱難的挪著步子,心里早已後悔幾千幾萬遍了。
真的好餓,好餓呀,前胸都快跟後背緊密相連了,項念淚眼汪汪地嗅著空氣中飄散的食物香,心中無限淒涼溫。
不禁忖道︰賭氣歸賭氣,自己干嘛要跟自己過不去?真是活該自找罪受,可美人娘至從有了嫣姐姐,陪她的時間越來越少,再後來連英俊爹爹也整日圍著嫣姐姐轉,將她一個人孤立了,可惡!但更可惡的是英俊爹爹看著她離家出走,不僅不挽留她,反而還笑著調侃她「狼來了的故事演多了就不當真了」。
好吧,你們不相信,這次我就真的走掉,一個人闖出一番天地後再威風凜凜的回去,定讓你們啞口無言。
模了模干癟的肚子,闖天地前還得把肚子填飽才行啊,不然恐怕到時自己先餓死在路上了,還闖個屁呀。
不知不覺間,她走到了城里一間大宅子的門口,金色的門匾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細碎的光,門上赫然寫著「張府」二字。大宅張燈結彩,出入的賓客絡繹不絕,好不熱鬧。
項念好奇地向路人打听了一下,原來是代國計相張蒼六十大壽,那些來來往往的賓客都是去賀壽的。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計上心頭,何不蒙混進去混吃混喝,飽了這一頓了再說。略微整理妝容後混在道賀賓客的人群中大搖大擺地笑著走了進去。
一進府中就看見許多穿紅著綠的丫鬟殷切招呼著,跟著人群穿過幾個回廊,綠影掩映之中,花壇盆景,藤蘿翠竹,竿竿青欲滴,個個綠生涼。
還以為是多氣派的宅子,想不到堂堂代國計相的府邸比之在江南那些商賈,簡直是遜色太多太多,若不是听旁人說起張蒼相國如何如何,項念真不敢相信自己來的是相國府。
這一路上知道了張相國原是在荀子的門下學習,與李斯、韓非等人是同門師兄弟,他的文章學問、音樂歷法都很精通。高祖時晉封為北平侯,而後又遷升為代國計相,不僅在代國,甚至是在整個漢朝都稱得上是德高望重的人物。
這些政治出身對項念來說毫無吸引力,可听到一人笑談起張相國的保養秘訣,卻大大讓項念吃驚的同時又不免覺得滑稽,想不到這個頗有名望的老相國竟會在府里養了一百多位「女乃娘」,這些「女乃娘」不是伺候他的兒子,也不是供應他的孫子,而是他自己享受所謂的「瓊漿玉液」。
這張蒼相國祖輩及父親都是身材矮小不足五尺的人,他極力想要改變自己的身體,就特別注意平時保養,他不飲酒,不食辛辣食物,每天、每頓飯都靠吃人的乳汁生活,久而久之,竟真的有了奇效。先不說自己長高多少,他的兒子身高足足八尺,孫子也有六尺多一點。
項念從小受項子魚「一夫一妻制」、「男女平等」、「婦女權益」等等和這個古代社會完全不一致的思想教育,雖說沒有項子魚那麼深刻的體會,可心里早已沒了男尊女卑的觀念,和普通待字閨中的女孩子不一樣,思想和行為上開放多了。
可饒是如此,腦子里浮現出一個老頭對著一百多個袒!胸(露背的婦女大吸!特吸其***,仍是倍感接受不了,連翻白眼,渾身的雞皮疙瘩全都爭相恐後的跑出來叫喧。對這個張相國的作法深感滑稽可笑,簡直就是侮辱婦女嘛,不由得小聲嘀咕了一句︰「都六十的人了還和女乃女圭女圭搶女乃吃……」
往東轉彎,穿過一個東西的穿堂,絲絲香味飄進了項念的鼻子,她深吸一口,忍不住嘖嘖嘆道︰嗷嗷嗷!這個味道能不能不要這麼好聞?趁著周圍人都沒注意,她輕巧的轉身,縱身一躍,轉眼間便趴在膳房的屋頂上口衍欲滴的瞅著底下忙碌不堪的廚子們端出一盤一盤讓人受不了的各色菜肴。
九層塔茄子、脆口酥核桃面、翡翠玉丸子、油竄豬肘子、香掩芙蓉面、婆娑珍珠雞……簡直就是致命的誘惑啊,這不是逼人犯罪嘛。等不及開宴了,得想個辦法先一嘗為快!可到處都有人,她該怎麼下手?
項念四下掃望,忽的發現一個傳菜的小丫鬟神色古怪的趁眾人忙碌中無暇顧及的檔口換了一個方向走去。她站得高自然看得也遠,發現小丫鬟的最終目的後她嘿笑著如貓一般悄無聲息躍下,跟進,動作一氣呵成。
只惦念著那盤美食,卻沒發現一對烏黑深邃的眼眸正牢牢鎖著她,那人不禁「咦」了聲,這個身穿淡藍色輕衫的丫頭給他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可他偏記不得在哪里見過,而這種感覺隨著那淡藍色身影從眼前一閃而過後愈加濃烈起來。
石台上一盤色澤金黃、香氣濃郁的田鼠干炒冬筍正在使勁地向她招手。焦女敕的田鼠干發出誘惑似的魔音「來來來,來吃我吧。」
心安理得的抄手一抓,那肥美的田鼠腿肉多汁美,項念忍不住就嘖嘖稱贊道︰「香,真是越嚼越香,還有淡淡的酒釀香味。」
「喝口茶潤潤口吧。」一只手將茶盞遞了上去,等項念接過,尚未發覺任何不妥的她沒有立即轉過頭去,仍然津津有味的伸著脖子大嚼特嚼田鼠肉。就著剛剛接過的茶盞喝了一口茶水,嘴里含著肉嘟噥著說道︰「還真有點咸,多謝啦。」
這個丫頭……真有點沒心沒肺,神經粗條。
項念心里突地一跳,口中剩下的半只田鼠腿「咻」的掉落,隨即花容失色的回頭,只听「啪啦」脆響,手中的食盤脆生生摔碎,那些碎片險些砸到那人的腳。
那人眼楮突然變得漆黑如墨,眸中漣漪猶如夜空的上弦月,沒有任何光華能夠比擬,一切光彩似乎都會被吸進去。
這個丫頭……眉眼,神態,魂牽夢繞的那個她……那個她!
那人只覺呼吸一窒,耳中一片轟然,來不及細想便上前拽她入懷。
正胡思亂想間,突然雙足離地,整個人踉蹌著跌入堅實的胸膛騰空而起,莫名的遭遇使得項念雙靨突然變得緋紅,睜開眼,眼中驚訝、不解、羞怒過後終于清醒如今身在何處。雖然她比較沒心眼,可這陌生男子卻公然吃她豆腐。正待嬌斥,隱隱听見有人喧嘩,腳步聲急促交織,眼楮朝下一瞥,走道上擠滿了被剛剛食盤打碎的聲音而聞訊趕來的下人。
一抬頭,眼波在他下顎兩寸處凝住,凝視了他剎那,終于明白所她非想,他是在保護她,要是被那些人發現她偷吃,那她就真的吃不了兜著走了。
小小的異樣情愫似乎就在剎那間騰升,被一種暖洋洋的感覺包裹全身,一個多月來的諸種委屈和苦頭,竟在這一剎那煙消雲散。
長安以北數千里外的代國都城中都北到大漠,南到雁門關,西到黃河,東與燕國接壤,境內有恆山、五台山之險,地方大約五百里,與匈奴非常接近。
從高帝劉邦即位開始,漢朝便允諾匈奴,每一位新單于即位,漢朝都會選派宗室公主下嫁單于為閼氏。漢匈和親後,漢朝君臣都認為北部邊境上終于可以安寧了,可僅僅送公主和東西根本滿足不了這些有著「狼的野性」的匈奴人,時常會背約***擾一下邊塞,搶掠燒殺一番。
就連當朝太後呂雉也曾被冒頓單于人性羞辱,要她下嫁與他,莫不是漢朝的實力不足與匈奴相抗取得完勝,以呂雉的心高氣傲斷不會委曲求全請求冒頓手下留情,與漢朝維持友誼之邦。
正因為如此,離匈奴最近的代國也就成了肉夾饃,既要面對朝廷施加的壓力,又要抵抗防御來自匈奴的時時侵略***擾。所以,當時劉恆和薄姬才能在血雨腥風的漢宮中勉強全身而退,默默守在最寒苦,最動!亂的代國。
項子魚了解,呂雉就算知道了張嫣還在世上,斷不會想到會去最貧苦的代國,而那里也是呂雉被匈奴單于羞辱的地方,她不會自揭令自己顏面無存的傷疤。
這幾個月來,項子魚整顆心都撲在了張嫣身上,對項念的忽視讓項念發脾氣離家出走。本以為她又是鬧著玩玩,氣消了,玩累了,餓肚子了便會回去找他們,可讓她和項羽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次項念居然鐵了心出走,一走就是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