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夢里,花落知多少
哎!低低一聲嘆息,柳依依嘆道︰「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大抵說的就是代王和竇美人吧。」
提著裙裾輕輕移動蓮步,柳依依悄無聲息的隱沒在無盡的黑色中。
推門而入時,便見著趴在妝台上睡著的竇漪房,清冷的月光灑了一身,如被流淌的月華包裹著那一個晶瑩剔透的雪女圭女圭,隨時都能被風吹化了似的,這樣的一幕淒美得讓人心疼。
他不知道,可心里是極希望的,哪怕是因為怨他惚。
塵世喧囂,無擾內心的幽靜。仰望蒼穹,煙花的絢爛,驅逐了夜空的清冷,雙眸,捕捉著往昔快樂的蹤影。依稀初相見,驚鴻了天上人間。笑意嫣然,那是一抹醉心的風情。
風清如水,牽著雲兒的衣袖,舞動一生的浪漫。星星枕夢月兒,演繹傳奇神話,天邊的眷戀,如影隨形……
第一次見她,她是個四歲的小女圭女圭;再次見她,她是滿懷心事的初動少女;再然後,她成了大漢朝高不可攀的皇後……他本想,只要她幸福,他能給她的,就是祝福溫。
一聲輕嘆,痛了夜,碎了星!
看不清的心,醉了誰的夢?夢斷腸,情有淚,愛無悔。
小心的抱起竇漪房的身子,將她放置于床榻之上。
其實在他抱起自己的時候,張嫣已經醒來,因為知道是他,所以不曾睜開雙眼,只是依舊平穩的呼吸,假裝熟寐著。
輕擁她入懷,劉恆低聲嘆息︰「漪房,以後叫你漪房可好?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讓你選擇,若是真的不願和我在一起,現在便推開,若是不推開,那我便一輩子不會對你放手了!」他不知道她是醒著的,他更不知道,此刻自己以為她不知道的承諾,被她一字不落的送入耳中。
當竇漪房心中一狠,毫不留情的伸手將他推開的時候,她仿佛將身體深處某一處最柔軟的地方生生摳出一片空白,她不知道那是對還是錯,是喜還是悲。
可是,她還是出手了。
「你,你……竟然是醒著的?」不可置信的放佛被自己荒繆作出的承諾狠狠扇了一個耳光後,接著又受到無情拋棄般冰清澈骨的痛。盡管心中惱怒悲絕,可劉恆卻努力克制著自己,因為他知道眼前的她,再多一些傷害,便會真的隨風飄散,連一絲一毫也不會給他留下。
「是!我醒了,在你抱起我那刻我就醒了。」抬起眼眸,坦然與他對視,月光傾瀉,黑夜中是他裹淳一身素素淡淡的憂,只是不知何時才能讀懂那一雙多情的眼眸。
他斂眉下的神情,她能看到;清風徐來,是他衣袖下緊撰的拳頭,她亦能感覺到。
「那你推開我是何意?」他明知道她的意思,卻不願承認。
竇漪房噙著笑,直視于他︰「我只想知道代王是否會履行承諾?」
「我……」劉恆本想說的話可真的溜到嘴邊了卻硬生生的又給咽了回去。只是若有所思的盯著竇漪房看,他倆對著沉默,誰都沒有再說話。
隔了一會兒,劉恆從鼻腔中冒出一聲冷哼,兩指勾起竇漪房細膩的下顎,突然朗聲笑道︰「是,我會遵守,會一輩子遵守,決不食言!」
竇漪房的目光久久落在劉恆身上,似在疑惑今日劉恆的反差,他會輕易放過她?遲疑道︰「代王說的可是真的?」盡管覺得幾乎不可置信,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心里隱隱感覺得到,可是她寧願相信這是真的。
劉恆神色堅定而柔和,望著她的眼楮竟柔地可以滴出水來,呼吸間他氣息涌出︰「我會給你一個真正的迎娶儀式,不是皇家的,只是普通人家最平凡的嫁娶,我發誓,一輩子對你不離不棄,除非我死。」
隨著劉恆說的話,竇漪房眼中的驚訝之色愈來愈盛,待听清楚他講的意思後震驚早已掩蓋住羞怒。剎那只覺簌簌雪花飛舞如絮,冰冰涼穿透她的心扉,不消多時便佔據了所有。
即使她有玲瓏七竅,此刻也被完全封住。
她的心願,他竟然懂得,她想要的,他竟然承諾給她。
還在怔忪間,身上已裹上了一件青灰色赤貂毛斗篷,一只素手被劉恆溫暖握住,兩人很快來到院子里。
鋪天蓋地的雪,白茫茫的彌蓋在世間萬物之上,仿似造就了這個季節的一場盛裝。
站在寂靜無聲的苑落中,深夜帶著雪水氣息的輕風溜入鼻間,不會太凍,卻格外清爽怡人。
突然,頂上的一棵松樹,椏枝的一簇經不住悠悠墮紛紛,滿樹銀團落下,好巧不巧的砸落在兩人身上。有調皮的鑽進衣襟,化在頸間,受不住雪花挑?逗的兩個人不由得對視一笑。
笑聲越來越大,好久沒這麼開懷的笑過,竇漪房卻越笑越心酸,越笑越喘不過氣來。
劉恆——到底該怎樣去看你?
漫蹤江野,蝶舞飛揚一片白。寒波踏歌,浪舒瀟灑一江止。
雪樹銀花,燃燒紅唇一瓣怒。江山多嬌,嵌綴冬月一輪俏。
原本迷茫渾噩的思緒頓時醒覺,彷徨間仿佛有一陣哀婉動听的曲子闖入耳間,她覓聲望去,那悠揚傷感的簫聲仿若嗚咽的悲鳴,傾訴綿長的思念,裊裊不絕。她踩著松軟的雪地緩緩踏出一步,那飄飄灑灑漫天飛揚的雪花在清冷的月下慢慢顯露出藏匿著的孤獨,那些曾經有過的種種統統化為塵世的煙塵,在簫聲中飄散而去。
簫聲越來越清晰,突然間她的步伐頓住,屏住呼吸凝望著不遠處嶙峋巨石上的那個白衣男子手執一竹蕭在唇邊悠悠然吹奏著,漫天雪色細碎花絮飄灑,白衣袂袂隨風輕揚。
這情景——似曾相識!
那男子——宛若仙人!
那落滿了淚痕的斑斑翠竹在幽寂的月下綻放著它的冷香,一點點一滴滴的漫沁心脾,融入身體,融入血液。
清涼的夜風徐徐牽動著他的衣袍,裙角飛揚,白衣勝雪,只讓她想到了一句話「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艷」。
此刻,坐在那巨石上的劉恆便是如此。倘若這個世上只有斷腸人是最哀戚的,那麼這個白衣男子的背影則是比斷腸人還要孤清。
獨坐夜寒人欲倦,迢迢,夢斷更殘倍寂寥。
她怔忪地站在原地凝視著那個背影,直至簫聲頓住她依舊沒有回神。劉恆寬袍一揚,身形一飄,迎風躍下那快巨石,他緩步朝她走去,深炯的褐色眸子望向她,唇畔邊漾出淺淺的笑意,溫潤的聲音,一如往昔。
「這麼多年了,你是第一個總是能挑撥起我心底隱藏最深情緒,駐扎進我腦海最久的人。」
他停在與她一步之遙的距離,抬頭盯著那輪彎月出神,半響笑了笑︰「如果我不是我,你不是你,會是怎樣的?」
月光晦暗不明,淡淡的的投影在他身上,俊美的側臉一半隱在黑夜之中。
僅一眼,竇漪房腦海中驀然閃現出劉盈的臉,和劉恆若隱若現的側臉實在太相似,讓她幾乎以為站在眼前的人就是她的皇帝舅舅。
「皇帝舅舅……」這樣想了,不禁失神的就輕輕叫出口來。
那聲輕喚使劉恆全身一僵,只覺得這個聲音似在遠處,卻又清晰的飄蕩在耳邊——「皇帝舅舅」。
是在叫他,可他卻不是那個他……
劉恆忽然就笑了,道︰「天冷了,你進去休息吧,我走了。」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漫天大雪中,惟有一行深淺不一的足跡依稀還在。一席涼風拂過,眼前的白衣男子早已離去,竇漪房如夢初醒,剛才她是怎麼了?
地上的腳印被新落下的雪花完全掩埋,一切如舊,仿佛他從來沒有來過,放佛從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在此欣賞雪景。
連連下了幾日的大雪終于褪去,好不容易有了透亮的陽光,行走在院落里,放佛在眼里鑿開一個刺目的小孔,溫和卻不敢直視。
柳依依笑意盈盈道︰「娘娘的精神越發好了呢,不若一起去外頭走走罷,陽光下的雪景煞是好看,去透透氣也好啊。」
柳依依勸她出去,只想疏散她郁結的心思,竇漪房如何不知,于是應承下來,二人便一同踱步向外走去。
「娘娘臉色紅潤了,下巴也沒原先那樣尖得快要作筆尖了。」柳依依笑道。
竇漪房搖搖頭,覆在臉上的輕紗被風一拂如秋水卷著碧湮,引人遐思,不知那隱在輕紗後面的究竟是怎樣一張驚人天顏。
她微微一笑︰「怎能不圓潤呢?日日被你悉心服侍,再不出來活動活動,興許我也滾圓如球了。」
柳依依像是听了極好笑的笑話,本就不大的眼楮彎得只剩一條小縫。
她咯咯笑道︰「天啦!要是就美人這副身板也叫做滾圓如球的話,那奴婢豈不是就是那整日只會「哼哼」的……」突然止住,作勢慎了竇漪房一眼,撅嘴道︰「不說了!不說了!」
想著竇漪房竟與她說起了玩笑,柳依依心里很是高興,平時的竇漪房在她眼里都是清冷清冷的,總是不苟言笑,偶爾笑笑,都不是發自內心的,看著都讓人心疼那種。
今日,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抬頭望望那淡黃的太陽,東南西北——她還真是分不清。
大概她就是方向感太差,要是丟她一個人在什麼森林,沙漠的,她一定屬于迷路那種。
回過神來,柳依依笑笑——自己莫名其妙的在想些什麼呢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