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她告訴自己,這是她自己的夢境,片刻之後漸漸靜下心來,那兩張面孔似乎也漸漸清晰可見。
烏黑的眸子,含笑的嘴角,不是劉盈是誰!
「皇帝舅舅……」她歡快向他跑去,可還未靠攏,那張屬于劉盈的臉忽的扭曲變形,她定楮一看,獨特的深褐色眼眸,溫柔而又深情的望著她,隱隱鼻尖嗅入一股幾不可聞的杜若香氣。
赫然是劉恆惚!
她以為是自己眼花,甩甩頭再次望去,沒有劉盈,仍是那個一襲白衣,淡淡憂傷的劉恆。
不!竇漪房不相信,此刻她的夢里,她的腦海里,竟然是他!
不會的!她害怕的在夢境里奔跑著,想要月兌離他的氣息,可那杜若芬芳卻一直在她身邊徐饒徐饒…溫…
她跑啊跑啊,仿佛到了一座紅牆宮苑之中,兩旁高高的朱牆,那樣長,似乎無窮無盡。依稀皓腕被一只很暖的大手包裹著,劉盈笑得寵溺,牽著她慢慢向前走去,兩人一並走著,似乎要去某處賞景,還是別的什麼,沒有清晰的去向,只沿著朱牆漫無目的地走著。迎面映入眼簾的全是出挑的大紅喜色。
不過走了一會兒,身後卻傳來百靈的聲音,只見她急急奔來,一直向自己搖頭,見自己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她忽然極力大聲道︰「不要!不要去!」
疑惑的笑道︰「百靈你個死丫頭,慌慌張張的要做什麼?在皇帝舅舅面前也忒沒規矩了。」
百靈拉著她,急得哭了起來︰「求求你別去,真的別去……」
「嫣兒,跟我走。」劉盈帶著她繼續向前走去,百靈不再追來,只隱約听見她的聲音幽幽飄蕩在紅色迷漫里——「你會後悔的」
恍惚地,他們已經走了許久,她望向醒目的『椒房殿』三字,心中一驚,月兌口問道︰「皇帝舅舅,你帶我來這里做什麼?」
劉盈夾一夾她秀挺的俏鼻,朗聲笑道︰「嫣兒難道忘了今日是我們大婚的日子了?又或者你不想嫁給皇帝舅舅?」
大婚?不過一個發怔,太後呂雉已笑容可掬的來到她的身邊,執起她的手說道︰「以後你就是大漢朝最尊貴的皇後了,要趕緊給哀家生一個大胖小子啊,哈哈哈……」她笑紋深深,可那笑卻如發了繡的小刀,一刀一刀用力刮在身上,只覺疼痛不已。
一旁的劉盈突然憤恨的推開她︰「求你,離朕遠一點!」
「不,皇帝舅舅,你別走……別走……」手,硬生生的僵住,望向愈漸消失的背影,她使勁全身力道,失聲喊出那依戀一生的人︰「皇帝舅舅——」
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跟著撕裂的破碎聲,卻僅僅只是微微一個閉目的瞬間,卻見太後呂雉的目光埋在深深的陰影里,放佛是兩個幽深的黑洞,讓她又是驚恐又是害怕,不知何時,太後呂雉已經無聲無息緩步走出,那眸間的森冷,有著對她深深的怨恨。
陰測測的聲音響起︰「你騙了哀家十幾年,該怎樣罰你才好呢!?」
此時,幾個宮人猛地擒住她,面前多了一個不知裝了何物的瓷瓶,打開瓶塞,刺鼻的藥味溜進鼻尖,有個聲音不停催促著︰「快喂給她,除掉那個孽種!」
她驚恐地尖叫著,掙月兌開周圍的束縛,極力推開送到眼前的瓷瓶,她不要喝,不要!
她極力地偏過頭去,然而再次被摁住的她如何躲閃得開,所以無論她如何抵抗,那瓷瓶里的紅褐色藥水還是被惡狠狠的灌進她的嘴里。
意識,漸漸渙散,有什麼正月兌離著她的身體……她伸手想要抓住,想要呼喊。可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被迷霧遮掩,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暗淡,終于消失不見。
浮萍——寄予何處
屋外隱隱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片刻之後,只听那腳步聲在門外停下。細碎的聲響驚醒了敏感的她,緩緩抬頭,汗水已經透濕了衣衫,粘膩地貼在身上。竇漪房吃力地伸手撫一撫額頭,緩緩直起身來坐著,迷離的瞅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
是她听錯了嗎?這樣的深夜,還會有誰會來看她?
細微且清晰的聲響再次響起,似乎是有人在低低嘆氣。
「誰?」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語調透著不知名的情緒。
是劉恆?
緩緩起身,模索著走至窗前,想推開窗,卻遲遲沒有動手,只是傻傻地站在窗前,痴痴地盯著窗格子,卻只有透過窗格篩進來的月光。
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她再次詢問︰「誰在外邊?」
還是沒有人答應,而窗的那邊也突然安靜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人閑桂花落的氣氛,放佛一丁點聲響都會破壞此時的靜靄。
終于,輕輕推開隔絕了月色的窗,環顧四周,靜悄悄的,並未見著劉恆的身影,她心里沒來由的一空。
低眸苦笑了一下,自己,又在期待什麼呢?
淡淡的一笑,融入月光銀色的柔,染上光芒的透明清亮,此刻的她好似那浮萍,脆弱的生命,該將一生的依賴覆于何處?
關好窗,剛回到床邊,竇漪房顫抖的身子便已是無力支撐的癱軟了下去,身上的疼痛也許已經麻木,又或者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疼,疲憊再一次襲上她的眼臉,呼吸亦平穩而均勻,只是一彎柳眉似蹙非蹙,平添了一份憂楚。
一身雪白衣衫,薄弱的在蕭瑟的風中揚起,長長的墨黑青絲飄揚在淡雅如霧的月色里。
「我該拿你怎麼辦……」一聲嘆息,如同空氣的私語,幽幽的傳來。剛剛自己為什麼不敢面對她,不敢讓她知道他在外面?是在害怕她再一次冷漠對他,或許以後連每夜守在窗外的機會都不會再有了吧。
整整一夜,他默默守候在她的窗前,直到東方漸漸泛白,這才轉身離去。
朝見薄太後
盡管是小小的事,可還是驚動了薄太後。
起身出門,柳依依滿臉喜色捧了細羽錦面懶兔皮里的孔雀羽氅來要給竇漪房披上。氅衣是用孔雀羽捻線織成面料裁成的廣袖寬身外衣,顏色寶石藍,在陽光下閃耀紫銅色光澤,柔軟飄逸。是代王後特意賞賜下來的。
竇漪房深深地看一眼眉開眼笑的柳依依,淡淡道︰「你覺得合適這樣穿合適?」她被竇漪房的問話鎮住,不知所措地望著竇漪房。「這,這是代王後為了今日面見太後特意差人送過來的,王後說第一次覲見太後希望娘娘穿得體面,給太後留下好的印象。」柳依依如是說。
晨曦朝見的日子,她實在不需要太出挑,尤其是第一次拜見那個以謙柔節儉的薄太後面前,謙卑是最好的姿態。代王後的心意厚重得不得不讓她懷疑,前段時間才有的過節怎麼會輕易散去,只怕是希望她不得入了太後的眼吧。
竇漪房是帶著隱秘的身份來到代王宮的,她處處委曲求全,不願與他人結怨。但是,這些日子她及時地明白了一個現實︰沉默隱忍幫不了她,反而可能毀了她。于是,她要以自己的冰雪聰明,來適應、討好、逢迎這個世界。
她處處忍讓受欺,不代表不會玩心計,只是不想不願意而已,從小在漢宮長大的她豈會不懂了這些。
應竇漪房的要求重新拿出一套衣裳換上,攬鏡自照,那道燒傷疤痕比之前段時日已褪淡了些許。盡管破了相,眼前的鏡子里還是出現了一張傾城容顏,雖然悲傷,但不失其儀態,雖然委屈,但更增其楚楚動人之姿,不禁自問︰這就是自己嗎?
想到自己今後的命運,一死並不難,難的是怎麼樣好好地活著。她不會像一只螻蟻那般低賤地死去,亦不會像一片枯葉那般無聲地飄落,從前的張嫣已死,她是竇漪房,為了那些為她犧牲的生命,她一定要活下去,而且,還要攀向更高的高峰。
第一步,便是不能讓所有人嘲笑她的容顏,可左臉的那塊疤痕,畢竟有礙觀瞻,她該如何讓疤痕消失或者淡化?
「娘娘,房間那枝紅梅已經快要凋謝,咱們回來時另折一枝換上吧。」柳依依端起白玉花瓶正準備走出門去。
「等等——」竇漪房猛地叫住了柳依依,望著玉瓶中的紅梅,她的眸子里漸漸溢出了灼灼的光芒。紅梅是麼?當听見柳依依不經意間提起了紅梅二字後,她便想起了一則傳說,說西周周宣王的一個女兒偃鳳公主,一日臥于鳳棲殿檐下,風吹梅花落于額上,成五出之花,拂之不去,時人謂之「梅花妝」。那麼,就將她的疤痕上描成一朵紅梅花吧。
又一次取過銅鏡,竇漪房讓柳依依摘來一些梅花,各色花油金粉,兀自描了起來。那花蕊白里透黃,黃里透綠,花瓣潤澤艷麗,柳依依湊近一瞧,不禁驚呆了︰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梅花那冰清玉潔的韻致被栩栩如生的呈現出來,雅意悠然、大氣婉約,遠比那些用胭脂花上去的來得嬌艷,而縱橫就似一朵傲雪紅梅。
帶上面紗後,柳依依又把一個小小的羊皮套子戴在竇漪房手上,那是項子魚做給她保護手不被凍壞的一種叫做手套的東西,雖然樣子頗為奇特,可戴在手上確是溫暖百倍。
一切妥帖之後,柳依依跟在竇漪房身後向著祥瑞宮走去。
大雪初晴,薄太後的居所祥瑞宮的琉璃磚瓦,樟木雕欄在晨曦映照下熠熠生輝,使人生出一種敬慕之感,卻異常覺得親近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