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台山相遇故人
竇漪房笑了笑,將手覆在鄧通微涼的手背上,問道︰「你可熟悉這里的地形?」
感受著手背上傳來的絲絲暖意,鄧通僵直的身體緩緩放松,卻極為不適的抽回被竇漪房按住的手,道︰「熟悉。」
「那便無須害怕。」她清冷的聲線穩穩的順入鄧通耳間,隱隱有種安定的魔力讓他逐漸平靜下來。
待他們走得近了,竇漪房才看清最前的那男子修長魁梧,俊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意,雖然青裳布衣,卻掩不住華貴之氣惚。
明明是那麼單薄縴細的影子,卻給人以一種強烈的不可忽視感,雖然隱隱有霧遮擋住,可是見她目光清澈的投來,絲毫瞧不出膽怯之意,領頭之人忽然來了興趣。
「給她件披風,瞧她那樣,可別給凍死了!」
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不禁讓竇漪房大大一愣,連那頭的幾個灰衣漢子亦是不明所以,那人噌地一下跳下馬來,三步並作兩步的邁到竇漪房跟前,挑起她被面紗遮住的下顎,嘴角一勾,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溫」
身旁的鄧通有些按耐不住,還未出手就被竇漪房寬大衣袖下的那細細的手指壓住,拍拍他的手以示稍安勿躁。本想好的措辭卻在看清那人的長相時,卻是如遭雷擊,腦子里轟地一聲巨響,完全懵了。
是他——
其中一個灰衣漢子將一件黑色的披風拿了給她,被鄧通搶先接過,只道了聲謝謝後便默默站在竇漪房身後為她輕輕披上。
感受到身上突然傳來的暖意,竇漪房回頭一笑,隨即恢復了神情。無意中觸及那灰衣漢子戲虐曖昧的眼神,心中一陣嫌惡。果然他猥瑣一笑,目光流連在她臉上,胸前,一直向下發出嘖嘖驚嘆,放佛已經透過衣裳將她凹凸有致的身體看了個透徹,笑道︰「爺,這妞長得不賴,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等過了今晚用不著了,便賞了奴才吧!」
「唔哇——」竇漪房撩起面紗極為不雅的吐了出來,鄧通趕忙扶住她,擔憂的問道︰「夫人面色如此難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其實她早已讓人稍稍修飾了容顏,在絕美的臉蛋上抹過灰黃的脂膏,不是易容,只是將臉色變得暗一些,看起來病懨懨的,毫無氣色可言,唯獨左臉那處疤痕故意留了出來,不過為保險起見,仍舊帶上了面紗。
她認出了他,可他絕對認不出她!
竇漪房唇邊勾勒出一個美麗的弧度,可映稱在那張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難看的臉上,很是不協調,只一雙燦若琉璃的眸子顯得楚楚可憐。
「各位大爺,奴家只是死了丈夫的可憐寡婦,請各位爺高抬貴手放奴家回家吧。」眼淚爍爍,似乎已經盈滿了眼眶,又讓鄧通拿出車廂里的銀子捧上,低眉道︰「爺收下吧。」
周圍突然沉寂片刻,那人沒接腔,也沒接過竇漪房手中的銀子,沉著嗓子說了句︰「我們走!」
竇漪房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可那口氣還未吐完,身子便凌空而起,低呼聲尚且含在嘴里,身體已被他結實有力的雙臂穩穩的抄進臂彎。
等她反應過來,已穩穩地落在了領頭人的坐騎上,微微喘息下她惱怒的回眸瞪他,心想,這個劉長有什麼目的?還是他色心太重,連她這樣一個滿臉病容的寡婦也不放過!
鄧通臉色微變,瞬息間便被那些灰衣漢子團團圍住,正待廝殺,劉長懶洋洋的聲音響起︰「要是能帶我們在今晚子時前趕回壽縣,那她便無事。」
熾熱的呼吸噴在耳後,劉長騰出一只手輕輕抬起竇漪房的下巴,她不敢看他的眼,只得把眼瞼垂下,眼睫不可抑制的顫抖。
因為他的手已經扼住了她的下顎,只消一瞬就可以立刻要了她的命。
劉長的囂張跋扈,還是未改變呢,竇漪房在心里暗暗苦笑,她跟劉家人還真是糾纏不休呢,在哪兒都能遇上。
鄧通面如紙白,準備交手的利刃也一同失了色,下垂的手指微微發顫,然而脊背挺直,神情漠然,卻是絲毫未見慌張,望了一眼馬背上的竇漪房,恭順道︰「小的遵命,請不要傷了我家夫人。」
霧氣甚濃,鄧通駕著馬車在前方帶路,而劉長一行人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頭,許久不見,劉長的身姿又高大許多,本只比他矮了小半個頭的竇漪房如今只能夠上他的肩膀往下一點點。
劉長一手繞過她的縴腰抓住韁繩,帶著暖意的的指尖輕柔的撫過她的左臉,竇漪房微微一震,下意識的側頭避讓。
「疼嗎?」他問,聲音有些暗啞,與第一次和他見面時那略帶稚童的嗓音不同,成熟了許多。
所有人都變了不是嗎?
竇漪房對劉長突然而來的溫柔不以為然,只動了動僵硬的身子,說道︰「不疼……」劉長的動作輕柔卻不浮挑,只靜靜的摟住她。
確定是她
是她——直覺在告訴他,那是她!
雖然那張臉與張嫣以前的容貌簡直是天壤之別,可是無論怎麼改變,都絕對瞞不過他的眼楮。
那清逸如水的眸子是不會撒謊的,只有她才配得上這樣一雙彈盡塵世喧囂的琉璃星眸,當他收到密報,說皇後已經——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那個告訴他女人值得尊重,女人值得疼惜的張嫣會悄無聲息的離開。
想到這,劉長突然低頭凝視著竇漪房良久都不發一語。竇漪房似乎也察覺到頭頂那炙熱注視她的目光,猛然仰頭瞅著他有些別扭的開口︰「你盯著我作甚?」
劉長那戲謔地聲音傳來︰「奇了怪了,明明是你盯著我一眨不眨的看,還惡人先告狀。」臉上盡是那玩世不羈地笑意。
竇漪房挑眉,不屑的開口︰「你以為你很好看?超級自戀狂!」
「你——」劉長的眼楮頓時瞪大了好幾倍,敢情這丫頭頂嘴的毛病不曾改變一絲一毫,非要和他對著干。
清了清喉嚨,劉長又道︰「爺對自己的長相的確很是滿意,你可別貪戀爺的美貌哦。」嘴角微微揚起,似是有些自傲。抬眸觀他語氣神情,那滿臉毫不客氣的寫著「帥氣逼人」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看來他對自己的長相是極為有信心。
竇漪房忍不住就笑出聲來,還真是——以為他已經變得成熟穩重了,可如今擺在她面前的依舊是當年那副猴樣,讓人忍俊不禁。
還好,他還是那個直率得有點囂張,霸道得有些孩子氣的劉長!
這,多少帶給她幾絲安慰,面對劉長,她似乎也還是當年那個喜歡與他斗嘴的小女孩……
劉長饒有興味的看著竇漪房,只打算看她怎麼應對。
竇漪房微微一笑,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也是啊……難怪奴家一見著爺就激動得胃里翻騰,只想吐來著。」
以為劉長會繼續跟她抬杠斗嘴,可最後一個字還咬在唇齒間,就被劉長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他長長嘆了口氣,道︰「我一直害怕……這輩子終將抱憾一生!。」感覺到手臂漸漸收攏,被圈禁在懷的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倆人原本就挨得極近,听他這麼一說,竇漪房下意識的仰頭對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幾乎就正正撞上劉長,一瞬間他們臉容貼得很近,呼吸幾乎交錯。她微微瞪大眼,看著他長而卷的睫毛顫動著,被風吹起的發絲幾乎擦過她的鼻尖。
他,在說些什麼?!
馬蹄聲聲,車輪滾滾,竇漪房已無暇去想劉長的怪異,帶著僥幸的心理她覺得劉長未必真的認出了她,她可是已死之人,不過……
「不管你怎麼變,你就是你……」劉長不著邊際的話沖擊著竇漪房的耳膜,他怎麼可能認出她?怎麼可能?
「霧已散盡,前面不遠處就是壽縣了,還請各位爺依諾放了我家夫人。」听到鄧通的聲音,心智恍惚的竇漪房才回過神來,劉長已經帶她下了馬背,抬眼處,她的馬車安靜停在一旁,鄧通的雙眼也緊緊盯著自己,還有身後的劉長。
竇漪房沒來由的心中一陣慌亂,面上卻很鎮定,微笑道︰「我們已經按照爺的吩咐趕在子時前將各位帶了出來,請不要為難我們,好嗎?」
劉長懶洋洋的一笑,狹長的雙目中波動著水一般的粼粼光彩,輕輕吐出兩個字︰「不好!」
輕哼一聲,竇漪房笑道︰「莫非爺還好寡婦這口?」
周圍人都忙不迭的抽了抽嘴角,心道這淮南王的口味是越來越——呃,那個獨特了,連病怏怏的寡婦都不放過。
「我一直都憐香惜玉,一直都對女人很好的。」劉長的口氣忽而變得跟孩子似的,就好像是在對父母說道他很認真很認真的完成了交代下來的事,只等著發糖吃。
竇漪房的神色飛快閃過一絲不自然,雖然短暫,可劉長還是捕捉到了,他嘿笑著靠近她,她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雖然後退了一步,可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近了,竇漪房不得不抬起頭才能正視劉長,他再進一步,她又退了兩步。
直到竇漪房忍無可忍,問他︰「你到底想干嘛!?」
「我知道,你是她——」
「不是——」
「是——」
「不是——」
「是——」
「劉長你個王八蛋,一定要跟我過不去是嗎?」竇漪房恨恨的盯著他低吼道。
劉長居高臨下望著她,有些好笑的問︰「不是她,又怎會知道本王的名字?」
竇漪房知道再也瞞他不住,只冷笑道︰「怎麼淮南厲王想將我交給太後娘娘處置?」
「不會。」
這兩個字很輕。
可竇漪房卻覺得這兩個字的分量極重,他桀驁不馴的外表下究竟藏了一顆怎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