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後,知了疲乏的趴在粗糙的樹干上,喧囂著難忍的炎熱。參天的巨樹枝繁葉茂,盡情舒展的綠葉承接住了金色的陽光,投下了一片的蔭涼。
樹下,幾名衣著華貴,卓爾不凡的男子正圍成了一個圈,一個個面色凝重,如臨大敵一般。知了的聲音似是又高了許多,不知疲憊的鳴叫著。風吹過,翻飛了暗紋提花的錦袍,帶著一絲夏荷的清雅淡香,竟是令那知了的鳴聲也小了下去。
「咱們……真要這麼做?」說話的,是這一群人里年紀最小的少年。大約十**歲的年紀,稚氣未月兌的面上一雙大眼滴溜溜的轉著,滿是憂郁。
「只能這麼辦了。」回答他的男子,面容與他有著六分的相似,一頭墨發一絲不苟的全數收入了頭頂的金冠之中。他面色沉穩,透著一股子溫文儒雅的氣息,可那挺直的鼻,微涼的薄唇,卻又令人覺著此人必是殺伐果決之人。
「八哥,你說呢?」那少年仍舊是有些猶豫,將目光投向了站在右手旁的男子身上。
被少年稱作八哥的男子約莫二十五上下的年紀,一身小麥色的肌膚,名貴的錦緞下包裹著的是昂藏健碩的身軀,他眼若星辰,眉似飛劍,鼻若懸膽,薄唇抿成了一道涼薄的弧度。僅是負手而立,一身尊貴的氣勢便令人無法忽略,一身廣袖華袍隨風飛舞,遠遠望去,當真是世間少見的美男子。
「六哥以為呢?」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少年,而是將視線轉向了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男子。
「……」被喚作六哥的男子一身儒雅的白色衣袍,袖擺處隱隱還見得潑墨般恣意卻又內斂如華的墨竹。他一雙鳳眼狹長而深邃,此刻像是蒙了一層迷蒙的水霧,心思早已不在此處,只是隨著那視線不知延伸到了何處。
「八弟,這問題你問六弟不等于白問嗎?誰都知道六弟向來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這凡塵俗世他怎會費了心神去想?」最初回答少年問題的男子低笑著開了口,僅是看上去,他怕是這一群人中年紀最大的了。
「四哥以為如何?」被少年稱作八哥的男子猶不放棄,將希望投向了另一個同樣一直沉默的男子。
那男子面色冷硬,神情冷漠,面容與這八哥有著七八分的相似,卻是多了份孤高冷傲,讓人不敢任意親近。
「既然非要選出一個人不可,那這等法子自當是最為妥當。」他沉默了一會兒,擦緩緩地開了口。那聲音,就如同他的人一般,寒涼的讓人想起了深冬的大雪紛飛。
「既然都沒有意見,那麼就開始吧。」年紀最大的男子總結性的說道,頗有一錘定音的意思。他絲毫不顧慮那八哥一臉苦瓜的模樣,笑著拿起了被他們圍在中間的竹筒,那竹筒中,赫然是插著幾根竹簽。
男子揚了揚手中的竹筒,竹簽隨之晃動發出了嘩嘩聲,「這法子可是最公平的,先說好,一切都是天意,無論結果如何,皆不可有怨言。」
幾人有志一同的點了點頭,一個個面色沉重,如臨大敵一般的伸出手,慎重的抽出了自己選擇的竹簽,然後——
「啊——」挫敗的低吼了一聲,被稱作八哥的男子此刻撞牆的心都有了。那尾端明顯有著紅色標記的竹簽,就在他這壯絕的吼聲中干脆的斷裂成兩半。
四周的人都向他投來了同情的神色,那最年長的男子一只手掌重重的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薄唇揚起了一抹滿意的弧度,「八弟,此乃天意,不可違。」
男子抬起頭,看到對方一臉得瑟的笑容,才恍然發覺,這次居然被自個兒的親兄弟算計了!
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男子的心中早已是悔的腸子都青了,恨不得雙眼一閉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
「小姐,小姐!出大事啦!出大事啦!」
一陣急促的奔跑聲由遠及近,遠遠地就看到一個穿著翠綠窄袖衣衫,梳著兩個嬌俏可愛雙環髻的小丫頭,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
「看是什麼事兒,能把你急成這樣?」原本斜臥在藤制軟榻上的女子聞聲緩緩坐起了身子,有些好笑的看著站在自己面前,不停喘著粗氣,面色漲紅的小丫鬟,輕輕搖了搖頭。
這丫頭什麼時候能改改這毛毛躁躁的性子?
「小姐,這回真是大事!」小丫鬟見自家主子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壓根兒就是沒重視她的話,免不了有些不服氣的跺了跺腳,「方才奴婢路過前廳,可是見著宮里頭的公公來了咱們府里,老爺正跪著接旨呢。」
「不過就是接個旨,有何好大驚小怪的?」女子淡淡瞥了一眼那小丫鬟,隨手端起了身旁矮桌上還冒著絲絲涼意的冰鎮酸梅湯,毫不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
這若是一般的百姓人家,宮里來人宣旨,那自然是天大的事。可這兒是什麼地方?這是先皇御筆親封的威武護國公的府邸,三代世襲的爵位,自然是尊貴無比。別說是宮里來個人了,那家中供著的免死金牌,就是連當今的聖上,都是要給上三分的薄面。
「小姐,這回的聖旨那可是與平日有所不同的。」那小丫鬟微微揚起了下顎,像是有些顯擺一般,一臉的故作神秘。
「哦?那你說說,到底是有著什麼樣的不同?」女子對于她的態度,也不見惱怒,依舊是端莊優雅的品著手中的冰鎮酸梅湯。那冰涼涼的觸感一入了口,便是順著食道滑入胃中,沁涼的觸感霎時間擴散至四肢百骸,驅散了心中燥熱的暑意,令她舒服的眯起了眼。
看著自家小姐終于是對這話題起了興致,小丫鬟更是賣力的將自己方才無意中听到的大事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 里啪啦的全說了出來。
「奴婢身份低微,只是遠遠站著听了個大概。但是那賜婚二字,奴婢可是听得真真的,一字不漏,千真萬確。小姐,陛下這是要給您指婚了呢。」小丫鬟越說越興奮,到最後竟是目露神往,忍不住幻想著未來姑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賜婚?」女子原本流暢優雅的動作終于像是有了片刻的停頓,她微微一揚如淡煙遠山一般的黛眉,唇畔的笑意似是帶上了些許的意味深長,「陛下這是改行做起了月老不成?連護國公府的姻緣都要插上一腳。」
小丫鬟給嚇了一跳,原本還泛著紅潤的面色頓時變得煞白。她緊張的四下望了望,確定了這四周除了自己和小姐以外,便是沒有了別人,這才心下松了口氣,有些後怕的拍著胸口,說道︰「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給人听了,那是謀逆的大罪!」
「怕什麼,家里還有一塊免死金牌供著呢,正好可以拿來用用。」女子一臉無所謂的放下了手中已經見底的白玉瓷碗,站了起來,仔細撫平了衣服上的褶皺,這才開口說道︰「走吧,去問問爹爹這陛下給我指婚的夫君究竟是個什麼樣的。」
午後的陽光透過大開的窗欞落在了她的身上,窗外密密的湘妃竹令著這陽光都帶著淡綠的色彩,清新的竹香伴著清風徐徐入室,吹散了夏日的悶熱。女子一身白綾長裙,淡煙色的薄紗罩在外面,寬大的玉石腰帶將她的盈盈細腰束起,勾勒出了傲人的身段。她梳著嫻靜淡雅的少女發髻,垂于頸後的青絲如瀑般直垂過腰間,與那裙擺糾纏在了一起,光華如緞,柔順如水,已是分不清這究竟是烏發與白綾的痴纏,還是黑緞與白綾的相襯。
這便是護國公府唯一的嫡出小姐——唐水煙,也是護國公捧在掌心的明珠。
她僅僅只是往那邊一站,亭亭玉立的身影便是如同冰山上最美麗的雪蓮花一般,美麗的令人移不開眼,溫潤柔和的氣息帶著拂去夏日燥熱的清涼,讓人下意識的想要與之親近。
小丫鬟一瞬間看得有些失神,怔怔的愣在那里。哪怕是看了十幾年,她依舊是會時不時的迷失在自家小姐那一身淡雅的氣質之中。
唐水煙很美,那張臉可謂是傾國傾城,可是她最吸引人的,還是那自然散發出的舒心的氣質,那份淡雅從容,甚至蓋過了她的美貌,令人心馳神往。
「發什麼呆呢,走吧。」有些好笑的輕擰了一下小丫鬟的俏鼻,藍煙輕輕一個轉身,便是搖曳著一室的光華,徐徐步出了房內。
賜婚?剛好,那就嫁了吧。也省得爹爹天天在耳邊念叨,她的耳朵可是都要長繭了。
至于夫君是誰,唐水煙自然是不擔心的。這一代的護國公一生為國,她的三名兄長更是為了皇室獻出了年輕而寶貴的生命,作為護國公府唯一的獨苗,那金鑾殿之上的皇帝自然是不會虧待了她。否則,那就是令滿朝的文武寒了心。
……
京城這兩天,可謂是熱鬧非凡。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頭百姓,那茶余飯後談論最多的話題,便是近期剛張貼出的皇榜。
天之驕子的八王爺司儒墨將在三個月後迎娶名不見經傳的護國公府嫡出小姐唐水煙。
這消息剛一出來,便是在整個京城里炸開了鍋。那眾多待字閨中的女子們各個是哭濕了絹帕,為著這八王爺娶妃,而新娘卻不是自己。而那些個器宇軒昂的男兒郎們,也是一個個都紛紛扼腕嘆息,為著這八王爺竟是娶了那護國公府的小姐。
為啥呀?
若是有人這麼問了,那一定是會被鄙視的。而且,那周圍一個個閑得受不了的人,便會對著你劈頭蓋臉的進行一場聲情並茂的講解。
八王爺,那是誰啊?那是皇城里最耀眼的一顆明珠。此人生得俊逸不凡自是不必說,更是文韜武略,才華橫溢。那是自打兒出生起,便被皇帝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兒上的人物。你說這麼一顆明珠,眾多少女的夢中情人,怎麼就被一紙賜婚給稀里糊涂的定下來了呢?
而且,那對象竟然還是護國公府的嫡出小姐。
對于這護國公府的嫡出小姐,眾人一直以來都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傳說,這唐大小姐性情驕縱,無才無德。府中下人稍有個什麼錯處,或是她大小姐的心情不好了,那邊是直接打殺了去,手段狠辣,惡毒至極。
傳說,這當年護國公夫人懷著大小姐時,被敵國的細作下了毒。這唐大小姐打從娘胎里出來起身上就帶了奇毒,整個人那就是泡在了藥罐子里長大,整日名貴藥材的供著。就是這樣,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得過今年冬天。
誰願意娶一個用名貴藥材吊著命,隨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的女子回家做娘子呢?
「真不知道陛下是怎麼想的,竟然把唐小姐指給了八王爺。」有人壓低了聲音,憤憤不平的說道。
「閉嘴!聖意豈是你我能夠任意揣測的,小心惹來殺身之禍。」他身旁的人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緊張的看了看四周有沒有官府的人。
「唉,不知道八王爺現在是個什麼心境……」另一桌,一個文人模樣的男子忍不住搖了搖頭,滿面的同情。
整個茶樓內所有人均是面色一怔,許久之後無不搖著頭,發出了一聲惋惜的綿長嘆息。
「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