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逛了一回京城,往後的日子里,月璃便一直沒有出府。一落著空閑,便被唐老爺拉去對弈品茗,倒也真是忙碌得很。
就連石榴都忍不住在唐水煙的耳旁打趣兒說道︰「這月公子一來,便奪去了老爺所有的關注。要是這不知道的人呀,還以為這是大公子回來了呢。」
唐大公子,那是唐老爺自小養在身邊,手把手教文習武長大的,就盼著將來能夠繼承整個護國公府,哪知道……卻是個短命的。
當年唐老爺白發人送黑發人,不過三十五六的年紀,卻是一夜之間兩鬢斑白,傷痛之情溢于言表。
「石榴,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也不用我教你了吧。」唐水煙淡淡的睇了石榴一眼,本是無心的一句話,也在不經意之間勾起了些許早已深埋在心底的愁緒。
那個最疼愛她的大哥,那個總是喜歡在回府後,將她舉過頭頂,扛在肩膀上的大哥,如今卻是長眠在北郊山腳下,只余一抔黃土。
看著唐水煙微紅的眼眶,石榴也才是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當下便是滿臉自責的便跪了下來,「奴婢該死,怎麼就說了這不該說的話,徒惹了小姐傷心。」
「起了吧。」唐水煙擺了擺手,聲音中難得的有些幾許的疲憊。看著眼眶里打著淚珠的石榴,不免淡淡的嘆了口氣,「你這話,在我跟前說說,也就過去了。日後入了八王府,進了皇家,可就真的要管好你這張嘴。否則,真出了事,就是我,那也保不了你啊。」
對于皇家,唐水煙之心境不可謂之不復雜。當今皇帝英武,皇後淑德,太子賢明,當年那一場叛亂之下,僅剩的幾名皇子,皆是一母同胞之兄弟,自也是兄友弟恭,異常和睦。少了那些個權利的勾心斗角,東欒國整體的國力都逐步的增強,隱隱有超越四國之首北燕國之勢。
對于百姓來說,說起皇家,自都是感恩戴德。可是對于她來說,那個皇家,奪去了她三位兄長的性命,令她的母親寂寞一生,卻是怎麼的,也無法生出什麼好感、
若不是為了「那個」,她唐水煙這一生,怕是都不會嫁為皇家媳。
想到這兒,便是又免不了重重的一嘆。唐水煙抬起一只柔荑,輕揉著額角,吩咐道︰「去看看月公子可是空閑下來了,請他來我這院子里一趟吧。」
這本是于理不合的事兒,可這些日子,那唐老爺除了上朝,幾乎去哪兒都把月璃帶著,當真是喜歡得緊。再加上,他又是唐水煙的師兄,這府中的下人,自然也就將他看做了半個主子。各人也都是見怪不怪,習以為常,更是沒有嘴碎之人隨處宣揚,因此,倒也無事。
可,所謂百密終有一疏,而恰巧,便是現在。
「本王還從不知道,唐姑娘的院子,竟是隨便一個男子便可任意出入的?」
徹骨冷意的聲音倏然在身後響起,唐水煙轉過身子,透過那半垂的竹簾,首先便是見著了一雙金線火焰紋的踏雲靴,順著望上去,還能見著那暗紋提花的華貴衣袍,那金玉瓖綴的腰帶,以及那腰間懸掛著的羊脂玉佩。
再往後看去,就見著了唐老爺那熟悉的身形,後面似是還跟了幾個僕從,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便是進了她這院子。
唐水煙細細的看了一圈,卻並沒有發現月璃的身影。隔著半卷的竹簾,唐水煙福了福身子,道︰「水煙見過王爺。」
那聲音,如同三月柔和的春風,從竹簾中穿過,直直吹進了司儒墨的心底。他微微一怔,不知為何眼前卻是浮現出了幾日前茶樓前那驚鴻一瞥。那舉頭望日的女子,那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璀璨的雙眸,一瞬間竟是和竹簾後屈膝垂首的唐水煙重合。
司儒墨心中一驚,恍然回了思緒。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狹長鳳目中迸射的光芒如同刀刃一般,刺穿了半卷的竹簾,只想要剖開眼前女子的內心,看看,她究竟還想要玩什麼樣的詭計,究竟,是有著什麼樣的目的。
可,除了清風纏綿著發絲在空中飛揚出的軌跡,以及那若隱若現,恬然靜雅如新月一般的紅唇外,他,什麼也沒看到。
收回目光,司儒墨轉過身,看向一旁的唐老爺,眼中的目光也是帶著幾許的敬重,卻又更多的,是自己也未察覺的怒意,「這月公子……究竟是何人?本王甚是好奇,不知唐大人能否為之引薦?」
唐老爺心中咯 了一下,卻是在看到司儒墨那有些隱忍的怒火時,不驚反樂,「這月公子乃是下官的友人,又恰巧與小女曾拜為兄妹。這些日子來住在府中的西院,倒也未曾避諱,卻是下官思慮不周,還望王爺恕罪。」
看八王爺那模樣,唐老爺那是斷定了,他是對自家的女兒上了心。原本還因為這聖旨賜婚之事,並著京城中漫天的傳言,而惴惴不安的心,此刻也終于穩穩地落了下來。這打量司儒墨的目光,也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滿意。
「哦?本王還不知,唐姑娘還有個義兄?」司儒墨冷冷一笑,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氣。他這未婚妻,果真是有著他看不透的一面。結拜義兄?普通的高門貴女,怎會有這樣的機會!
屋內的唐水煙面色一怔,自然也是听出了司儒墨的怒火。有些擔心他是否會為難唐老爺,連忙出聲道︰「王爺遠道而來,不如進屋內說話吧。」
卻不想,司儒墨直接拒絕了這個提議。濃密的劍眉微微地擰著,眼中閃過一道厭惡。他淡淡瞥了竹簾後的唐水煙一眼,將心中涌現的那些個復雜到連他自個兒都有些理不明白的情緒壓下,方才說道︰「不必了,本王今日就是來下聘罷了。如今聘禮已到,婚書已換,既然唐小姐還要見那什麼月公子,本王……便不打擾了。」
看著司儒墨拂袖離去的背影,唐水煙一瞬間有些怔愣。下聘之事本是差遣個宮人前來便是了,這八王何以親自前來?突然之間她覺得,這八王爺似是有些令她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