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日升又日落，又一場的黑暗悄然來臨。
漫天的黃沙卷著寒光風，鋪天蓋地的撲向著這處亙古不變的千年古道上。
渺小的驢車打著擺子，在寒風中不停哆嗦著。
料峭春寒。
縱然現在已是初春，但入夜的溫度依舊很低。
尤其是這邊已經漸漸靠了西北，那晝夜溫差更是極大。
驢車里，玉歌與瑞蘭兩人將路上準備的所有衣物都穿在了身上，所有的被褥都披在了身上，卻仍舊冷得不行。
「小……小姐，這樣冷的天，我們會不會被凍死？」
瑞蘭青黑著一雙嘴唇，驢車內，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散發著點點幽冷的光亮，照著她的臉色，像是被蒙了一層淡淡的瑩光。
玉歌吸了口氣，安慰著道︰「不會的！這天氣……已經入春了，再冷，也不會比冬天還冷的。」
頓了頓，又道︰「蘭兒，你有沒有查看一下，我們的食物還有多少？」
自從上次結拜之後，兩人以前的名字，便誰也不再用了，以防萬一。
瑞蘭低頭想了一下，臉色不好的道︰「也不多了。這兩日路上走得極是艱難，體力消耗也很是大，還有這頭驢……小姐，我們現在的食物，僅僅只夠維持明天一天了！」
只有一天了嗎？
玉歌默默垂眸，細細想著這一路走過的距離……心頭猛然一跳，臉色慘白的抬起頭來，一雙眼楮竟是隱含著最後的絕望。
「小，小姐……你，你怎麼了？」
瑞蘭猛然看到她的臉色，頓時便嚇了一跳。
手慌腳亂的便將身上的被褥往她身上蓋去，一邊又笨嘴拙舌的安慰著道︰「小姐，沒事的沒事的！雖說我們食物不多了，可是……這也距離王爺的邊關不遠了。我們明天加快點腳程，一定會趕上去的！」
玉歌嘴唇蠕動一下，想要說什麼，卻終歸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只是眼淚不停的不往下掉著，越掉越凶，怎麼都止不住。
「小姐，小姐，你別哭啊！你這樣子，我好害怕的！小姐……」
見她如此，瑞蘭越發的慌了手腳，心頭一種隱隱的不安也隨之而上。
小姐這個樣子，忽然就讓她心里沒了底。
好像……好像過完明天最後一天，就真的要死了一般。
可是，不會的啊！明明這路越走越近，馬上就能見到王爺了，怎麼可能會死呢？
瑞蘭左思右想，忍不住「呸呸」兩聲，將腦子所有亂七八糟的想法趕了出去。
「蘭兒，我沒事的，不要緊。」
玉歌動了動嘴，終于出聲。
這個時候，她還能再說些什麼？
這一路，要不是被她拖累著，瑞蘭還好好的在宮里守著呢！
跟了她這麼一個沒用的主子，卻要被她給連累的送命了。
心頭一片黯然，眼看食物跟水馬上都要告謦，卻又趕上這麼一個惡劣的天氣，再加上……走了這麼久了，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她們這一路，竟是會偏離了原來的方向！
雙目陡然一閉，眼淚再度滾滾而落。
老天啊，你這真的是要趕盡殺絕麼？
「小姐，你怎麼又哭了？到底怎麼了？你說給我听听。蘭兒跟你一起分擔，你不要一個人憋著好不好？」
瑞蘭想著這一路的苦，心中一酸，也忍不住的流了眼淚，帶著哭音的求著。
小姐這個樣子，她越發的感覺不安了。
「蘭兒！」
玉歌再也無法隱瞞的一聲嘶啞的哭出了聲來，反身抱住她道，「蘭兒，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我連累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連聲的對不起，和著滴滴滾燙的眼淚落在瑞蘭的肩上，瑞蘭隱隱約約的猜到了什麼，眼淚也跟著不停的落下，哽咽著聲音，遲疑的道︰「小姐……莫不是，我們再也走不到邊關了？」
「蘭兒！」
玉歌終于放開她，將眼淚擦干道，「蘭兒，我們……我們很可能，這一路的方向走錯了。」
走錯了？
雖然心中已經略有猜測，但听小姐親口說出來，蘭兒還是覺得眼前一黑，已經疲累到不堪的身子一個搖晃，差點倒下。
「蘭兒！」
玉歌一把扶住她，急切的道，「不過，我相信，這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一定會逢凶化吉，化險為夷的！再不行……」
她咬了咬嘴唇，說出了自己至死不願再提的那人的名字，「再不行，我相信龍子謹也一定會派人來尋的。我們一定要堅持，堅持到最後，我們就能活下去！」
「真……真的嗎？皇上，他一定會派人來尋的嗎？」
瑞蘭原本黑暗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道亮光，求生的欲.望讓她全心全意的相信小姐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已處打子。哪怕……哪怕皇上是要派了人來將她抓回去再殺頭的，她也願意！
至少，臨死前，也能吃頓好飯是不是？
「是的！是真的，是真的！皇上，一定會派人來找們的！」
玉歌一連聲的堅定著，此時此刻，她也只有這最後的一點期望了。
哪怕龍子謹真要將她抓回去千刀萬剮了，她也必須要將瑞蘭毫發無傷的保下來！
有錯的是她，不是瑞蘭！
瑞蘭不該死，她應該好好的活著，長長久久的，幸福快樂的活下去！
「小姐……」
瑞蘭終于放聲大哭，聲音淒厲而又嘶啞，她這是將一路的苦楚都哭了出來。
玉歌抿緊了唇瓣，只是默不作聲的抱著她，無言的給著她自己僅有的一點安慰。
卻就在這時，脆弱的驢車門板忽的一陣猛烈的「 當」之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用力的敲擊著一般。
緊接著一聲驢叫響起，原本栓在路邊石頭的驢韁繩，卻是突然「崩」的一聲徹底斷裂，便听耳邊一陣尖銳的驢叫之聲，受了驚的驢子拼了命的拉著驢車迎著黑夜里的漫天黃沙向前猛沖！
「小姐！」
瑞蘭一聲尖叫，劇烈晃動的驢車，讓她的腦袋猛的磕在了門板上，她顧不得疼，一把抓起玉歌的手，兩人相互扶持著用力的推著門板，卻因為這驢車受驚過度，風力太大，推了一會竟然推不開！
「不行！我們必須跳車！這樣子，我們會死的！」
玉歌冷靜的急叫著。vvik。
這樣黑的夜，這樣惡劣的天氣，這樣失控的驢車，讓她忽然想起兩年之前的封龍山一幕。
死亡的恐懼濃濃的籠罩在兩人心頭。
此時此刻，瑞蘭已經完全慌了神。玉歌一把將她拉後，叫道︰「你閃開！趕緊的收拾一下東西！」
懵懵懂懂中，瑞蘭才剛應一聲，便見玉歌已經在剎那之間聚起全身的力氣，狠狠的一腳踢出。
頓時，「砰」的一聲悶響，門板碎裂，狂風呼嘯！ 里啪啦的木板碎屑迎著風沖了進來，打在兩人的身上，劃出道道的血痕！
「快！跳車！」
驢車發狂，暗夜陰騖。
玉歌看不見前面的道路，卻是知道，這一路的右手旁，全部都是山石，左手旁，則是深不可測的懸崖峭壁！
往左跳，必死無疑！
往右跳，生還的幾率也微乎其微！
可現在這種情況，還由得你選擇嗎？
一把將懷抱了一床被子的瑞蘭拖了出來，迎著嗆鼻的黃沙努力的叫著︰「蘭兒！你快！你快跳！再遲了來不及了！」
手腳利索的將她懷里的被子扯出來，劈頭就給她蒙了上去，也不管瑞蘭是不是在一直哭喊著不敢跳，害怕。直接一腳踹在她的身上，瑞蘭悶頭尖叫著就撲了出去，凌空幾個翻滾，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但玉歌卻十分肯定，這一腳，絕對是不會將她踢到左邊去的！
心中頓松一口氣，再看眼前，仍舊是黃沙打臉，什麼都看不到。
呼嘯的大風肆虐的狂卷而至，她咬咬牙，才剛剛從車里將另一床被子抓起，便覺整個身子猛的蕩起在半空之中，頓時暗叫糟糕！
也幾乎是同時，她顧不得再蒙被子，整個人雙腿一蹬驢車轅木，將自己的身體盡最大努力的向著右手邊的古道之上，狠狠撲去！
「小姐！」
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在黑夜中響起，瑞蘭，安然無恙！
玉歌心中頓時安慰，人在半空，她抖手將被子甩了出去！
「撲」的一聲悶響，她心中一喜，幸虧，離這古道不遠。
但下一秒，那忽然失重的身子，讓她原本欣喜的一顆心，瞬間又墜入了絕望的深淵！
「活下去！」
最後關頭，她揚聲厲嘯，是在說給瑞蘭听，也是在說給自己听。
「不！」
瑞蘭循聲，終于撲過，卻慌亂中只抓到了搭在古道邊緣的最後一角棉被。
「小姐！小姐！」
她淚流滿面的撲在崖邊往下看，可黑暗深深，哪里還能看得到？
耳邊一聲長長的哀鳴終于響起，那頭驢子，已經死了。
「不！！！」
瑞蘭捂著耳朵拼命的叫著，「小姐！你活著，我才會活著！你若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小姐！黃泉路上你走慢一些！我來陪著你！我來伺候你！」
黃沙狂卷，暗夜作祟，瑞蘭縱身一躍，就在玉歌掉落的方向，義無反顧的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