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宮女哪里記得住這種詩詞，不禁為難地躊躇起來。
「好一首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宮門內傳來女子輕柔雙悅耳的聲音，「前半首是听得懂了，後半首可是典故麼？」
「娘娘！」荷葉跑到宮門前，推開一扇宮門。
是啊！她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庸人自擾了！
「王妃，您還用與吳側妃和蔣側妃爭嗎？」落梅反倒顯得迷惑，「王爺不是一直只屬于您嗎？自從四年前您入皇子府後，王爺都不曾再去吳側妃和蔣側妃的院子里。」
梁妃愕然，但也很快便釋然了，「王妃若不嫌棄，就拿去吧。」
「本來，皇甫美人已經被強迫淨身梳妝準備送進陵墓了，可後宮中有兩名先帝的妃子是真心想陪葬，便去孝端正敬仁皇後處請命陪葬，而皇甫美人已經嚇瘋了，為了掩人耳目、保全皇甫家的名聲，皇甫美人便被送到這個落華宮里來自生自滅了。」梁妃說到這里，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這後宮里骯髒的事太多了，皇甫美人倒還是幸運的一個。」
「娘娘！不要罰嬪妾！嬪妾馬上就去繡完！馬上！」被梁妃稱作皇甫美人的女人一溜煙又跑回了那座殿房，荷葉緊跟著進去了。
「娘娘，里面……」黎笑兒遲疑地望著梁妃。
迦墨蓮微愣，低頭看著黎笑兒的發頂，胸口一陣翻騰。
也許是有了孩子，顧慮便多了一些，但無論有什麼難以想開的事，她都不應該想著要「退讓」！
幸運？都已經嚇瘋了，還算幸運？是因為活著嗎？這種活生不如死！
梁妃被黎笑兒這麼一問又是一陣沉默，垂下眼簾看著地面良久，最後嘆息了一聲。
「娘娘！嬪妾繡完了！嬪妾繡完了！」皇甫美人獻寶似的將鞋面舉到梁妃面前。
黎笑兒斷定這個氣質高雅不俗、被荷葉喚作「娘娘」的人便是梁妃！
回到王府，迦墨蓮已經回府了。
噗！鞋子落在了地上，那是一只已經破舊、布面起毛的鞋子，卻是干淨。
黎笑兒眼中落下淚來，原來這就是皇帝與梁妃的「愛情」！
「那你覺得我應該與吳側妃、蔣側妃爭嗎？」黎笑兒認真地問落梅。
黎笑兒迫不及待的想見到迦墨蓮，一下馬車便疾行至蓮苑。
這句話比任何山盟海誓都動听啊。
梁妃打量了一番黎笑兒，眼前這名定黔王妃看上去年紀不大，臉兒圓圓有幾分福氣相。
「啊！我不要陪葬！我不要死！」一個女人突然張牙舞爪的從右邊的殿房里沖出來，邊跑邊喊叫著，頭發蓬亂！
梁妃一愣，並不是因為皇上提到了她，而是奇怪一個九五之尊怎麼會和兒子的正室聊「婦容、婦德」，簡直是有失體面！
「娘娘，這些繡品都是你們拿到宮外賣來補貼用度的嗎？」黎笑兒問道。
進了屋子，黎笑兒發現里面陳設簡單也都很舊，卻依舊是干淨整潔。
黎笑兒不肯移步，緊緊抱著迦墨蓮喃喃地道︰「蓮，若是哪天我變成了壞女人，你也還會喜歡我嗎？不會嫌棄我嗎？」
黎笑兒與落梅互望了一眼，落梅拼命搖頭不讓主子進那座可怕又清冷的宮殿，但黎笑兒還是邁步跟上了梁妃。
梁妃平靜淡然地一笑，「王妃不必多禮，我也只是個掛著妃嬪封號的空殼子，自在些好。」
突然，落華宮中傳來一陣嘶啞的吼叫，像某種野獸受傷的嚎叫聲，又像是人受到極刑而痛苦的嘶吼！
繞過院中兩旁的矮松與花壇，兩座殿房出現在眼前。
！殿房的門被推開了，皇甫美人手里舉著一雙繡功精美的鞋面跑了進來。
金緞坊？黎笑兒想到四年前故意穿得老氣去見雲貴妃時提到過這家繡坊，當時雲貴妃嫌惡的說金緞坊早已倒閉，被其他繡坊取代了。
梁妃走過來，抬手輕拍著那個女人肩膀柔聲道︰「皇甫美人，你今日該交的繡品還沒送上來，難道是想讓本宮罰你……」她對這個女人用「本宮」？
「定黔王妃黎氏給梁妃娘娘問安！」黎笑兒上前福身問安。
一名同樣藏藍素棉袍的中年女子出現在宮門口，她那張猶可見當年貌美風采的臉上同樣素淨未施任何脂粉。
「算是吧。」梁妃輕聲道，「宮中的奴才還是很勢利的。」
手臂緊了緊，他沉聲地道︰「我不會讓你變成壞女人的。」
那吼叫聲還在繼續著，梁妃也不管身後的黎笑兒徑自朝那聲音走去。
黎笑兒被她的笑容看得心寒，又瑟縮了一下。
黎笑兒嚇了一跳，和落梅抱在一起縮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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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不必害怕，皇甫美人是先帝的妃嬪。」梁妃安慰著黎笑兒主僕，「我們進去說吧，外面冷。」說著，她將黎笑兒和落梅請進左側的殿房。
黎笑兒抬起頭望著梁妃淡然的面孔，不解地問道︰「方才听娘娘說，那位皇甫美人是先帝的妃嬪？」而且皇甫這個姓氏怎麼這麼熟悉？好像不久前剛听過似的！
黎笑兒抿唇一笑，神情黯然地道︰「宮里宮外那些事有什麼可聊呢，只是臣妾今天被皇上召見，聊起婦容、婦德之事時提到了娘娘，所以……」zVXC。
「怎麼這麼慢？听太監說你早就從御書房出來了，怎麼……」迦墨蓮剛想念叨黎笑兒，她便帶著涼風撲進了他的懷里。
已經褪了色的門窗、斑駁的牆面……
出了皇宮，黎笑兒的心情一直處于低落的狀態。
梁妃點點頭，「沒錯。皇甫美人是孝端正敬仁皇後族中女子，她入宮時年僅十四歲，可先帝卻已經五旬多了，因為年幼所以一直未被先帝寵幸，入宮次年先帝又身體諸多不適……先帝駕崩後，後妃有子者都由王爺或是封地諸王接走侍奉，無子者大多遁入空門。不知是何原因，也許是為了光耀門楣，突然傳出皇甫美人主動要求給先帝陪葬的話來。」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變成了一個為博得丈夫的獨愛而斗個不停的女人！
「王妃，皇上是不是說了什麼？您為什麼一直不高興的樣子？」落梅心思細密，見主子悶悶不樂的樣子，猜想是在皇上那里听了什麼不開心的話。
「娘娘是真的對皇上……沒有半點情了嗎？」一個十六歲的妙齡少女為一個男人守到二十二歲成為老姑娘，真的對那個男人和愛無所求了嗎？
「像娘娘這般避開、全都不要的灑月兌，臣妾怕是……怕是作不到。」這就是黎笑兒最難心的地方！
「那為何她……」黎笑兒想問為什麼最後皇甫美人卻沒有陪葬呢？
荷葉慌張的轉身跑進宮門，吼叫聲仍然隱約傳出來。
梁妃淡淡的一笑，「既然王妃是來拜訪我的，如若不嫌棄就到落華宮喝杯粗茶吧。」她轉身也朝宮內走去。
迦墨蓮心頭一軟，環住黎笑兒的身子低聲道︰「外面冷，不要到處亂跑，進屋吧。」
美人？也是皇帝的後妃嗎？看來是被送到「冷宮」里精神失常了！「嚇到王妃了吧？」梁妃溫柔的一笑，「這便是後宮失寵或從未被寵幸過的女人悲慘的下場。」
阿峰與落梅互望一眼偷笑，主子間感情好他們看著也開心！
「謝謝娘娘。」黎笑兒抖著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熱茶，總算感覺舒服了一些。
黎笑兒起身道︰「冒昧前來拜訪梁妃娘娘，還請見諒。」
細細回想自己所做過的事，雖然親自去謀害誰，但死掉的四巧、緹蘭絲，被驅離的妾室王劉二氏、設計送走的雲氏……
梁妃接過鞋面認真的看著，然後滿意地點頭，「你繡得真好。」
「王妃未來想走哪條路不單是你一個人的決定，定黔王爺的決定也很重要。」梁妃站起身，因為她听到外面有人奔跑的腳步聲。想看蓮心。
也許此生命盡，死後可相聚、來生可相守！
「我多年不聞宮內外的事了，王妃來拜訪也是我的榮幸。」梁妃不以「本宮」自稱而是「我」，足見她並不把自己的封號放在心上。「只是怕我事事無所知，讓王妃失望了。」
「皇甫美人家中是開繡坊的，曾經顯赫一時的蘇城金緞坊便是她父親與兄長所開。只可惜孝端正敬仁皇後過世後，皇甫家分支族眷也就沒落了。」梁妃將鞋面收下，讓荷葉帶皇甫美人再去挑些料子看繡些什麼。
「落梅，你說我是不是和宮中那些喜歡算計的女人一樣？」黎笑兒開始自我嫌惡起來，「為什麼最近我總得很累呢？不單是身體上的，還有心中也覺得累。」
梁妃一笑，素淨的臉望著黎笑兒道︰「那是因為王妃心中還有眷戀和期盼，想著王爺終會舍棄其他妾室只戀著你一人。而我則是哀大莫過于心死，知道那個男人不會為了我而舍棄什麼，所以我才有了王妃所說的灑月兌……也有不甘心而最後變成毒辣的女人，各自選的路不同罷了。當初我進皇儀司時便已經下定決心不抱任何期盼，後來在落華宮發現了皇甫美人……就更不想陷進這後宮中的殘酷爭斗之中去了。」
梁妃親自倒茶送到黎笑兒手中，然後兩人落座。
「皇甫美人！皇甫美人！」荷葉在後面追著，嘴里喊著那個女人。
「王妃小心！」落梅一把將黎笑兒向後拖了幾步，一只鞋子嗖的與黎笑兒擦身而過！
訝然于這些明白的話出自一個婢女之口，黎笑兒對落梅有些刮目相看。
黎笑兒也真是想來看看梁妃這位拒絕皇帝的女人而已，也想暫且放下與女人間的勾心斗角而真真正正的交一位女性朋友，雖然梁妃與現在的黎笑兒年齡差距更像是母女。
黎笑兒讓落梅將那塊碎銀再拿出來，她塞到梁妃手中道︰「這鞋面真是漂亮，臣妾想買下來。」
黎笑兒打了一個寒顫，後宮如此險惡！
落梅想了想後輕聲道︰「像梁妃這般看得淡的人不多，其實在那落華宮中思念著皇上，也認為皇上所作的一切是為她好，但畢竟皇上與梁妃還是不能在一起！皇上能為梁妃作的不過是遠離她而不讓娘娘受傷害，但奴婢覺得我們王爺卻是不遺余力的將王妃您留在身邊保護著、疼惜著！王妃與梁妃是不一樣的。」
在被認同男人三妻四妾的社會里，她的想法似乎真的很不容于世！
「你們……你們是皇上新的妃子？」那女人露出一個木訥又詭異的笑容，「你們很快就會被送去陪葬的！送去陪葬！」
在這個社會生活的越久，黎笑兒心中某一處堅定便有些動搖。
那個女人從黎笑兒她們面前跑過，卻又折了回來，一雙有著深重黑眼圈的大眼好奇的打量著黎笑兒和落梅。
「我與他今生注定無夫妻相守的緣份，我知他知。」梁妃的聲音听起來沒有半點兒怨與恨，「他知我，方容我在此避世；他知我，方不再睬我、強求我；他知我，方寵幸後宮其他妃嬪而讓皇後不再遷怒于我……我在這里，他知我活著、知我過得還好，我們等的不過是命數盡了的那一刻罷了。」
「蓮，我好想你。」雖然只分開了一個上午而已！
厚重宮門內是一處干淨整齊的院落，因為冬末春初，前幾天又剛下了場春雪，所以在陽光下薄冰閃亮。
太多無奈將兩個人隔開，卻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心意，因為愛而遠離、因為保護而疏遠。
！書房的門打開了，迦墨蓮站在門口一臉的擔心。
梁妃將鞋面遞給落梅，收下了那塊碎銀子。
「臣妾也听說了娘娘的事，現在皇上又勸臣妾有容乃大，接受王爺的兩名側室，或者更多的妾室。」黎笑兒直接說出自己的郁結，請求梁妃解惑，「臣妾知道這世間禮俗支持男人三妻四妾，可女人只想一夫一妻真的有錯嗎？」
黎笑兒面色微白，這是她第一次與「棄妃」接觸，不知道為什麼像吃了不消化的東西一樣，有個東西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難受！
「王爺！蓮！」黎笑兒進了院子便喊。
梁妃想不到黎笑兒會說這番話，先是怔了怔沉默一會兒後輕聲地道︰「何來有錯呢？那些嘴上贊同丈夫納妾、表面容忍丈夫三妻四妾的女人們，在暗中又流了多少淚、吃了多少醋、發了多少狠？最後變得惡毒、失去了良善……男人們只顧著在妻妾那里享受溫柔，哪里會管妻妾們之間的爭寵暗斗呢。」
黎笑兒走上前，看著那繡著蓮花與錦鯉的鞋面，不禁也贊嘆皇甫美人的繡功如此之好！
心中的郁結突然一消而散！
也許越是在乎和愛著迦墨蓮，黎笑兒越開始害怕失去自我！也許有那麼一天，她為了這份愛不得不妥協！還是到時像梁妃這般干脆避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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