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用寵姬 第九闋 亂,芳心墜,最是難測帝王心 06 (瓏華之死)

作者 ︰ 落棋砂

「他說,讓那人進去,我們回避。舒駑襻」

淇玉一開口,便是言簡意賅,冷語如冰,那張白玉面具之下,掩著同齡人所沒有的高傲與冷漠。

辛夷也顧不上計較這些,听聞此話,不由得苦笑連連。

也是,以那人的耳力,這邊的動靜怎瞞得過去,他這個跑腿工也算當得分外冤枉了。

便也不吭聲,折返向著花鎏做出「請」的手勢妃。

「多謝。」

花鎏笑笑,面上看不出別的什麼情緒,只顧徑直前行。

然而當他與一人擦肩而過時,只覺得心中一寒,余光瞥去,正見到那白玉面具之下透出的森森寒光一瞬即逝舂。

他便也對淇玉笑了笑,目光含蓄而又深邃,在這電光火石交接的一瞬,兩人似是道了千言,敬了萬語,然又空若無痕,無跡可尋。

之後,他便也不再理會身旁眾人,一步一步,接近了湖畔。

每次見到那人毫無拘束垂直而落的黑發,他總會有一瞬間的失神,目光觸見那烏亮發澤的剎那,他彷如見到天上銀河直墜而下,吞天吐地地,將渺小的他一瞬間吞沒殆盡。

只是這一次,他心事沉沉,一個恍惚後回了神,便輕輕地躬了身。

「臣——花鎏,見過陛下。」

水中那人沒有回聲,只湖面之上,淺淺蕩開一層灰白漣漪。

他便也當做對方平了身,自己立起身子,望向這寒氣四溢的水面,勾起了好看的薄唇。

「——陛下在這泡著的時辰也不短了,便不怕傷了龍體,日後不能人道?」

這本是句大逆不道足以引發龍顏大怒的話,卻意外地並未激起絲毫驚濤駭浪。

水中那人只沉默了會,便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專程來尋寡人,這些表面的話,可以省了。」

「陛下痛快,真不愧臣見過的天下第一人物。」

花鎏一笑,前行了幾分,似是有什麼機密的話要說,他離得這般近,靴尖幾乎要沾著灰白的湖水,離伏堯也不過幾尺距離,「既然如此,臣別的話也不多說了,陛下想必也已猜到臣來此所為何事。」

伏堯輕哼了聲,「寡人若是知曉,何必問你。」

「陛下竟不知?」

花鎏作驚訝狀,拿出那慣用的十二骨扇抖開一笑,「陛下是當真猜不到,還是因為……心虛?」

最末二字一出,那水面蕩開層層幾乎微不可見的漣漪,伴著冷冷的話語逐向岸邊,「——心虛?心虛什麼?寡人敢做的事,還會有什麼怕被人知曉的。」

「哦?」

花鎏一改方才恭謹的態度,面上轉為一道冷笑,「陛下若不是心虛,又跑到這冰寒刺骨的湖水里浸上一整日作甚?」

話音未落,聲音又驀地拔高,仿佛一把快刃,又尖又利,「——若陛下不是對臣的未婚妻動了非分之想,又怎需借這冰湖之寒來澆滅體內的邪火!」

「胡說——!」

水面一震,伏堯終是大怒,一個起身便要從湖水中竄起,然而只覺面前青光一閃,那正對著他面容的,不僅是花鎏冷若冰霜的臉,還有那手中一把正展開的十二骨扇。

不再是文人雅士賣弄風流之物,那十二骨的末梢,竟不知何時躥出了十二根寒光陣陣的銀針!

針尖泛著詭異的青碧色光芒,又隱隱透了絲幽深捉模不透的紫,顯然是淬了相當厲害的毒物,沾之形毀骨銷。

伏堯先是面色一沉,轉瞬,便化作冷冷一笑。

「——好啊,你倒當真是要弒君不成?!」

「老實講,臣的確打算這麼做來著。」

花鎏也不慌張,只望著他笑得高深莫測,「哪怕臣死了,花家亡了,能拉著陛下如此一個神仙人物陪葬,倒也不是虧本買賣。」

「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伏堯勾唇諷道,「你莫非不知,你雖如此用身子擋住了遠處的人,可拖得越久,節外生枝的幾率便越高。」

「更何況——」

一雙宛若和田寶玉的眸,從那淬了劇毒的針尖上一掃而過,卻並未生出半點懼色,反倒似雪融後的原野般,懶懶地涌出了一絲新綠,「這距離雖近,你又真的能保證,寡人一定躲不開?」

「陛下又在嚇唬臣了。」

花鎏笑著抱怨道,不知為何鳳眼里竟生出絲妖魅,「臣這扇子看著不起眼,射速可不比那連發弩箭慢上多少,更何況,陛下在這冰水里泡了大半天,身子早就僵得不行了吧?」

伏堯長眸微眯,「你大可以試試。」

「陛下何必心急?」

花鎏笑得邪肆,「待臣說些貼心話了,再與陛下一測也不遲。」

伏堯眸光微動,這次,卻沒有再接話。

花鎏便這般將扇子對著他,看著他再也沒有變化的神情,過了會,竟幽幽地嘆了口氣。

「伏堯,你知道麼,我想殺你,已經有十年了……」

伏堯眉心一顫,似想起了什麼,瞳波微漾,瀾光流轉。

見得他神色微變,花鎏唇角也勾了勾,「看來,你自己也已有覺悟了麼。」

說罷,那扇子微微下沉,針尖的目標,便由伏堯的面上,移至了他的心髒。

「你之前瘋瘋癲癲,清醒後又什麼都不記得,我幾次想要對你下手,卻終是念在往日情誼,狠不下心。」

花鎏喃喃自語,似是回憶起了什麼,目光恍然若失,手中的力道卻愈發堅定。

「如今可好了,你既然想起了一切,那麼華兒的血仇,我總算是可以問心無愧地討回來了。」

伏堯本是默然不語,听聞至此,忽地神色一變,「你說什麼?!」

「說什麼?」

花鎏笑道,「向你報仇呀,向你討回害死華兒的血仇,你听不明白?」

伏堯面色一青,「你胡說些什麼!華兒是那舒祠狗賊所殺,你不去發動花家全部人手去尋他出來,來找寡人的晦氣做什麼!」

「不,不……」

花鎏搖頭苦笑,「我為何不來找你?為何不來找你?」

喃喃幾句,聲音愈見嘶啞,而聲線最弱之時,忽地眸光一震,宛如鋒刃一般猛地戳向對方,「華兒她——是為你而死的!」

伏堯愕然在地,半晌不能言語。似對他這反應十分解恨,花鎏大笑起來,眸里的苦澀卻一層深似一層。

「你知道麼?那天,我離她最近,當舒祠闖進大殿的時候,我一個挺身便將她護住——你明白的,即便我死了,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她一根毫毛。」

花鎏喃喃道,眼神渙散,仿佛回到那一日可怕的時光。

「可是,我沒想到,最後傷我的人,竟然是我拼死要護住的人……」

那一日,他張開雙臂將那一身大紅喜服的少女護在身後,心急如焚只盼帶她遠離災禍,可是,腰間傳來的劇痛是他從未料到的。

「對不起……花柳病,對不起……」

難以置信地扭頭,那掀下大紅蓋頭的少女竟正滿含歉意地望著他,眼里波光晶瑩,似是笑,似是淚。

「我只要一會會就好了……只要一會會,你乖乖的哦,他們不會傷你的……」

那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可是腰部傳來的軟麻讓他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道火紅的身影奔向那正執劍而來的黑衣少年……

而後……

心里仿佛長出了無數細細的毛針,呼吸之間縴毛相互摩擦,生出千千萬萬挫骨揚灰的痛。

他的身軀禁不住顫抖起來,手里的扇子也抖動著,似乎快要握不住跌落在地。

這本是絕好的反擊機會,可是伏堯沒有出手。

那赭眸里的瞳仁,竟似擴散了般,沒有漣漪,沒有喜悲,甚至,連光也沒了。

「是你害死了她!」

花鎏捏緊了扇子,那淬著毒光的針仿佛在下個剎那間便要穿透水中的身影,「她喜歡的人是你!可你——卻逼她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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