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極有節奏的鼓點猶如驚雷,在縣衙外悠悠響起,無極縣衙那兩扇長年關閉的大門,也終于在一眾百姓的注視下,緩緩的向兩側打開。
縣衙之內,袁尚身著縣令服飾,左側跪坐著縣丞逢紀,右側則是暫代主記室位的鄧昶等人。
呂玲綺身著勁裝,竟也是sh 立在側。
袁尚皺了皺眉,接著不滿的將手一抬,指著呂玲綺道︰「你。」
呂玲綺面s 依如平日中的清涼,听袁尚喚他,隨風輕雲淡的見禮︰「大人喚我?」
「你不去募兵,待在這里作甚?本縣到任第一日就下了禁令,城中官吏不論大小,需奮發圖強,不許怠工。」
呂玲綺平淡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一些異s ,眯著眼楮瞅了袁尚許久,嘆氣道︰「回大人話,並非是小女子不盡心力,這幾日來,我已是在縣內廣發告示,增設募所,可惜收效甚微,幾無人前來。」
袁尚的心頓時有些發堵。
「你的意思是,無人願意應征入伍?」
「是,冀州之內的男丁q已是抽調甚重,如今若無州郡的明文榜強行征募,各家各戶根本就不會有人願意從軍為卒今早,田先生和沮先生二人已是親自前往募舍,但究竟會不會有什麼好辦法,卻仍在兩說之間。」
袁尚聞言,眉頭不由的深深皺起,心中開始發愁。
真是一b 未平一b 又起,如今縣衙的諸多瑣事還沒有捋順完,募兵方面居然又出現了困難,時間緊迫,袁紹三個月後就要驗兵,自己現在卻連人手都湊不齊全,三個月後該拿什麼交差?
只是幾百人的兵源而已,難道就這麼難以解決?
逢紀咳嗽了一聲,打斷了袁尚的思路。
「大人,募兵之事且待日後再行商議,如今衙門外有許多人都在擂鼓伸冤,大人還是先審理案情要緊。」
袁尚長嘆口氣,贊同的點了點頭,高聲道︰「審案升堂!」
少時,但見兩個渾身污垢麻衣,渾身破爛不堪,頭發如同雞窩一樣的農戶漢子一前一後的走入了堂上。
二人一老少,老的年近六旬,步履蹣跚胡子hu 白,滿面的怨氣,少的僅有十余歲,面黃肌瘦無精打采,渾濁的雙眸中透著深深無奈,其間透著一股與自身年齡毫不相符的滄桑苦楚。
二人望之雖是農戶出身,倒也是頗懂禮儀規矩,見了縣令在堂盡皆俯首跪拜。
其間那年輕的農家小子還y 抬手扶那老漢跪下,卻被對方粗暴的推到一邊,只得低頭微微苦笑。
袁尚正了正衣襟,問道︰「堂下何人?有何冤情,速速道來,本縣很忙的。」
「草民吳大槐,拜見縣尊大人!草民今日不為其他,專來狀告我兒吳洪,敗壞家業,不養親父,不尊孝道,有失我大漢孝義禮統!還望縣尊大人明斷」年長的高聲一喝,中氣十足,想必其年輕時當是一個莽漢。
袁尚聞言,眉頭不由深深的皺起。
大漢四百年,以孝治天下,在這個時代,孝字一意,實乃立人之本!父告兒不孝,關乎自家是一方面,更是關系一方官吏下轄的政績體面,若是不妥善處之,傳出去勢必遭了笑話。
「吳老漢,你兒吳洪有何不孝,大堂之上盡管說說,若真有冤屈,本縣替你揍他。」
吳老漢轉頭狠狠的剜了兒子一眼,怒道︰「啟稟縣尊大人,我父子二人居住于無極縣南十里的吳莊,家境雖不富裕,卻也有田兩傾,土房三間,當可勉強度日。天不見憐,老漢膝下一直無兒無女,人丁單薄,直到四旬有五,才忍痛生下了這麼一個混帳疙瘩」
袁尚心下好奇︰「生兒子又用不著你,你忍痛什麼?」
吳老漢白眼一翻,不滿道︰「為了生這個孽障疙瘩,老漢的婆娘因難產而亡,我十多年了都沒續上房,大人,你說老漢痛不?」
「守了十多年的活寡,是t ng痛的。」
似是因不經意間說到了亡妻,吳老漢面容更顯悲憤,氣道︰「老漢孜身一人,當爹又當娘的將這小子拉扯大,又拼著老命,給他添了一房婆娘,不指望他能多有出息,只盼著他能盡心為我養老送終,不想這小
子忒的可惡,不回報老漢的恩情不算,竟還偷偷的將家中的兩傾薄田和一間土房,全都賣給了中山甄家,簡直就是個敗家的孽畜,甚不孝也!
老漢今日來此,就是希望縣尊大人能為老漢做主,好好的懲治一下這個不孝的敗家兒!」
說到這里,吳老漢心下委屈,還不由的擠出了幾滴眼淚。
他那兒子吳洪,卻是一句話也未曾辯解,只是沉著頭,低眉順目的任由吳老漢狀告斥責與他。
袁尚點了點頭,心下琢磨了一會,卻是突然將頭一轉,開口詢問跪坐在他左面的逢紀。
「元圖,此事你怎麼看?」
逢紀大感意外,沒想到袁尚居然會張口問他,下意識的瞅了吳家父牟一眼。
「大人,此事有蹊蹺。」
「」說到這里,逢紀抬手一指那吳洪,盡顯精明︰「大人,吳老漢狀告其子,雖是說的在情在理,但其子卻一直低頭不言,頗為恭順,不似一般蠻兒,此中有異,大人不妨再听他說說?」
「好,你說,為什麼賣你爹房子?」
吳家小子聞言一顫,重重的一扣頭,悲切道︰「回大人話,草民販賣阿爹家業,實乃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小子的婆娘年初有了身孕,本是喜事,不想身體卻屢況日下,不能自理,小子在縣內尋訪醫者來瞧,皆言婆娘體虛胎弱,須以湯藥調養,否則日後恐有難產之癥」
說到這里,吳家小子竟也是流下了兩滴淚水,道︰「草民自幼無母,深知個中之痛,不忍損了婆娘x ng命,故而尋了甄家,y 賣身置藥,以救妻兒。甄家小姐心善,見我可憐,不忍收為奴,只是買了我阿爹的土房薄田,並仍交與小人耕種,只是每年上交少許的糧秣便可」
話還沒有說完,便見吳老漢勃然大怒,打斷道︰「混疙瘩,你還有理了?一介f 人而已,還值得你去為奴?忒的糊涂!怎就不見你為你阿爹賣一次身!」
袁尚抬頭擦了擦冷汗,這老頭沒啥文化,他兒子若真是為他賣身豈不就是葬父了?
看著吳家小子可憐兮兮,左右為難的模樣,袁尚沉思著拍了拍桌案,腦中的念頭千回百轉。
「吳老漢,你兒子此舉也是有他說不出的苦衷,你也不要過于責怪,你所怒者,不過是因為田地房屋賣給了什麼甄家,再買回來就是了。」
吳家小子淚如雨下,不能自己︰「大人,錢已是用了近半,如何還得?」
袁尚又轉頭望向逢紀︰「元圖,此事你怎麼看?」
「大人,此事-貌似無解啊。」
「要不,你先掏兜幫他墊上?」
「啊?」
吳老漢父子二人一邊高呼縣令聖人,一邊熱淚盈眶的走出了縣衙。
圍在縣衙門口百姓本來心中尚存猶疑,此刻見吳家父子如此,頓時群情高漲,一個個掙破頭的揮錘擂鼓,y 進縣衙伸冤。
第二件案子,乃是城東李家f ,訴言其夫乃屬中山甄家佃戶,因去年大旱缺收,失了良種,眼瞅著來年開春無種耕地,其父憂慮成疾,臥病不起,望縣令大人恩澤,作速布置,施以援手救難。
袁尚聞言了然︰「元圖,此事你怎麼看?」
「大人,此乃天災,無解啊。」
「要不,稱先幫他把糧種錢墊上?」
逢紀︰-
第三件案子,乃是西城外胡莊一武夫,因常年在外為中山甄家的護院,家中無人屢屢遭竊,特請縣令大人嚴加治安,捉住賊子嚴懲,並追回贓物,
「元圖,此事你怎麼看?」
「大人,屬下看不明白,您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吧。」
「依我看,你不妨先幫他將錢墊上?」
逢紀︰-
一個上午連審十七案,每一件都是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且投冤之人,無一不是高呼縣尊聖人,袁尚仁德愛民、英明神武、公正無s 的形象,一時水漲船高,比之劉玄德當年任平原相時亦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此下去,只怕不消一月,聖人縣令之名必將由無極一縣傳遍整個中山。
「退堂!」
當最後一個伸冤者歡天喜地的拿錢走人之後,袁尚大袖揮舞,一拍驚木堂,結束審案。
逢紀跪坐在旁側,一臉幽怨的看著看著袁尚,似是受了委屈的小f 人一般,楚楚可憐,很是惹人同情。
「大人,紀今晚y 與縣尊大人同案而食,共飲一尊,還望大人不吝接納。」
袁尚大感稀奇,不由的打量了逢紀一眼。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跟我一起吃鍘」
逢紀面s 落寞,傷神嘆息︰「逢紀面皮非厚,實乃囊中過于羞澀,不得已而為之也,大人審案越是英明睿智,紀這袖中便越是干淨」
「咳、咳、咳!」
袁尚頓時一陣咳嗽,面l 尷尬道︰「我縣諸事頗多,實在是少有人手能夠去處理這些雜事,且庫府不太充裕,若想不失民心,唯有以此舉暫解燃眉之急,讓逢縣丞破費,本縣深感愧疚。」
逢紀失h n落魄,半晌無言。
「放心吧,讓你割肉只是一時,絕不會長久拖欠,本縣說到做到。」
逢紀機械般的轉過頭來,木訥的看著袁尚︰「縣尊打算何時還錢?」
「你難道沒有听見,剛才十個來伸冤的,九個人多多少少都跟甄家帶點關系,這甄家乃是中山巨戶,如今府宅就設于無極,你我身為一縣之長,理當去拜會拜會。」
逢紀聞言,雙眸頓時一亮。
撫慰的拍了拍逢紀的肩膀,袁尚出言勸解道︰「放心,以後甄家會幫我們墊錢的。」
鄄城,大將軍府。
袁紹身穿明亮的金黃甲冑,手握一桿寶劍,一臉肅整,不怒自威,冷冷的瞪視著面前恭順矗立,面無表情的袁潭。
二人默然的對視了許久,袁紹突然長聲一嘆,拍案而言︰「顯思,你太讓為父失望了!」
袁譚的眼角不留痕跡的抽搐了一下,毫無畏懼的抬頭與滿面寒霜的袁紹對視。
「父親所言何意?兒不甚了了。」
袁紹英武的面孔上,頓時閃出了一絲難以壓抑的怒s ,道︰「裝!
你太會裝了!我問你,青州軍侯孔順刺殺你弟顯甫一事,你究竟知也不知?」
袁譚面l 驚恐,雙膝一軟,深深的拜伏于地,道︰「父親,您冤枉孩兒了!孔順刺殺三弟一事,孩兒從始至終都不曾知曉半點,且孔順本人在臨淄城早已是承認了自己的罪狀,此事三弟亦是在場,可以作證,父親何期將此無端之罪妄加于孩兒頭上?孩兒萬不能受!」
「啪∼!」
袁紹狠狠的摔裂了手中的茶盞,虎目中精光暴閃,咬牙道︰「你還敢說?你糊弄的了別人,又如何能瞞得過我?孔順乃你部之軍侯,若無你的號令,焉敢擅自行此悖逆背天之事?你說你與此事無干?那我問你,孔順與顯甫又有何冤仇?為何一定要置其于死地不可?」
袁譚深深的將頭埋下,慨然而道︰「孩兒委實不知!」
「混賬!」袁紹勃然大怒,抬手拿起一個硯台當頭向著袁譚拋擲面去。
那硯台在半空中劃過一條優美的弧線,不偏不倚「啪,的一聲削在了袁譚的頭上,未曾干涸的墨汁夾雜著鮮血,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上,黑紅相凝,恍似一朵燦爛的絢麗hu 朵,緩緩的撲散開來。
袁譚抬起頭,看著一臉盛怒之s 的袁紹,剛毅的面容上浮現出了一絲悲涼,兩顆碩大的淚珠順著眼簾滴落。
「父親,您當真不信我?」
看著兒子的淚水,袁紹面s 頓時一窒,撫在桌上的雙手,微微的有些抖動。
終還是一狠心,話語依舊冰然︰「你自己做了彌天錯事,又何得能怪于為父,怪就怪你的心腸太狠,不念骨肉手足之情!」
袁譚淒然一笑︰「既然父親認定派孔順刺殺三弟的人是我,那孩兒也無甚好說事到如今,孩兒唯有以一死,以證自身清白。」
說罷,袁譚重一叩首,慘然哭訴道︰「父親保重!」
袁紹心下一驚︰「你想做什麼?」
話還沒有說完,便見袁譚突然起身,沖著窗戶跑去,接著猛然飛身一躍,凌空落下去。
袁紹與袁譚講話的地方,乃是一處二層的閣樓暗室,舉架頗高,下方即是一淺潭,水勢很潛,一旦縱身于落下,磕至于潭底,便是非死即傷之勢。
袁紹的面孔頓時變得煞白,愣愣的看著空寂的窗口,驚詫的不知如何是好。
「來人來人來人!快!快救我兒!快救我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