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看看四周,想四處走走瞧瞧,說不定還能看見另一個這樣的金物件兒呢,但只走了幾步,那霧便越發地濃,簡直就像一道道白牆,她心里發毛起來,終是不敢再往前走去,閉上眼,念了幾遍「我要回去」,再睜開眼時,果然已坐在了屋中。
這個東西倒是好,來去挺方便的,就是不知有什麼作用。
她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起來,莫非自己胎記里藏的是另外一個世界,所以她才會看到如此詭異的事情,地上竟然能長出金盆子來?雖然這金子對她來說無用
要不,拿個剪子或者鐵塊什麼的進去敲敲,看能不能弄下一塊來,那也很值錢呢
她雙眼開始在屋中角落里亂掃,看哪個適合待會兒的「作案工具」,瞟了兩眼,突然想起一事來,糟糕,她那一個可憐的破舊的銅幣還在那金盆里呢,得趕緊拿出來。
手還未伸到石榴花處,爹就在外邊喊︰「惠娘,時辰不早了,隨爹去書房讀書」說著,便听到腳步聲朝這邊駛來。
她慌忙放下袖子,坐起身來,剛剛坐定,魚宗青就一臉笑意地推開門︰「剛吃過飯就躲懶了,走,咱們背詩去」他過來拉住幼微的手。
幼微乖乖地跟著他出去,那個銅幣也被她拋在了腦後。
吃過午飯,鄭氏回到東廂取針線準備給幼微做兩件衣服,魚宗青正呆呆坐在床邊,見她翻箱倒櫃找東西便問︰「找什麼?」
鄭氏嘆口氣,也不抬頭,只埋頭在箱里翻著︰「小孩子身體長得快,惠娘去年的秋衫今年就不能穿了,我得趁著天還熱再給她另做一件。」
魚宗青悶悶應了一聲。
「你這是怎麼了,沒精打采的?」鄭氏抬頭看著他一幅極度失望的樣子,不由問。
魚宗青微蹙了眉,半晌才舒了一口氣︰「也沒什麼,只是今天惠娘的表現讓我失望……」
鄭氏一听是這個,倒能猜出是為什麼了。魚宗青現年已經二十有七,卻仍然只是個秀才,偏女兒小小年紀就展露出非同一般的聰明,懷才不遇的他便把全部心血都傾注到女兒身上,自她三歲起就手把手地教她識字背書,現在又教她詩詞歌賦,弄得女兒現在整天跟他黏在一塊兒,與自己並不是那麼親密。
人家都說女兒是娘親的貼心小棉襖,而她家的這個更好相反。她為此沒少嘆氣。
「你急什麼,惠娘還小呢,你看咱們這一塊兒誰家女孩子那麼早就學讀書。」雖是這樣想,可該勸的話還是要勸︰「就連男孩子也只不過跟著爹娘做買賣的時候會算賬,認得幾個字就行了她不喜歡學就不學,你可別累著她」
魚宗青瞅了她一眼,默然不語。
「哎呀,終于找到了,我說明明在這兒的,卻怎麼也找不到」鄭氏從箱底拽出一塊繡著石榴花花樣的銀紅色面料,倒是很喜慶。她嗔看魚宗青一眼︰「這塊布還是我陪嫁過來特意撕的呢,我自己做了件裙子,剩下的給惠娘做件裙子和半臂,正正好一點也不浪費」
說著她便出了屋子,不去管魚宗青的長吁短嘆,只叫幼微︰「惠娘,快過來,瞧娘給你做新衣服怎麼樣?這個花色喜歡不?」
幼微忙從小西廂里出來,說是小西廂,其實是把西邊的屋子一分為二,一間她住,另一間便放著雜物什麼的。她看了看花色,笑眯眯的︰「喜歡,娘真好」
那花色在前世常穿著綾羅綢緞的魚幼薇來說有點破舊、老氣,面料還不好,畢竟是十幾年的東西了,可是她卻笑得甚甜,滿臉都是幸福的模樣。
鄭氏笑著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你呀,鬼精靈,整日就會哄我開心」
幼微望著她雖然年輕但已經顯得憔悴與蠟黃的臉,說實話鄭氏長得是非常漂亮的,自家老爹也是氣宇軒昂、一表人才,不然自己也不會有這麼良好的遺傳基因。但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與為生活所困的緣故,鄭氏的美貌已經慢慢褪色了,幼微記得父親去世後,天天以漿洗為生的鄭氏很快就徹底淪落為市井之婦了,而自己卻一點也不體貼人,總是暗自埋怨老天為何會讓自己生長在這樣的一個家庭,為何又要早早奪去自己的父親,而母親卻變成那個樣子——貪財勢力……
可是,直到現在,她才深深了解一個弱女子養活一個家的不易,更何況前世的母親還要承擔起自己要讀書與寫詩的開銷,甚至還有自己所有的怨氣
她何其不孝啊
「去,給娘搬個凳子過來。」鄭氏沒有注意幼微的異樣,只是吩咐道。
幼微忙邁著小短腿蹬蹬地跑到北屋,又搬了兩個凳子出來。
她把高的那只遞給鄭氏,自己也乖乖坐在一旁︰「娘,我看你做,順道也學上一些。」
「你這丫頭,說話語氣一本正經的,也不知是跟誰學的」她正說著,恰好魚宗青背著雙手從東廂出來,鄭氏便笑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被魚宗青給傳染的。
魚宗青悶悶不樂地任母女二人調笑,又看了一眼笑靨如花的女兒,舉步朝書房走去。說是書房,只不過是東廂被隔出的一間小屋子,也著實寒酸得很。
幼微看著父親的身影進了書房,心神恍惚。她想到今早在書房自己故意背錯詩的情景,又故意寫錯字,魚宗青一皺眉頭,嚴厲地讓她重寫,她就開始耍脾氣耍賴說要去外面玩。
魚宗青拿她沒有辦法,只好讓她出去了。
現在他一定很失望吧,多次科舉未中的他把全部心血與精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前世直到地震那一天中午,爹爹還再三叮囑自己一定要背會初唐四杰王子安的《滕王閣序》,可是,晚上他便永遠地閉上了眼楮,去了她和娘都看不到的地方。
她不願意再讓父母傷一點點的心,但若為了更好的將來,她現在只能這麼做。
不把大部分時間放在自己身上,爹他說不定又有大進益呢,如此安慰自己,幼微便開始想著如何找個合理的理由勸服父母搬家。
據說爹娘曾在離長安不遠的下邽住過,那里雖沒有房屋,可是環境卻是熟悉的,還有幾家關系處得不錯,不會舉目無親。前世沒有地震之前,他們也曾考慮過要去那里,但還未來得及計劃,爹爹就因為意外死亡,無奈之下,娘才帶著自己搬到了平康里——那是ji院青樓雲集的地方,非常繁華,她們便給那些伎女清倌漿洗衣裳,以換取點微薄的收入
下邽便再也未被提起。
既然爹娘也有這個意向,勸服不會很難,關鍵是到了那兒之後沒有生計的一家子靠什麼活,總不能喝西北風去吧
現在物價那麼貴,糧食油鹽之類的更是大幅度上漲,這房屋想必也差不了。就她們處于宣平坊的位置,雖然破舊些,但還是能賣個好價錢的。
更何況她知道歷史,不過一兩個月,這里就會發生地震,被破壞得差不多了,官府便把這一片重新收走,干好房屋,又高價賣出,一點也不管當初住在這里的老百姓死活。
一想到這里,就有一種無名的焦慮自幼微心底升起,她嘆口氣,暗下決心一定要盡早打算為好。
所以當次日晚趁著娘提起下邽的時候,幼微就很好奇地問︰「那下邽離咱們這兒遠嗎?」。
鄭氏笑著為她舀了一勺咸咸的葫蘆湯︰「不遠,坐馬車大半天的功夫就到了。」
「咱們要搬家嗎?」。幼微聲音糯軟,撒著嬌。
鄭氏看了眼正埋頭吃粥的魚宗青,欲言又止。
魚宗青喝完了粥,又夾了一口菜,才問︰「怎麼?」
鄭氏蹙了眉,年輕卻稍顯愁苦的臉上滿是擔憂︰「咱們非得搬去下邽嗎?我看這京都挺好啊,咱們這一片也清靜,沒有那麼多土匪小偷什麼的……」
時下的晚唐政局混亂,強盜土匪層出不窮,有的還官匪狼狽為奸,專門欺壓百姓,相比較之下京都到底是天子腳下,治安還是很好的。
魚宗青不耐煩地說︰「就半天的腳程,哪里會遇上那些奪命閻王,你就別瞎想了,挑個日子整理東西,咱們就去下邽。」
鄭氏是個安于現狀、沒有見識的小婦人,對于家里的大事自然惟命是從,可是這搬家一事也有她自己的看法。因而她低低絮叨道︰「真搬走了,以後可就難搬回來了,這房子就算不賣,也要典出去,每月收些租錢回來,又送不到我們那里去……再說下邽窮鄉僻壤的,哪里有長安繁華,咱們惠娘再過幾年就該說人家了,到那鄉下地方能有什麼富貴人家……」
話還未說完,就被魚宗青狠狠瞪了一眼︰「就你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