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知道逃跑全是幼微的注意,那漢子冷漠而凶狠地看了她一眼,便朝他們來的方向揚起下巴︰「滾回去」聲音粗重,帶著甕聲,仿若一口敲鐘。
張明芳瑟縮著望望身旁的兩人,完全沒了主意。
幼微咬著唇環顧四周,該死,她大致能想得到這漢子為什麼會特意等在這個地方,他們是下邽里來的,跑回自然也要朝著原路,而這個方向卻是荊棘叢生,除了腳下的一條勉強可以算的上是路的小道,其余的可真是連腳都踏不下去。
不然,剛才她就不會帶著他們兩個只埋頭沖著,早就躲起來了。而這條道她不是很熟,也不知到哪里才會有分叉口。
跑,幾乎完全沒有可能了。慶大娘他們應該是做了萬全的準備。
幼微沉默地看了劉謙和與張明芳一眼,便率先轉身,朝著原路走去。
二人也早被漢子的身形與表情嚇得花容失色,忙跟著幼微一起回去。
那東北漢子在後大踏步跟著。
回到破廟的時候,廟里燈火輝煌,一屋子的人都規規矩矩地坐在那里,听慶大娘訓話。見到他們回來,便全抬起頭來好奇地打量著竟膽敢私自逃跑的三人,那白淨的小姑娘朝她露出同情的目光。看到幼微也在看自己,便微微一笑,臉頰上露出一個還未成形的小梨渦。
幼微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遙遠的事,那是在她前世剛剛出家做道姑的時候,庵里用李億給的錢為自己買了一個貼身丫頭,名字叫做明珠。她本人也確實長得像一顆明珠,珠圓玉潤,白淨漂亮,有一雙明亮溫柔的眼楮,一笑起來便會露出一雙梨渦,非常甜美。她很忠心,也很能干,話雖不多,卻著實好脾氣。
自己也非常喜歡她,只可惜她後來染上了時疫,十五歲的時候便死掉了。綠翹是明珠之後才又買的。
幼微搖頭甩去那些不堪的記憶,又仔細地打量著那個白淨的小姑娘,越看越確定,她就是前世的明珠,原來她是在五六歲的時候就被賣掉了。
見她動作遲緩起來,大漢猛推了她一把,幼微趔趄一下,忙扯住劉謙和的胳膊才勉強沒跌倒,張明芳也忙過來扶起她。
慶大娘一語未發地朝著幾人走來,在幼微面前停住,盯著她上下看了一眼,便突然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幼微完全沒有防備,立即被那力道沖得跌在地上,頭發也一下子就披散開來。
「惠娘。」劉謙和叫了一聲,邊蹲攙扶她,邊怒視著那一臉橫肉的女人︰「你干什麼」
慶大娘冷冷一笑,用指尖指著他們三個,粗啞的聲音听起來很高亢︰「你們幾個,只這小丫頭最不值錢,若是你們再不听話,我就專懲罰她一個代你們受過,黑猴子」她叫道。
黑猴子忙應一聲過來,慶大娘道︰「罰她兩天不許吃飯,不許喝水。」
劉謙和張嘴就要說什麼,幼微卻輕捏了一下他的手心,示意他不要為她出頭。只不給吃的,這懲罰就比她想象得好多了。
慶大娘又看向眾人,對那些擠在一起面露張皇的少年少女們斥道︰「若是再有誰敢私自逃跑,老娘就到官府告她是逃奴,一旦逮著先打五十大板,再剝去衣服去閩南做苦力,熬個一兩年,死的隨便扔在荒谷里讓野狼野狗啃尸體,沒死的便活活打死想死得早的,死得慘的,沒個好結果的,只管逃」最後一句她說的時候表情很恐怖,眼神凶狠,可嘴角竟微露一絲殘忍的笑意。
頓時有膽小的當即嚇得尿起了褲子,廟里便漫起一股子的尿騷味,是個面黃肌瘦的小丫頭。
慶大娘走過去狠狠揪著她的耳朵,呵斥︰「去外面給我跪著去,若是在主人家里也是這般不識好歹,想尿就尿想屙就屙,早就亂棒子打死了,讓你跪還是輕的」
那丫頭哭哭啼啼地走到破廟口,跪在那里,小小的身子一直發抖。
既然要拿一個人發威,自是得做絕一些,慶大娘淡聲吩咐︰「也罰她兩天不許吃東西,不許喝水若還有誰不經允許就膽敢屙尿的,就加倍,四天不許吃喝,若是還不能改,那我只好把送到閻王老子那兒了」
從沒見過這麼囂張、肆意妄為的人販子幼微嬤嬤垂下眼簾,遮住眼中所有的情緒。
初夏日長夜短,很快,天就亮了起來,慶大娘當即吩咐眾人不許再睡,趕緊上車趕路。
在上車的時候幼微發現那東北漢子與黑猴子似在爭執著什麼,只是離得遠,什麼也听不清,可是卻能看出那漢子很激動。
黑猴子嘿嘿奸笑兩聲,扭頭看了幼微一眼,發現後者也正在看他時,那貪婪奸詐的目光便露出得意的微笑。他轉過頭去說了句什麼,那大漢冷漠地也朝幼微瞅了一眼,又不帶任何色彩地移開。
第三次了,幼微忐忑不安地上了馬車,黑猴子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已經是第三次了,可是為什麼?
他那樣的神情分明是企圖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好處,可是剛慶大娘也說了,自己是三人中最不值錢的,又有什麼讓黑猴子可圖的呢?
她還未想出個合理的理由,劉謙和就在一旁悄聲道︰「他們要回下邽了。」
這次逃跑被逮回來的唯一好處就是為了管教劉謙和與張明芳兩個,幼微重新與他們兩個坐在一輛馬車里,好方便雖是受過。
听了劉謙和的話,她一驚,也探頭去看,果然馬車走的方向是昨天才剛剛來過的,但是為什麼?現在回到下邽不是正自投羅網嗎?下邽那麼一個小城,一下子丟失了三個孩童,其中一個還是縣令之女,不用想也知道現在下邽戒備森嚴,回去不就正好被逮個正著嗎?
這些人販子在想些什麼?
但是他們都想錯了,黑猴子他們卻並不是要回去下邽,而是在路過官道的時候轉道了,赫然就是向京都走的方向——他們要去長安了
幼微只覺心中的那股不祥預感越來越明顯,昨日馬車走的分明是朝南的路線,何況兩車子的人又全都是長安、下邽兩個地方的,按理說應該賣的越遠越好,為什麼又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