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蔽月,前途難測。
瑤光下了轎之後,于進鎮國將軍府前抬眼望向天空,發現清明的月兒已隱匿,蒼白的唇角揚起苦澀一笑。甫听聞鎮國將軍府派人請她過來時,她很害怕,當玄勍御無情拋下她,要她獨自走這一段未知的路程,興許哀莫大于心死,木然坐上轎子後,反倒沒那麼害怕。
反正橫豎不是生就是死,在轎里她想了很多,想象她可能面對怎樣的人,會問她什麼問題,為了何事要她走這一遭,她該如何應對回答才不會讓人對玄勍御起疑心,這些事她全都在心里盤算過一遍。
想到自己到了生死關頭,依然堅持信守承諾,不免覺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他都這麼無情了,她何必對他有情有義,可她偏就是想當最真實的自己,不因旁人的傷害而有所改變。
「戚大夫,請。」鎮國將軍府的家僕面無表情,催促她進去。
瑤光看著亮晃晃的燈籠照亮鎮國將軍府的朱紅大門,一個個孔武有力的家僕視線如影隨形跟著她,與白天來時的氣氛截然不同,仿佛她稍有遲疑或是轉身要走,就會被強押入內,望向危機四伏的深幽內部,她暗暗告訴自己,要堅強坦然面對死亡,這是維系尊嚴最後的方式,絕不哭哭啼啼惹人笑話,她挺得過去的。
給予自己足夠的勇氣後,她揣著驚惶不安的心,抬起沉重的腳踏進鎮國將軍府。
當她一跨過門坎,朱紅大門立即在身後重重掩上,沉重的關門聲,像是在告訴她,她進得來,卻已出不去。
她無言跟著家僕在偌大的府內東繞西轉,穿過漂亮的雕梁畫棟、水榭樓閣,一路走得忐忑不安,無法清楚記憶這條路是怎麼走的,唯一知道的是,這條路並非白天前往苑舞秋居處的道路。
前頭領路的家僕及身後兩名負責監視她的家僕皆面色沉重,一字不吭,她也識相保持沉默,光瞧這陣仗就曉得,她可能會命喪于此的想法並非杞人憂天。
她暈頭轉向地被領到一間環境清幽、名為「冠雲」的書房前。
領頭的家僕態度恭謹地輕敲門扉稟報。「少爺,奴才已將戚大夫帶到。」
她一振,原來要見她的人是君傲翊,憑她跟君傲翊接觸過的印象,皆停留在他對苑舞秋柔情萬丈,是個傲然不群的俊逸男子,名列風流倜儻的京城四公子之一。
現下他要求見她,究竟是為了詢問妻子的情況,抑或是為了追查玄勍御而來?
「請戚大夫進來。」冰冷沒有情緒起伏的聲音自里頭傳出。
家僕推開門,對她作了個手勢。「戚大夫,請。」
瑤光凝定目光,不畏不懼地看向端坐在紫檀雕花木椅中悠然品茗的君傲翊,他看起來沒有絲毫不悅,她稍稍放下心頭大石,微微一笑問候。「君大人。」
長相俊雅的君傲翊和善起身,迎接她的到來。「戚大夫,快請坐。」
果然沒事!瑤光松了口氣,安心走進書房,坐在位于下首的紫檀雕花木椅中。
「戚大夫想喝什麼茶?西湖龍並、碧蘿春還是武夷茶?」親切的詢問,化去君傲翊一身陰冷氣息,瞬間給人溫潤如玉的感覺。
「我喝碧蘿春,謝謝。」听見溫暖的招呼,瑤光露出釋然的笑容。
君傲翊對著領她來的家僕道︰「派人準備碧蘿春和幾碟點心。」
「是,少爺。」
領頭的家僕領命後,恭敬退下。
余下兩名家僕則左右分別站在書房外,隨時听候差遣。
「已臨深夜,貿然請戚大夫再走一趟,想必造成戚大夫不少困擾,打擾戚大夫睡眠,君某委實感到抱歉。」君傲翊坐回椅中,一派真誠地表達歉意。
「君大人太客氣了,其實我也才剛睡下不久。」
好看的劍眉挑了挑,似笑非笑問︰「戚大夫睡前有飲酒習慣?」
突來的疑問,使瑤光一愣。「什麼?」
溫暖親切的臉容倏地隱逸,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笑容,薄唇悠然吐了七個字。「山西汾酒是好酒。」
瑤光心下猛地一驚,沒想到君傲翊竟會敏銳察覺她喝了山西汾酒,明明她喝得不多,且酒氣也該散了,他怎麼會知道?!看來她太早對今晚之事下定論了,她這條不值錢的小命,恐怕仍懸系在君傲翊一念之間。
她的神經再次緊繃,小心翼翼回答。「我是喝了一點酒,讓君大人笑話了。」
「小酌怡情,我豈會笑話戚大夫?」君傲翊擺了擺手,要她別放在心上,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眸卻牢牢鎖定她的臉。
瑤光扯了扯嘴角,干笑兩聲,極力掩飾心頭的不安,君傲翊的笑容及和善,如今看來全是可怕的偽裝。
「戚大夫看起來似乎很緊張,君某之所以再請戚大夫走一趟,是有些小事想請教,請戚大夫別害怕,盡管放輕松。」君傲翊話說得真誠,可冷寒的眼眸沒有絲毫暖意。
她謹慎回答。「不知君大人想問我什麼事?」
「是關于我妻子的身體狀況。」
「原來是關于君夫人的事,不知君大人有何疑問?」他的眼神讓她打從心里感到害怕,難以真正放松心情。
君傲翊突然訝異地發出疑問。「對了,怎麼不見戚大夫的學徒?」
他忽然提起玄勍御,讓她的心緊張地漏跳一拍,隨即鎮定回答。「我派他出城采藥去了,君大人有事找他?」
骨節分明、因練劍帶繭的手指輕敲桌案兩下,狀似無所謂地道︰「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我記得戚大夫向來獨來獨往,前些日子在朱雀大街上偶遇,也未曾見到戚大夫身旁跟著什麼人,今日忽然听聞原來戚大夫有個學徒,君某感到好奇,于是興起見這位學徒的念頭,不知他何時會回京?」
瑤光在心里暗暗哀號了聲,虧玄勍御說得自信滿滿,不會有人注意她身邊突然多了個學徒,偏偏被最不該發現的人給發現了,不由懷疑苑舞秋是否對君傲翊說了些什么,這下可好,她真的是在劫難逃。
她故作鎮定地一笑。「我以前確實習慣獨來獨往,但是有一天正巧醫治了我徒兒生病的娘親,他為了報答我,也是秉持懸壺濟世的念頭,便拜我為師,此後便跟在我身邊。這次他何時回城,端看有沒有采到我所要的藥材,是以我無法確定地告訴君大人他何時能夠回京。」
「原來如此,還真是不巧,白天他才陪著戚大夫,到了夜里便出城采藥了,他是何時出的城?」他遺憾搖頭。
瑤光怔一下,隨便編了個時辰。「是戌時。」
君傲翊再問︰「可有令牌?」
瑤光茫然地看著他,差點月兌口問,什麼令牌?為何要有令牌?
仿佛看穿她的疑惑,君傲翊笑了,好心為她解答。「近來城里死了多名重要官員,是以聖上昨日下令酉時後各個城門都要關上,禁止閑雜人等隨意進出,凡要出入者都得手持令牌,否則絕不放行,所以我想知道令徒如何出城?」
正因為城里接連出事,連明珠公主都枉死在大漠,大為震怒的聖上于是將他自神機營調回京內,嚴查策辦城里所有可疑分子。
瑤光被問得啞口無言,她不曉得京里有頒布這項命令,她該怎麼回答?慌張的她急忙編了借口。「是我記錯了時辰,他不是戌時出的城,是在酉時之前就離開了。」
君傲翊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啊,那就是申時離京的吧?但據我所知,申時你們師徒二人還在我府中,戚大夫,你這徒弟好大的本事,竟會分身術,這下子君某非得會會他,好生請教不可。」
被逮個正著的瑤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息奄奄地垂下雙肩,再也編不出更好的理由來圓這個漏洞百出的謊。
銳利的眼眸倏地森然半眯。「我生平最痛恨遭人欺騙,戚大夫,你口中的學徒究竟是何人?目前他人在何方?」
面如死灰的瑤光無力地搖頭,聲音平板地回道︰「我不知道。」
「這倒是有趣了,身為師傅,竟會不知學徒的來歷?戚大夫真以為推說不知情,我就會相信?」他的語氣仍舊是不疾不徐,但眸底已泛起濃濃殺機。
「我真的對他一無所知。」她除了一概不承認外,還是死不承認。
君傲翊霍然起身,信步走到瑤光面前,雙手盤胸若有所思。「戚大夫如此維護他,反倒讓我對那位行蹤不明的學徒產生莫大興趣。」
瑤光雙手緊緊交握,並不搭腔,以免讓他從中找出端倪,再來詰問她。
「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我夫人與戚大夫沒半點交情,何以這回她身子不舒服,會突然開口對我要求要請戚大夫過來。」君傲翊緩緩道出盤旋在心頭的疑問。
「這個問題,君大人該請教夫人才是,我也是貴府派人來,才曉得尊夫人身子不適。」瑤光撇得干干淨淨。
君傲翊冷冷一笑,再問︰「我听丫頭說,戚大夫帶著學徒進府為我夫人號脈,沒一會兒工夫,我夫人就突然說有事請教大夫,屏退貼身丫頭,房內僅留下戚大夫、令學徒和我的夫人,當時我夫人究竟請教大夫何事?」
「君大人的疑問,尊夫人都可以回答不是嗎?怎麼君大人不好好請教尊夫人,反倒問起我?其實尊夫人的疑問也沒什麼,不過是請教我在她懷有身孕期間,夫妻是否適合再繼續同床共枕。」瑤光臉不紅氣不喘,說得一派自然,大膽猜想苑舞秋什麼事也沒對丈夫說,流利地編織謊言。
聞言,君傲翊搖頭笑了,看向她的眼神極冷,宛如銳利寒冰。「戚大夫扯起謊來如行雲流水,想必是常常撒謊的緣故。」
與他一來一往,如履薄冰的瑤光嚇得冷汗涔涔,佯裝不解問︰「君大人真是誤會了,瑤光句句屬實,並未扯謊。」
「戚大夫,你又說謊了,關于我妻子提出的疑問,我早就當著我夫人的面請教過別的大夫,別的大夫也當場給予肯定的答復,你說我的夫人又怎會在今日多此一舉請教戚大夫相同的問題?」君傲翊有禮地請教,笑意未達到眼底。
節節敗退的瑤光臉色變得更加死白,腦中一片空白的她再也找不到理由來搪塞有備而來的君傲翊。
「所以,戚大夫可打算照實說了?」他好心給她拯救自己的機會。
「我說的就是實話,君大人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瑤光牙一咬,抉定死命抱著謊言硬撐下去。
「戚大夫無謂的堅持,真的讓我很不高興,你可知道,為了我的夫人,再骯髒的事我都做得出來,我勸你不要跟我硬踫硬,你玩不起,明白嗎?」他冷酷地下達最後通牒,識相的話就老老實實招出來,否則他不會看在她是女人的分上,就輕易饒過她。
「我真的不明白君大人在說什麼。」
「不知道是嗎?或許待會兒戚大夫什麼都會知道了。」
君傲翊雙眸陰駭地瞪向堅不吐實的戚瑤光,他的耐性已達極限,自從上回與小舞在朱雀大街上和戚瑤光不期而過後,一切都變調了。
小舞常常淚流滿面,夜里惡夢連連,問她究竟出了什麼事,總推說沒事,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懂她為何不肯道出心事,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或是什麼人?
眼見心有干千千結的小舞身子一天天虛弱,請來多名大夫皆無法改變情況,直到——
她開口要求請戚瑤光上門一趟,讓他心下打了個突。
戚瑤光來時,他人在當差,沒能與師徒二人踫上面,而情況應該要好轉的小舞卻在迎接他回家時昏厥倒地,這嚇壞了他,連忙再請別的大夫上門診治,卻說道她是日日夜夜處在驚惶不安當中,以致心焦力瘁,若不盡快解決問題,不僅月復中孩兒會不保,連大人都會出事。
盛怒中的他找來春雨問及今日情況,赫然發現小舞會突然變成這樣可能與戚瑤光有關,他一方面派人調查戚瑤光及所有在她身旁出沒的人,一方面派人將她押到跟前來,直接問清楚。
「……」可怕的威脅教瑤光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貝齒緊咬下唇瓣,低頭瞪著足尖,沒有勇氣迎向君傲翊那雙毫不留情的雙瞳,深怕會不爭氣地害怕流淚。
「來人。」無情冷酷的男性嗓音響起。
瑤光渾身一顫,絕望合上眼,仿佛已可看見自己了無生氣、被人隨便用草席一蓋,自鎮國將軍府後門抬出的畫面。
那時,漫天的各色櫻花應該依然紛紛飄落,有美麗的櫻花送她最後一程,其實不算太糟。
守在書房外的家僕,馬上進來听候指示。「少爺有何吩咐?」
冰冷的字句狠狠砸下。「用刑!」
一將功成萬骨枯。
凡是要成大事者,就該不拘泥小節。
這些道理玄勍御自小就明白,從不認為有何不對之處,打從決意復仇的那一刻起,就告訴自己,不管雙手會沾染多少鮮血,踩踏過多少人的尸體,饒是所有人都死去,連自己也賠上性命,只要能報仇雪恨,他一概都不在乎。
可是事情的走向好像與原先的預期不同。
盡管已離京三日,來到距京城百里外的別苑靜觀其變,他的心始終無法平靜,瑤光最後挺著背脊離去的堅強身影老是浮現腦海中,糾纏、困擾,幾乎要將他逼瘋,這短短三日對他而言,根本度日如年。
他臉色沉重地坐在溪邊盛開的櫻花樹下,右手拿著一截櫻花樹枝,看著上頭美麗燦爛的櫻花,想起不久前瑤光為了幫狄嘯風,手持櫻花斷枝暴打他後腦勺的畫面。
心下百般惆帳,眉心緊鎖,不悅瞪向手中的櫻花枝,負氣似的用力將其擲入溪里,讓滾滾流水將所有不該有的歉疚一並帶走。「我對你本就無心,才不會為了你生死不明而耿耿于懷。」
鐵萬山于別苑里不見少主蹤影,派人四下尋找,終于在溪邊找到少主,這幾日少主情緒日益低落,他皆看在眼里,關于少主的重重心事,他猜想一半是為了大仇尚未得報,另一半則是惱人糾結的情愛吧。
當鐵萬山及另一名年輕下屬出現站在身後時,玄御便已察覺,他沒有回頭,不快樂的黑眸依然盯著潺潺流動的溪水,低沉著聲問︰「京城可有新的動靜?」
那日他們主僕二人再次易容掩人耳目,手持鐵萬山由安插在朝中高官那兒弄來的令牌,連夜離開已實行宵禁、大街小巷皆有巡夜官兵的京城,順利來到別苑後,所有消息都是藉由文富及楊民義派人出城傳達。
「君傲翊始終抓不到殺害官員的凶手,子是帶人在城里四處搜捕、盤查可疑之人,已有許多人被抓,不過都不是我們的人,眼下京城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不過酒肆與酒館生意一切如常,我們的人馬也安然無恙。」鐵萬山悉數稟報剛獲知的消息,想來瑤光真的有信守承諾,沒有出賣少主,是以所有人才能平安無事,只是他仍不敢放松大意,因為現下沒有出賣,並不表示以後也不會出賣。
「君傲翊不是省油的燈,他既然派人帶走瑤光,定會懷疑到突然出城的玉勤及
『京饌酒肆』頭上,你派人告訴文富及京城府邸的人,所有人立即分批離開京城,各自先找地方落腳,待確認沒遭人跟蹤後再行會合。」
雖然現下仍無從得知君傲翊為何會派人帶走瑤光,但君傲翊不是傻子,瑤光隨玉勤進京,名義上是玉勤的專屬大夫,若君傲翊對瑤光有所懷疑,定也會懷疑玉勤。
一旦確認罪證後,君傲翊便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率領官兵包圍「京饌酒肆」及玉府,受夠教訓的他太了解君傲翊,這是隱身暗處的他最有利的一點,他會善加利用。
「至于楊民義那兒,也要他步步為營、小心提防,千萬不可掉以輕心,若發現不對勁,無須稟報,立即撤出京城。」他再行交代。
「是,少主。」了解事情嚴重性的鐵萬山記下他的交代,對身後的下屬低聲吩咐,要他快點將消息傳回給遠在京城的文富。
年輕男子領命後,不敢有所耽擱,轉身飛奔而去。
交代完最緊急重要的事項後,一朵櫻花自枝頭飄飄落下,掉落在玄勍御掌心,他怔然凝望,眼也不掀,狀似漫不經心問︰「鎮國將軍府那兒可有消息傳出?」
鐵萬山遺憾搖頭。「鎮國將軍府守衛太過嚴密,咱們的人想方設法皆無法潛入探得消息。」
「所以瑤光是生是死依然無從得知了。」輕輕的,翻覆掌心,任由掌中的櫻花隨風卷入奔流的溪水當中,他轉過身,雙手背在身後,看著無情的溪水吞噬席卷無辜脆弱的花兒。
「我們的人一直暗中監視鎮國將軍府的各個出入口,並未見到……有尸體運出,可以由此推敲,瑤光目前尚活在人間,只是……不曉得狀況是好是壞。」
往好的方面想,人活著就有希望;往壞的方面想,興許此刻的瑤光正生不如死,日哭夜求有人能夠好心賞她個痛快。
「她的情況不會太好。」玄勍御心知肚明,若是尋常邀請瑤光上門作客,不會讓她連大門也踏不出一步,她是被君傲翊監禁了。
依君傲翊的個性,端看他想從瑤光身上獲得什麼,愈是在乎、愈是重要的,瑤光不給個滿意的答復,下場恐怕會非常淒慘,思至此,玄勍御的臉色益發沉重難看。
內心煎熬難受,不該是這樣的,真的不該,肩上背負重擔的他,最不需要的便是挪出心神,去關心一個不重要的女人。
但,她真是不重要嗎?假若如此,為何他放不下她?他深愛的人是蝶兒,所在意、關心的人也該是蝶兒,何時需要戚瑤光跳出來湊熱鬧?
他真的不該再想她了,否則將會心緒大亂,難成大事。
鐵萬山看不見少主的表情,但少主的聲音听起來怏怏不快,大膽猜測是因瑤光的遭遇所致,他不願深究其中原因,就事論事地說︰「一切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玄勍御明知鐵萬山說的是事實,心下仍感不悅,垂落在身側的雙手成拳,極力壓抑竄上胸口的怒焰。
斂定心神後,男性低嗓平穩而不帶任何情緒波動。「繼續派人留意君傲翊的動靜,只消有個風吹草動,馬上回報。」
「是,少主。」鐵萬山嘴巴動了下,欲言又止,終究選擇不說出另一項探得的消息,即是多位大夫連日頻繁出入鎮國將軍府,據說是懷有身孕的苑舞秋情況不佳,極有可能胎兒連同母體都會保不住。
這些事不必再讓少主知情,說了,只會讓情急關心的少主心緒大亂,反正少主與苑舞秋已經恩斷義絕,說再多不過是添亂。
「玄騰敬的兒子們呢?面對京城近來的紛紛擾擾,他們可有反應?」
「沒有,旁人的生死他們一點都不在乎,在咱們的人挑撥下,老大跟老三為了爭奪大理寺卿的女兒已到劍拔弩張的地步,隨時都想要對方的命;老五跟老八對老七取得開采解鹽一事懷恨在心,在朝堂上不斷較勁,想方設法扯對方後腿。」
玄勍御滿意冷笑。「嘗不到渴望的甜頭,會使老五跟老八愈來愈仇視老七,老七與老十素來友好,老十一定也會膛進這趟渾水中,其它皇子也無法再作壁上觀,這些人一個個都逃不過權勢與利益的誘惑,京城會因為他們的爭權奪利而變得更加混亂,對咱們很有利。」
「少主說得極是,咱們就等那些個皇子狗咬狗、一嘴毛。」
「山西那邊情況如何?」
「嘯風已率領災民發動一些零星的小暴動,當地官府派出官兵亂抓人,一些沒有參與暴動的災民無辜被抓,使得百姓心生不滿,一起加入嘯風的行列對抗官府。」所有事皆照著少主的計劃走,不用多久,他們里應外合,即可成功殺進京城。
「將山西動亂一事大肆傳出去,玄騰敬近年大興土木,加重徭役賦稅,對他深藏不滿的大有人在,有人挺身反抗,無疑是鼓勵其它人多多效法。」精銳黑眸熠熠閃耀,密謀計劃讓暴動如漣漪般蕩開,擴散至各府各州。
鐵萬山光是想象各府各州的人民奮而起身反抗朝廷的情形,便止不住嘴角笑意。
「告訴狄嘯風,與當地的官兵且戰且走,讓當地官府束手無策,向朝廷請求援軍。」玄勍御打算分散朝廷的兵力,待他們攻進京城時,外地的軍隊便無法及時趕回京救援。
「是,少主,屬下尚有一事稟報。」
「說。」
「听說皇太後最近鳳體微恙,宮中太醫尚找不出良方醫治。」
想起向來疼愛他的皇太後,心不由得狠狠一抽,悵惶若失,他恨盡整座皇宮里的人,唯獨恨不了皇太後,這些年皇太後心里定也不好受,先是保不住親生兒子,後來又保不住疼愛的孫兒,還得笑臉面對冷酷奪去兒孫性命的另一個親生兒子。
當她面對玄騰敬時,心里在想什麼?可曾有過埋怨?可曾有過憎惡?可曾有過恐懼?他很想親口問問皇太後,知曉她內心真實的想法,可惜目前他進不了皇宮,滿肚子的疑問,沒有出口。
「我知道了。」他的聲音極為苦悶,對于造成這一切的玄騰敬恨意綿綿,永無止境。
感慨萬千的鐵萬山看著少主孤獨的背影,心想此刻少主應當想一個人好好沉澱一下。「少主若沒其它事吩咐,屬下先行告退。」
心情無比沉重的玄勍御擺了擺手。「去吧。」
鐵萬山躬身退下後,陰郁不快的玄勍御自懷中掏出父親遺留給他的龍形玉佩,輕觸留在上頭的血漬,怔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