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鳳凰飛翔的姿態為雛型建造的皇宮前聚集大隊人馬,「揚」字旗迎風飄揚,甚為壯觀。
大軍來襲,宮廷守軍不敢大意輕忽,飛礞炮一字排開,嚴陣以待。
玄勍御這方人馬擺出的陣仗亦不落人後,宮廷守軍有飛礞炮,他們則備有殺傷力更威猛的飛雲霹靂炮。
玄勍御騎在另一匹黑色戰馬上,英姿颯爽,目光炯亮地看著華貴閃耀的宮殿,對已準備好點燃飛雲霹靂炮的下屬下令。「發射!」
飛雲霹靂炮點燃發射,重打宮廷守軍,另外兩座飛雲霹靂炮則瞄準宮牆,將宮牆炸出一個大洞,宮廷守軍被炸得人仰馬翻,連忙以飛礞炮予以回擊。
雙方炮聲隆隆,華麗的宮殿被炸得滿目瘡痍,雙方各有死傷,遍地鮮血,戰況慘烈。
當火炮持續發射一段時間後,玄勍御身先士卒殺入皇宮。「沖啊!」
鐵萬山等人誓死如歸,隨他沖鋒陷陣,刀光劍影,熱血沸騰。
玄勍御挾帶滿身仇怨一路砍殺,凡擋他路者皆被他一一鏟除,鐵萬山等人忠心耿耿護在他身旁,讓他如虎添翼,闖過一道道宮門。
大隊人馬一路過關斬將,將戒備森嚴的皇宮大內鬧得天翻地覆,未曾遇過這等陣仗的太監與宮女嚇得四處逃竄,各宮苑嬪妃嚇昏的嚇昏、逃亡的逃亡,全然失了規矩。
「找出玄騰敬!」玄勍御對著身後的人大喊。
士氣高昂的下屬群起大喊︰「找出玄騰敬!」
「揚」字旗隨著他們的攻佔,于皇宮大內四處飄揚,一身鮮血的玄勍御站在皇太後宮殿前方,果然見到宮殿梁柱披掛白幡,太監宮女皆一身縞素。
眉宇間的暴戾之氣暫且褪去,他心情沉重地踏進熟悉的宮殿,鐵萬山等人陪同在後,為他守住背心,防止有人偷襲。
守在里頭的太監與宮女見他們一群人入內,嚇得紛紛作鳥獸散,唯有兩名在皇太後身邊服侍大半輩子頭發花白的太監跟宮女留下來,緊緊護守皇太後的遺體。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闖進太後寢宮。」外頭不住傳來的爆炸聲與廝殺聲讓老太監知道出事了,但仍堅守原地,不願棄守于他有恩的皇太後。
「寇公公,多年不見,別來無恙。」玄勍御問候自小就認識的寇公公。
義正詞嚴的寇公公一怔,听著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再見到那張已毀的容貌,有些不確認,但眼底有更多的激動,忍不住上前。「你……可是丞相家的小公子?」
後頭護著皇太後鳳體的老宮女听見寇公公的疑問,驚疑不定地看著玄勍御。
玄勍御苦笑。「就是我。」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的臉怎麼了?你這回又闖下滔天大禍了。」寇公公眼泛淚光,嘴巴是責備,卻掩不去見到他的喜悅。
老宮女芙蓉確認出現的人是宮熙禛後,開心撲跌到他身前,涕淚縱橫。「我的小祖宗,你總算安然無恙回來了,主子生前最念念不忘的人就是你,就連臨去前都還在記掛你,深怕……你早已不在人世間。」
每一回他闖禍,寇公公與芙蓉總會無奈喚他為小祖宗,這一聲熟悉的叫喚,讓他仿佛又回到從前,只是最疼他的人已經不在,他雙目含淚,扶起倒地痛哭的芙蓉。「不毀了我的臉,豈能偷偷潛回京?是我不好,回來得太遲,以至于沒能見皇太後最後一面。」
寇公公搖頭。「不是你的錯,你能活下來,已經是很了不得了,主子若地下有知,定也會感到非常欣慰,只是……我的小祖宗,你怎麼會帶人殺進皇宮,要知道這可是要殺頭的啊!」
「趁著還沒人發現你的身分之前,快走。」老宮女芙蓉也為他的安危擔心。
「你們別急,既然我敢帶人殺進皇宮,就已有了可能走不出去的心理準備,但是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親自拿下玄騰敬的首級。」他字字帶血含恨。
寇公公與芙蓉怔了怔,說不出話來。
話鋒轉到皇太後時,轉為眷戀。「我來,是想見皇太後最後一面。」
「主子定會很高興看見小祖宗。」感到安慰的寇公公直點頭。
玄勍御雙膝落地,腰桿直挺,跪至皇太後的遺體面前,端詳皇太後死去的安詳面容,心如刀割的他沒有落淚,字字哀淒。「皇祖母,勍御回來了。」
他的一聲皇祖母及自稱勍御,使一旁的寇公公與芙蓉嚇了一大跳,兩人先是驚訝的相視,緊接著更多的淚水潸然滾落。
「我的小祖宗,原來你都知道了。」寇公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不再假裝不曉得他的真實身分。
「嗚……主子總說,小祖宗什麼都不知道才會活得快活自在,偏偏聖上想要趕盡殺絕,任主子怎麼苦苦哀求都沒用,主子為此終日郁郁寡歡,長年積郁,身子骨怎堪受得住。」芙蓉嗚嗚咽咽哭泣。
「皇祖母,你放心,勍御定會手刃玄騰敬,為我死去的爹娘報仇!」玄勍御執起皇太後已冰冷僵硬的手,移至唇邊輕輕一吻,以此立誓。
「小祖宗……」寇公公不甚放心地看著他。
「寇公公、芙蓉嬤嬤,我將皇祖母的遺體托付給你們了。」玄勍御霍然起身,交代。
「小祖宗盡管放心,我們會牢牢守著主子,只是小祖宗,你此一去異常凶險,千萬小心。」
「我知道,你們也是。」玄勍御頷首,轉身離開。
後頭的芙蓉突然說道︰「在這麼紛亂的時候,聖上不會在東暖閣,約莫會藏身于尋沿書屋,那里有條地道可以通往宮外。」
玄勍御沒想到芙蓉會透露玄騰敬可能的藏身處,驚愕看著她。
芙蓉淚如雨下,泣道︰「書屋里藏有密道,是多年前皇太後親口告訴奴婢的。十六爺是奴婢打小看顧到大的,待奴婢甚好,本來坐上九龍寶座的人該是仁慈良善的十六爺,不料皇位竟然被貪婪之輩奪走,最後還……嗚……這些年來,奴婢也是非常痛苦。」
「密道在書屋的哪一處?」他焦急迫問。
「听皇太後說,就在一幅烈日春耕圖後。」
「謝謝你,芙蓉嬤嬤,我爹若知道你這般為他抱不平,定會感到十分欣慰。」玄勍御由衷感謝,對寇公公與芙蓉嬤嬤頷首後,便率領鐵萬山等人前去尋沿書屋找玄騰敬。
芙蓉嬤嬤與寇公公不住拭淚,目送他離開,雙手合十,祈求上蒼垂憐,切莫殘忍奪走十六爺最後的血脈。
玄勍御在御花園中與其它下屬會合,指示他們一道前往尋沿書屋,美麗的御花園因雜沓急奔的腳步花落枝斷,頓失往日美景。
一行人很快來到尋沿書屋,書屋外有重兵把守,由此更加確定玄騰敬就藏身于書屋內。
皇家親軍見他們出現,雙方人馬二話不說,立即展開廝殺。
「攔下這群反賊!」
「滾!」雙目赤紅的玄勍御手執長劍,殺過一個又一個攔路的官兵,身上不住淌血的傷口絲毫影響不了復仇的決心,他甚至感覺不到一絲痛楚。
很快的,在鐵萬山等人協助開路下,玄勍御沖上台階,一腳踹開尋沿書屋緊閉的門扉,帶著已不知刺殺多少人的長劍,目露凶光沖入。
守在書屋內的四名侍衛見他闖入,立即提刀砍殺。「大膽逆賊!納命來!」
玄勍御未將四名侍衛放在眼里,一邊反擊,一邊忙于找尋玄騰敬的下落,果然早就不見玄騰敬蹤影。
「該死的玄騰敬!竟然像縮頭烏龜逃了。」他氣惱怒咒。
「大膽逆賊,竟敢直呼聖上名諱,且看我拿下你的首級,吊在城門口示眾!」侍衛大怒。
櫃上萬卷書冊,因他們的惡斗有的被推倒,發出轟然巨響,書冊散落一地。
玄勍御擔心玄騰敬已然逃出宮,若是如此,想要手刃玄騰敬將會更增困難,是以益發心急,一名侍衛砍中他的臂膀,教他眉心微蹙了下,旋即利落了結對方的性命。
「少主,這里交給我們,你去追玄騰敬。」自外頭殺進的鐵萬山馬上接手。
玄勍御放手交給鐵萬山處理,他則四下張望尋找烈日春耕圖,在紫檀羅漢床邊的牆面發現烈日春耕圖,心下大喜,大步躍上羅漢床,扯下圖尋找密道,圖畫被扯下後,所呈現的潔白與其它牆面並無相異之處。
他狐疑地撫模平整的牆,試圖找出端倪,模了半天,牆面仍舊不動如山,眼角余光猛地掃到床上所放置的一尊白玉觀音,心下打了個突,動手移動觀音像時,平靜的牆倏地打開,露出遍尋不著的密道。
「終于讓我找著了。」
他刻不容緩地提劍沖進密道,密道內瓖在牆上照明的夜明珠散發出瑩瑩光輝,讓他得以無礙地奔下長長的階梯,順著路在冗長的地道一路狂奔,沒多久便看見倉皇逃命的玄騰敬。
急著逃亡的玄騰敬與侍衛听到了後頭傳來的追逐聲,嚇得臉色蒼白的他回頭一看,猛地發現來人有一張猙獰的面孔,當場受到更大驚嚇,月兌口問道︰「來的是人還是鬼?」
听見他刺耳的疑問,玄勍御笑容扭曲,以森冷的語氣回道︰「自是地府來的惡鬼。」
玄騰敬冷不防全身顫抖了下,故作鎮定地怒斥。「大膽逆賊,竟敢在朕面前胡說八道,來人!還不快替朕拿下這名狂妄之徒。」
「是,聖上。」三名侍衛留下對付玄勍御,其它兩人則護著玄騰敬繼續逃亡。
這三名侍衛武藝高強,可鐵萬山等人已在上頭解決完其它人且立刻追下密道,在玄勍御尚未來得及與三名侍衛交手之際,其它人已然接手。
「少主,我們一同追上去。」鐵萬山眼見還有兩名侍衛護著玄騰敬,立即上前相助。
「好。」
于是兩人追上前,玄騰敬被迫到窮途末路,驚駭發現他所畏懼的凶神惡煞再次出現,嚇得踩到衣擺,重重摔到地上。
兩名侍衛立即拔刀攔截玄勍御與鐵萬山,玄勍御無意與兩名侍衛糾纏,說道︰「鐵伯,他們兩人就交給你了。」
「少主放心!」鐵萬山中氣十足地揚聲回道,長劍疾出,纏住兩名難纏的侍衛。
跌倒在地的玄騰敬嚇得發抖,手腳並用,不住向前爬,抖顫著聲道︰「你……你別過來,朕警告你,馬上就會有大隊人馬前來救駕,你最好懸崖勒馬,朕還可網開一面,不誅你九族。」
玄勍御提劍看著玄騰敬的孬樣,朗聲大笑,笑到前俯後仰,不住流淚。
「你……你笑什麼?」玄騰敬被眼前丑陋男人的朗笑聲給弄得一共霧水,並不認為自己說了什麼有趣的笑話。
玄勍御搖搖頭,蹲下來與他平視,好心為他解惑。「很遺憾,你沒辦法誅我九族。」
「為、為什麼?」
「因為我的九族早就被你趕盡殺絕,除了我以外,你還能誅殺誰?」
玄騰敬這才察覺,縱然眼前這張毀壞的臉容很陌生,但那說話的嗓音很是熟悉,他究竟是何時听過?「你是誰?」
「嘖,我是你最想除之而後快的人,你竟然認不出我,真是讓我失望。」劍身戲譫的輕拍了下玄騰敬豐腴的臉頰。
冰冷的劍身觸及臉頰,令玄騰敬不寒而栗,頭一個浮現腦海最想除去的人,是教他坐如針氈的宮熙禛,他驚愕瞪大眼,看著已截然不同的臉孔。「莫非你是宮熙禛?!」
「又或者,你可以叫我玄勍御。」他好心提醒。
玄騰敬嚇得面如死灰。「原、原來你都知道了……其實你該明白,自古以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並沒有錯,今日換成是你爹,他也會和我做出相同的事。」
玄勍御不屑冷哼。「死無對證,會不會不是由你說了算,你不過是在為自己找借口。」
「好,那你想怎麼樣?不會真的想要朕的命吧?
不管你想要什麼,盡管開口,朕都能給你。」玄騰敬驚慌的要他開出條件,為求暫且保住一命,只消在這一刻騙過玄勍御,不怕沒有取他性命的機會。
「怎麼辦?除了你的狗命外,我沒有任何想要的。」玄勍御微笑地遺憾看著猶作垂死掙扎的玄騰敬,光由玄騰敬閃爍的目光,即知玄騰敬言不由衷。
「你別沖動,朕記得你很喜歡戶部尚書的掌上明珠,雖然她嫁人了,但是朕一樣有辦法將她再許給你。」玄騰敬急中生智,差點忘了他仍掌握最大的誘惑。
玄勍御偏頭疑惑地看著玄騰敬。「據我了解,你非常器重君傲翊不是嗎?現在卻對我說出要將君傲翊的妻子另外許配給我的提議,你要如何跟君傲翊交代?」
「朕是君,他是臣,不論朕說什麼,他都得奉行不殆。」玄騰敬說得理直氣壯。
「很可惜,他再也不會听從你的命令。」他目光凍寒,對玄騰敬的厚顏無恥十分不齒。
聞言,玄騰敬勃然大怒。「他敢不听朕的命令,朕就要他的腦袋!」
「他死了,你若硬要他听令,就下黃泉看他會不會听令辦事。」表面上涼涼說道,實際上內心有著濃濃的哀傷。
「什麼?!不過……這倒如你意了不是嗎?他死了,他的妻子自然由你這前未婚夫婿接收,再合情合理不過,天下人也不會有所非議。」玄騰敬先是一愣,緊接著笑揚了唇。
「他的妻子也死了。」更多的哀傷涌現,幾乎令他無力招架,但是為了取玄騰敬狗命,他表現得無動于衷,仿佛在陳述不相干的人的生死。
玄騰敬可沒想到會這樣,結實愣住,搜索枯腸尋找能夠吸刊玄勍御放下屠刀的誘惑。
「連皇祖母都死了,你認為,你憑什麼還可以活著?該是你下到地府去向皇祖父、皇祖母、我爹和我娘懺悔的時候。」無情劍尖挑破玄騰敬頸際脆弱的皮膚。
玄騰敬吃痛哀號了聲,為求苟活,再也顧不得尊嚴,低聲下氣討饒。「勍御,說到底我是你的皇伯伯,是這世間與你血脈最親近的最後一人,你真忍心殺我?」
冰冷的目光如利刃將玄騰敬千刀萬剮。「你都可以毒殺皇祖父、害死我爹,別忘了,他們兩人的血脈與你更加親近,你部下得了手,你說,與你除了深仇大恨外別無其它的我如何下不了手?」
自知難逃一死的玄騰敬驚慌拉住玄勍御的衣袖,苦苦哀求。「我知道錯了,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做出違背良心之事,勍御,你饒了我這一回,我馬上命人洗清你爹的罪名,為他及你娘追封,另外再封你為逍遙王,如何?」
「我早跟你說了,從頭到尾我要的只有一樣東西,就是你的命。」對玄騰敬提出的種種賞賜,他僅覺可笑至極。
「那我將江山傳給你,這樣就夠了吧!」玄騰敬祭出更大的誘因,不信沒有人不想稱王,傲視天下。
「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很遺憾你還是听不進,玄騰敬,去死吧!」不為所動的玄勍御說完最後一句話時,手中的長劍已狠絕抹向玄騰敬的脖子,當場讓玄騰敬頭身分家。
溫熱的鮮血嘖濺在面無表情的玄勍御臉上,大仇終于得報的他並沒有高興到仰頭大笑,只覺自己終于完成日日夜夜冀求的想望,心頭莫名涌現一股迷惘。
漠然站起身,空洞的雙眼看著滾落在地的頭顱,足尖踢了下,讓礙眼的頭顱滾到一旁,誓言再也不會落下的淚水,竟然不受控制急速流下,莫名的悲從中來,使得胸臆不住震蕩。
為了取得玄騰敬項上人頭,他所失去的,遠比得到的還多,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天下紛亂,聖上被沖入皇宮的反賊刺殺已事隔大半年,眾多皇子們為了坐上九龍寶座爭得你死我活,加上與契丹部族開戰,戰火頻傳,民不聊生。
秋天的山林遍野楓紅,詩情畫意,在這座幽靜深山里,錯落著幾戶以粗木搭成的民家,外界的紛紛擾擾似乎與他們無關,空靈寂靜。
秋日的暖陽煦煦照耀在這片與世隔絕的小小天地,曬著各種藥材的小巧院落躺椅上,躺著容貌已毀的玄勍御。
他合上雙眼,臉上平靜無波,舒服的曬著暖陽,腰際懸佩已物歸原主的龍形玉佩。
鐵萬山自另一間木屋走出來.神情憂慮地看著少主,狄嘯風站在鐵萬山身邊,雙手盤胸,一臉莫可奈何。
鐵萬山緩緩道︰「都已經過了大半年,少主卻仍舊是一字不吭,我真的很擔心。」
「除非少主過得了心里那一關,否則旁人再焦急都沒用。」他們猜測,少主之所以會終日郁郁寡歡,可能因為當日攻進京城時造成的死傷太多,加上他難以承受皇太後、苑舞秋與君傲翊的死,方會如此。
「唉!」束手無策的鐵萬山除了搖頭嘆氣,還是搖頭嘆氣。
一抹窈窕身影映入眼簾,狄嘯風見到心儀已久的瑤光端著一個碗,小心翼翼自廚房走向少主,長長一嘆。「就瑤光還痴痴傻傻,守在少主身畔。」
「你不也痴痴傻傻守著瑤光?」鐵萬山了然于心看了狄嘯風一眼。
狄嘯風苦笑。「誰要我喜歡她。」
「其它人都下山去另謀發展,你正年輕,難道真要為了瑤光困鎖在這片山林?」鐵萬山不忍見狄嘯風與他們一同老死在這片山林,雖然外頭正他亂世,但狄嘯風不僅武藝高強,豪邁的個性更容易使人信服效忠,可以憑借這些特質乘機闖出一番事業。
那日少主在密道斬殺玄騰敬後,淚流滿面、失魂落魄,且傷痕累累,其實不僅是少主,連他們這些經過漫長廝殺的武將也體力用盡,若非率著大隊兵馬風塵僕僕趕回京的狄嘯風再殺進皇宮救援,少主與他們恐怕早已死在隨後趕到,企圖趁亂謀奪大位的皇子們手中。
「我想帶她下山,她並不願意,說是要待在少主身邊,也不曉得少主有沒有感受到瑤光對他的付出?」狄嘯風希望瑤光的付出是值得的。
「這我也不曉得。」
就在鐵萬山與狄嘯風在一旁交談時,瑤光已笑盈盈端著甜湯走到玄勍御身畔。
她自顧自的說著︰「盡管已經入秋,不過正午的太陽仍然毒辣,你在屋外待了好一會兒,肯定很渴,所以我熬了些清熱解毒的綠豆湯,你嘗一碗。」
听見她溫柔體貼的嗓音,玄勍御睜開雙眼,目光灼灼看著大半年來始終守在身旁的小女人,她未曾出言責怪,亦不曾有所抱怨,就像一道照耀疲憊創痛心房的光,讓他想起,他並非孑然一身,他還有她。
久未使用的男性嗓音如沙礫般粗啞問︰「……你……不恨我嗎?」
听他終于肯開口說話,瑤光喜出望外,眼眶倏地發熱,用力眨去快要落下的淚水。「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他清了清喉嚨,總算得以說得比較順暢。「因為我一直都對你很不好,不僅多次要你的命,還差點害死你,你大可打我、恨我、咒罵我,可是你從來都不,為什麼?」
她待他的好,點點滴滴在心頭,這大半年來,他回憶過往的同時,更多時候會想她,以為過去從不曾在意她,大腦卻是深刻記憶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而在這些點點滴滴當中,他大多是面目猙獰,宛如失心瘋的狂獸,但她依然是她,樂觀開朗。
瑤光放下手中的綠豆湯,羞赧一笑。「我當然恨過你,也在心里狠狠罵過你千百回,可是在罵你的同時,又會想到你所承受的苦痛,深愛你的我根本就放不下你,所以無法真正恨你。」
站在不遠處的鐵萬山與狄嘯風發現少主突然開口說話,兩人驚喜靜默。
玄勍御沉默听她陳述,看著被金燦陽光包圍的她,這一瞬間,覺得她美得不可思議,原來美麗不僅是表面皮相,內在的美麗才是真正的美麗。
「死在我手中的人命不計其數,如此冷酷無情的我,你還願意愛?」早已泯滅的良知,在這大半年之間逐漸回到身上,想到因為他的報復而無辜死去的人命,就心情沉重到笑不出來。
他錯了,一直以為手刃玄騰敬與君傲翊後就能找回快樂,事實並不然,他已經失去一部分的自己,那一部分是永遠失去,再也無法拼湊完整。
「親眼見到你所造成的血腥殺戮,說實話,那令我痛心疾首,你為了報仇,讓無辜百姓卷入戰火,整座京城因為你變得面目全非,我真的非常生氣,可是當我後來在城外與你們會合,見你渾身是傷,躺在小屋里氣息奄奄的模樣,又氣又惱的我心都碎了,我只求你能活下來,沒辦法想太多。」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她便又再次肝腸寸斷。
「看盡眾多生離死別,讓我了悟到人生苦短、世事無常,若是終日陷溺于仇恨與不諒解當中,不過是浪費時間、自我折磨,我不想當我生命終了時,所擁有的僅是遺憾。」她要拋下悲傷,擁抱歡樂,如此才是真正活著。
「所以你是真的愛我,就算我被天下人唾棄,你也會站在我身旁。」大掌溫柔撫向她的長發,他何其有幸,能夠擁有她最純粹的愛。
「對,就算天下人都咒罵你、要殺你,我依然會站在你身旁,不離不棄。」她依戀偏頭,將臉偎進他溫暖的掌心。
「謝謝你還願意愛我。」他珍惜撫著她的頰,不願再失去,想要好好把握眼前這世間最美好的女子,不使自己再有後悔的機會。
清澄的眼兒望進美麗的黑眸,輕問︰「你後悔殺進宮里嗎?」
他也不隱瞞,沉痛點頭。「非常後悔。」
「如果事情可以重來一遍,你會作何選擇?」
黑眸半眯,沉吟了會兒。「我想,我還是會毅然決然殺進皇宮。」
「你不是後悔了嗎?為何還要作出相同的抉擇?」她不懂。
「因為不做的話,我也會懊悔,一輩子痛恨自己的軟弱無能,本以為我承受得起復仇所需付出的代價,直到遍嘗那苦痛,才赫然發現我根本承受不起,我所失去的,遠比得到的要多太多。」
「你很想她嗎?」這是大半年來,她頭一次提起苑舞秋,問得小心翼翼,留意他的神情。
「我會想她,也會想起傲翊。」她是他很重視的人,他不想隱瞞欺騙。
「還是愛她嗎?」她好奇地再問,並不忌妒苑舞秋。
他斂目沉思了下,坦然相告。「我畢竟愛她愛了二十多年,這份愛曾經濃烈得化不開,斷然不可能因為她嫁給傲翊或死亡後馬上就消失,我心里仍記得她的美好,但是我更加清楚知道,眼下還有誰更需要我珍惜。」
如火般灼熱的雙眸深情凝望,她的寬容、她的善良,都是他欠缺的,他想要拋去面目可憎的自己,成為更好的人。
瑤光的心撲通、撲通快速躍動,她緊張地問。「我可以知道誰是更需要你珍惜的人嗎?」
「我都說喜歡你了,除了你之外還會有誰?你這傻丫頭。」他寵溺一嘆,展開雙臂將她擁進懷中。
瑤光探出雙臂,摟住他結實精瘦的腰桿,唇角掛滿幸福笑靨。「我知道你說過,只是,我很想再听你說,真的很想。」
玄勍御順應她心意,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重復再重復。「我愛你,戚瑤光,我愛你,很愛你,已經愛到不願放開你。」
美麗濃情的話語使她融化,上揚的粉唇漾著無比醉人的笑靨,笑眯的眼兒,所望見的事物,皆耀眼繽紛。
一旁的鐵萬山與狄嘯風見他們兩人緊緊相摟,兩人尷尬別開臉,佯裝什麼都沒看見。
「鐵爺,我考慮好了,明兒個我就下山去,或許會隔很長一段時日才能再上來看您。」死心的秋嘯風若無其事說著。
「去吧,孩子,這一處的風景不適合你,並不表示你找不到更美更適合你的風景,興許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找到最獨一無二、專屬于你的美景。」鐵萬山意有所指。
「希望如此。」狄嘯風苦澀一笑。
鐵萬山拍拍他的眉頭。「走,咱們倆進屋喝一杯。」
狄嘯風沒有反對,隨鐵萬山進屋,在心里跟喜歡的小女人告別。
幸福的瑤光開心地昂首輕啄了下玄勍御的唇角。「你讓我好開心,好幸福。」
望著懷中的小女人,他低頭回以一吻,濃醇低喃。「那就永遠都讓我看到你幸福的笑靨,好嗎?」
她嬌俏偏頭道︰「你要像現在這般愛我才行。」
「我會更加愛你。」這是他的承諾。
迷人的笑靨驅走心頭的陰霾,頓覺輕松不少,他心滿意足地將她擁得更緊,想要一輩子就這麼擁著她。
「那……君傲翊呢?你是否還恨他?」她很想知道,他心頭是否仍有恨。
「不恨了,早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就不恨了,這段日子,我甚至有過希望他仍好好活著的念頭,不過,他若還活著,我們兩個也不可能再回復到以往的情誼,最多僅能當點頭之交吧。」這段日子他想了很多,假如換成他是君傲翊,他會怎麼做?當他如是問著自己時,便釋懷了。
瑤光輕撫他的背脊,听他說出內心話。
「瑤光,你老實告訴我,是我害死了蝶兒,對不對?」這件事一直困擾他,想到他竟親手害死曾經最摯愛的女人,就無法原諒自己。
溫柔的瑤光搖頭,嘴角噙著淺淺笑靨。「不,你並沒有。」
他搖搖頭。「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她的死全是我造成的。如果有機會,我真的很想問蝶兒,恨我嗎?」
「她不會恨你。」
他定定看著她問︰「你為什麼說得如此肯定?」
「因為她是這麼告訴我的。」瑤光唇角的笑意加深。
玄勍御怔了怔,看著她意味深長的笑容,不知為何,心猛地狠狠震蕩了下,聲音顫抖地追問︰「她是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就在此時,院中突地飛來一只粉色小蝶,小小巧巧,拍動雙翅。
玄勍御驀地睜大眼,靜看這只翩然而至的美麗蝶兒。
瑤光與他有志一同,將視線落在粉蝶上,兩個人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驚嚇到粉蝶,粉蝶優雅旋舞,然後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輕盈落在玄勍御好看的指尖。
玄勍御熱淚盈眶,屏住呼息,動都不敢動一下。
小小粉蝶停留了一會兒,忽地,又出現一只較大只的青色蝴蝶,青蝶鼓動雙翅,先是在粉蝶上方繞圈子,似是猶豫,最後也落在玄勍御指上,與粉蝶相依相偎。
下一刻,如同突來的出現,兩只蝴蝶拍翅飛離玄勍御手指,一只姿態美麗優雅,一只如同守護者,緊緊護守,雙雙飛出小院落,朝更寬廣的山林而去。
不一會兒工夫,他們便再也看不見兩只翩翩飛舞的蝴蝶蹤影。
而山林楓紅處走出一對儷人,女的美若天仙,男的俊雅冷傲,他們倆不疾不徐地走向玄勍御。
玄勍御訝異地自椅中站起,眼眶發紅且發熱刺痛著,不敢相信雙眼所見,喃喃自語。「是我看錯了吧?還是蝴蝶幻化成人?」
「當然是真的,我不是告訴過你,苑舞秋親口告訴我,她並不恨你。」易感的瑤光又哭又笑。
隨著君傲翊與苑舞秋一步步靠近,玄勍御的情緒愈來愈激動。「這是怎麼回事?在我攻城那一日,他們不是……不是已經……」
「當時情況太過混亂,我們也受到太大驚嚇,是我不好,身為大夫竟然沒能再做最後確認,你離開後,我和謝良帶著他們的尸首出城,這才發現他們兩人尚存一息,所以我和謝良連忙找地方安頓下來,備齊藥材跟閻王爺搶人。」當時她根本就沒把握能救回他們兩人,是死馬當話馬醫、努力再努力,幾回和閻王爺交手,終于順利將人自鬼門關前搶回來,事後再回想,連她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玄勍御踏步上前想要歡迎,又因心中有愧停下腳步。
「因為這半年來他們倆的情況都還不是很好,你也一樣,我看你雖然每天都意志消沉,又怕你得知君傲翊仍活著會忿恨不平,所以一直不敢讓你知道。」瑤光陪伴在他身旁,並不催促。
「是啊,直到最近我才漸漸平靜下來。」他的內
心翻騰糾葛太久,若一開始就得知君傲翊沒死,恐怕又會陷入仇恨當中,瑤光考慮的不無道理。
突然想到,偏頭看著她問︰「你每隔一陣子便下山為病患診治,是去見他們倆嗎?」
她羞赧微笑。「對,雖然有其它大夫幫忙照料,但我還是不放心,總要親眼確認他們的復原情況。」
不僅玄勍御猶豫是否要沖上前,對他有愧的君傲翊及苑舞秋同樣緩緩而行,生死走過一回的兩人臉上並無一絲怨懟,眉宇間寫著平靜與希望獲得諒解的神情。
「謝謝你,瑤光。」他再次衷心感謝,感激她救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兩個人,本以為空了的那一大塊,本以為失去再也回不來的,全都因為她獲得填補,宛如獲得重生。
「不客氣。」
瑤光笑眯了眼兒,主動握住他的手,與他並肩看著站在不遠處,同樣漾著絕美笑饜的女子。
玄勍御笑著,頰上淌下兩行熱淚,轉頭對瑤光說道︰「咱們成親好嗎?」
瑤光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用力點頭,開心到聲音哽咽。「好。」
「我要當你真正的學徒,以後你下山行醫治病,我就跟在你身邊幫你。」他想要彌補曾犯下的過錯。
「好,我會將我所知的全都教你。」笑中帶淚的瑤光不住點頭。
玄勍御再次將她擁進懷里,衷心說道︰「謝謝你,瑤光。」
「你謝我什麼?」
「謝你沒有放棄我。」
「那我也要謝謝你。」
他訝異挑眉。「你要謝我什麼?」
「謝謝你讓我發現,我並沒有愛錯人。」
「你知道嗎?你值得更好的。」在光潔耀眼的她面前,他是如此污穢卑劣。
「對我而言?你已經夠好了,我就只要你。」她笑得溫柔纏綿,情意繾綣。
玄勍御俊雅微笑,于內心立誓,努力修正自己,或許窮盡一生都無法洗淨滿身罪孽,但他會努力當個更好的人,才夠資格配得上美好的她。
「去吧。」她鼓勵他化解與君傲翊之間的疙瘩。
玄勍御為自己的裹足不前失笑,想當日殺入皇宮大內,他可不曾有過一絲猶豫,今日竟然為了要與君傲翊化干戈為玉帛而退卻,實在是太軟弱了。他深吸口氣,嘴角噙笑,牽著瑤光大方步上前。
君傲翊緊扣著妻子的小手,亦趨步上前。
兩個曾經是生死至交,後來反目成仇,于生生死死中浮沉的男人,再次面對面相互凝望。
沉默籠罩,兩個女人柔情似水地笑望心愛的男人。
玄勍御尷尬的清了清喉嚨。「我要和瑤光成親了,你和蝶兒會來喝喜酒吧?」
沒料到他所說的第一句話會是如此,冷凝著臉的君傲翊笑揚唇。「當然,我還會帶更多好酒來,屆時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玄勍御豪爽附和。
兩個男人互拍對方肩頭,一笑泯恩仇。
兩個女人心滿意足看著她們的男人終于放下無謂的仇恨,兩人的唇角皆噙著幸福滿滿的笑靨。
玄勍御轉頭對上瑤光的眼兒,兩人笑得濃情密意,他情不自禁拉起她的手,放至唇邊輕輕一吻。
瑤光為他羞人的舉止酡紅雙頰,粉唇笑意連綿,讓所有人都可以清楚看見她有多開心,閃耀光芒的燦爛眼眸似乎已可預見未來平凡的幸福,這就是她要的。
秋風徐徐,吹拂在兩對光彩奪目的儷人身上。
從此,雲淡風輕,過著各自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