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盈聞言臉色一變,針盒?
剛才沈大夫要開驅寒的方子,嚴盈便失了興趣,自從她落海被救之後,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方子,效果微乎其微,到了最後連行醫多年的老大夫都搖頭嘆氣,說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事情,各種驅寒的方法都用了,效果時好時壞,嚴家小姐的病癥如夢魘盜汗從未減輕過。
在大夫們迷惑不解的時候,嚴盈自己心里卻是有數,畢竟她下海的時候已經是六月天了,初夏的正午的海水無論如何不至于如此寒冷,況且這麼多溫補的藥材服了下去,什麼寒氣也該煙消雲散了,自己的癥結多半是源自重生,也許是那些違背自然天理的前世記憶影響的吧?
可是這位沈大夫竟然要用針?一想起那些細細長長閃著幽光的長針,嚴盈就心里發毛,前世在顧家好不容易受孕之後,頻頻見紅,便有相熟的大夫來為她保胎,除了每天的安胎藥,還有就是這種針灸,據說是大夫家傳絕技,對保胎十分有用。可是問題在于,每次施針時便有一種酸麻的感覺,似乎是螞蟻在每個穴位上嚙咬似的,並不劇烈,卻讓人有苦難言,以至于最後一看甚至一听到針字,便有一種本能的恐懼。
看到嚴盈的表情,紀氏小心翼翼地問道︰「沈大夫,您這是要施針?」
沈大夫捋了捋同樣花白的胡須,點頭道︰「看來貴府小姐對我的醫術還有所懷疑,不如試試針灸,或許見效會快些。」見小童苓兒已經取來了針盒,沈大夫又說道︰「這金針作用于穴位,比湯藥更為直接,再佐以剛才的方子,見效更快,不過施針之時不可分心,還請夫人和眾位姑娘在屋外等候。」
紀氏瞧了瞧臉色已經有些發白的嚴盈,硬起心腸點頭道︰「有勞沈大夫了。」
嚴盈傻傻地看著紀氏真的就帶著采月幾個出了門,開始後悔剛才多話了,都說禍從口出,古人誠不欺我有心開口說兩句軟話,無奈生了個倔強性子,雖然前世吃虧無數,可惜本性難移,張了幾次嘴都沒說出來。
嚴盈變幻莫測的表情都落在沈大夫的眼中,他不由眼底滑過一絲笑意,接過苓兒遞過來的帕子淨了手,拈起一根金針,有意無意地在嚴盈眼前掠過,然後說道︰「小姐,請莫要害怕,否則身體僵硬,金針細軟,很容易弄疼人。」
嚴盈嘴唇微微一抖,卻仍忍不住嘟囔道︰「疼是一定會疼了,若是技藝不達,只怕更甚,說什麼身體僵硬,倒是推得干淨。」
沈大夫微微一笑,只做不知,一根針輕輕搓著便扎了進去。
嚴盈見他抬手的一刻,便閉起了眼楮,奇怪的是,卻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傳來,半晌她眼楮微微張開一條線,看到碩長的金針已經沒入皮膚過半,可是她卻沒有前世記憶中的那種酸麻感,不由訝異地張開了眼楮。
「如何?可有疼痛感?」沈大夫拈起第二根金針,笑著問道︰「老夫的技藝可還過得去?」
嚴盈臉色微紅,曉得剛才的話人家都听了進去,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可還是抵不過好奇問道︰「如何做到半點疼痛全無?」
這些輪到沈大夫詫異,他捻搓入手中金針,反問道︰「小姐為何會認為針灸必然疼痛?」
嚴盈心緒紛亂,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似乎是滿團亂麻中抽出了一個線頭,漫漫黑夜中擦亮了一絲火花,只是線頭太紛亂,火花太微弱,她像是抓住了什麼,卻有些不大確定,還有太多疑點要確認,嚴盈深吸一口氣,搖搖頭說道︰「學刺繡時,被針刺一下都疼,何況如此長的金針?」
沈大夫探究地般的看了一眼的嚴盈,撿出第三根金針,貌似不經意地說道︰「金針刺穴,要看是何種穴位,何種目的,針刺下去的感覺都會有所不同,不能一概而論。不過一般來說,微微酸麻都是正常的。」
嚴盈疑惑更甚,追問道︰「酸麻?何種程度?」
沈大夫手下一頓,看著嚴盈的眼楮問道︰「莫不是這針讓小姐有了酸麻的感覺?」
嚴盈急忙垂下眼簾,片刻後笑道︰「這倒沒有,只是听了有些害怕,不知會不會一會兒也酸麻起來。」
沈大夫一笑,一邊繼續下針一邊說道︰「小姐放心,這倒不會,不過我有一言相告,還請小姐莫要嫌我老人家嗦。」
嚴盈抬起頭來,看向沈大夫,已是滿眼平靜了,她微微一笑說道︰「沈大夫太客氣,但說無妨。」
沈大夫捕捉到嚴盈剛才眼底的慌亂,此刻看到她淡然微笑的表情,不禁沉吟了片刻方才開口說道︰「小姐年紀尚幼,卻思慮過甚,郁結于心,你的脈象的確極似寒氣侵襲,不過還是有略微的不同,我從未診過如此奇怪的病癥,這麼多年來,也難免遇見那些病入膏肓的可憐人,每一天他們的脈象中會有種氣息在積累,說句不恰當的話,你這氣息倒更似是這種森然陰氣。」
嚴盈心中一跳,幾乎頓住,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半晌臉色發白地說道︰「沈大夫可是告訴我,我已是病入膏肓,藥石無靈?」
沈大夫搖頭道︰「非也非也,病入膏肓的人脈象中不會有如此生機,這才讓人更加疑惑,到底是何種病癥會有此種脈象?」
嚴盈壓抑住身體里狂跳的一顆心,強笑道︰「沈大夫見多識廣尚且不知,我又怎會知道?」
沈大夫打量嚴盈了良久,開口道︰「也罷,先吃些湯藥,看看效果如何再做打算吧」
待得沈大夫帶著小童離去後,嚴盈模模後背已是濡濕一片,不由苦笑。不知這位大夫是何方神聖,至少現在她不會再將其看做如之前那些的平常大夫了,他下針手法嫻熟,又如何擔心有人在旁?分明是支開所有人來跟她講那些話罷了,為什麼他不是跟紀氏講明病情反而單獨跟她言明一切?他在懷疑什麼?嚴盈從未如此心虛自己的來歷,在沈大夫面前,她有一種被完全看穿無從躲避的感覺。
「囡囡,可感覺好些?」盯著嚴盈喝下一碗新熬出的湯藥,紀氏舒了一口氣,有些心疼的問道。
嚴盈推開香蟬端過來的裹了糖霜的杏脯,這是她前世喝藥後必備的解苦靈丹,而是用帕子輕輕拭了嘴角後問道︰「娘,這沈大夫好似有些奇怪,可是有什麼來歷?」
紀氏聞言不由瞪了她一眼,說道︰「什麼奇怪,剛才你對人家如此無禮,若是惹怒了沈大夫,看我怎麼收拾你。」
嚴盈有些心虛地笑了笑,討好地說道︰「沈大夫德高望重,怎麼會跟咱們計較這個,娘,你說這沈大夫在京城很有名嗎?」。
紀氏點頭道︰「那是自然,你不知道這位沈大夫有多忙,到沈家醫館的時候,已經有聚了許多人了,若不是你舅舅的名帖,娘的馬車只能在醫館門口守著了。」
嚴盈點著頭,盯著紀氏滿目期待。可是紀氏模模她的頭,模模她的手,似乎沒有說下去的打算。
「沒了?」嚴盈眨眨眼,試探的問道。
「什麼?」紀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沈大夫?你還想听什麼?倒沒見過你對哪個大夫這麼感興趣?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嚴盈趕緊摟住紀氏的胳膊,撒嬌道︰「娘,瞧您說的,女兒不過是覺得沈大夫醫術精湛,才想多問問而已。」
紀氏半信半疑地瞧了嚴盈一眼,卻見她滿臉討好的笑容,略帶諂媚地說道︰「听說父親今天也跟您一起去了?怎麼沒看見他?」
提到嚴君興,紀氏臉上神色微變,也忘了探究剛才的問題,只是說道︰「你父親去鋪子里了,你吃了藥就回去好好休息,知道嗎?」。
嚴盈有些失望,但見紀氏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猶豫了一下只得說道︰「娘,明日里有個聚會,所有姐姐妹妹都去,我要去嗎?」。
紀氏聞言倒是露出一絲笑意,說道︰「這是好事,姐妹間理應多多親近,勝過你天天窩在屋子里胡思亂想,不過第一次見姐妹們,可不能失了禮數,娘替你預備禮物。」
嚴盈點點頭,又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娘,咱們院里是不是該添些人了?」
紀氏模模嚴盈的頭,說道︰「娘知道,沈大夫請來了,娘才能放心去忙其他的事情,過兩天就找牙婆子買些人進來。」
嚴盈想著紀氏那麼早出門忙到現在,剛想勸她去歇歇,就見采華從外間進來,到紀氏身邊說道︰「老夫人身邊的青玉在外面,說老婦人有話,請您過去一趟。」
嚴盈心中一緊看向紀氏,卻見母親微蹙眉頭,隨即說道︰「請她在暖閣坐坐,待我更衣後便會前去。」
嚴盈扯了扯紀氏的衣角,一張小臉上寫滿了擔憂,紀氏瞧見了不由笑道︰「快回房去歇著吧,娘回來就幫你準備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