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又談了一陣,楊過擔心小龍女初懷身孕,身子疲倦,連催她上床休息。小龍女本是學武之人,古墓武學又天下無雙,她自小就勤加修習,因此功夫練得極其精純,雖有身孕,卻不像普通婦女那樣易見倦色。
她見楊過高興,本欲再陪著他說些貼己話。但楊過卻只是叫她上床歇息,並不再做深談。只是笑道︰「說話是末,身子要緊,可不能累壞了我的好龍兒。你若想跟我說話,等咱們的孩子生下來後,我陪你說上三日三夜。」見小龍女並不移步,又溫言道︰「就算你不休息,咱們的孩子可也該睡了。」
果然小龍女一听到孩子,立馬乖乖听話。楊過微微一笑,替她蓋上被子,坐在床沿上默默看著母子二人。小龍女見他眼波溫柔,心頭一陣暖意涌上,緩緩閉上眼楮。
楊過向她美貌睫毛瞧了一眼,臉露微笑,正要離開。小龍女忽然叫道︰「過兒,你別走,我肚子有點疼。」楊過神色微變,柔聲詢道︰「怎麼了,疼得厲害嗎?」小龍女點點頭,說道︰「這小鬼頭在我肚子里搗亂,只怕要出世了。」楊過一喜,隨即擔憂起來,問道︰「這可如何是好?」
他初為人父,對生兒育女之事一竅不通。只是算到十月將近,小孩子就要降臨,卻哪料到他在這個大雪之日突然出世。眼下四周寂靜,無人可以求助,不由得焦躁起來。在屋子中走來走去,不住道︰「怎麼辦,怎麼辦?」
小龍女想起孫婆婆曾跟她說過女人生孩子的事,強忍疼痛。說道︰「過兒,你去……去給我找個產婆來。」楊過恍然大悟,道︰「好,你在床上躺著,我這就去找。」他一听到辦法,立馬冷靜下來。伸手到嘴邊撮唇長嘯,將那頭神雕召了過來。
神雕此時正在野外捕捉一頭野兔,听到楊過嘯聲,雙翅一展,歡歡喜喜跑進古墓。它一見到楊過,立馬跑過去挨挨擦擦,神態親密。楊過輕撫它羽毛,說道︰「雕兄,我要出去一陣,給龍兒找個大夫,請你替我看守龍兒,拜托了。」
神雕左翅連拍胸脯,將巨頭點來點去。意思是說︰「你放心,盡管去就是,一切有我。」楊過和它數十年相處下來,倆者亦師亦友,早已能從彼此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中讀懂對方心意。他見神雕答允下來。心頭一喜,說道︰「楊過在這里謝過雕兄大德。」袍袖一拂,青影微閃間,已出了古墓。
楊過出得古墓,放眼間雪花四舞,茫茫原野間亂瓊碎玉,鋪展蜿蜒,無窮無盡,煞是好看。他心憂小龍女母子二人,哪有心思觀賞雪景?邁開步子,一陣風般奔跑起來。邊跑邊想︰「眼下雪花四布,極是寒冷,卻去哪里尋找人影?我夫妻二人住在此地,距離山下極遠,若去鎮上尋找大夫,一來一回,定要耽擱不少時間,龍兒母子二人又怎等得急?這可如何是好。」他邊想邊走,足不稍停。忽然想到︰「眼下在終南山上,距重陽宮不遠,全真教中有位孫不二孫道長,我去找她求助便是。對了,就這麼辦。」一念及此,認明了全真教方向,足間使力,捷于奔馬般跑了開來。
全真教與古墓毗鄰而居,相距不遠。楊過一身內力修為渾厚之極,古墓派輕功又天下無雙,此刻他情急之下更是跑得性起,將真力提到極致。古墓絕頂輕功在他腳下一經使出,當真有如電閃雷奔,迅捷之至。但見一道人影在雪中卷起一溜薄煙,頃刻間早已去得遠了。
如此奔行,不到一盞茶光陰,全真廟觀已遙遙在望。楊過提氣躍過玉清池,到了重陽宮下。他一抬頭,只見二三十座房舍雜處相鄰,更有數座屋宇構建雄偉,知道全真道徒必在其內。他十余年前曾來過重陽宮數次,第一次是郭靖帶著他來拜師,結果自己卻當了全真叛徒。第二次卻是十六年前,金輪法王等人率領蒙古武士圍攻全真教。那時他神功已然初成,憑著一己之力,連敗瀟湘子,尹克西,尼摩星,金輪法王等諸多高手,顧盼之間,當真是睥睨群雄,好不神武。其後自己更是任意率性,竟跟小龍女在重陽祖師畫像之前結為夫婦。雖說膽大妄為,卻也是至情至性,勝過了無數老學究,偽君子。
其後不久,蒙古武士前來攻山,一把火將全真廟觀燒了個精光。李志常等人流落江湖,隱忍度日。眼前的道觀卻是全真弟子化緣募捐,積得銀兩後重新建造的。
此刻楊過故地重回,想起了自己與全真教恩恩怨怨,糾纏過節,雖然此時已看淡世情,不如少年般恩仇必報,但心里還是百般滋味,一齊涌來。他理了理思緒,提氣說道︰「古墓楊過前來拜訪全真七子。」聲音遠遠傳了出去,一層層通過各重廟宇,只聞各座建築中回聲隱隱傳來,「古墓楊過前來拜訪全真七子」,「古墓楊過拜訪全真七子」…………余音裊裊,蕩氣回腸。
說來奇怪,楊過嘯聲高昂,以充沛內力送出,即便遠在數里之外,也該听見,可全真教偏偏卻一無反應,靜得出奇。楊過心下微覺奇怪,又提氣說了一遍。仍沒任何動靜。他不再發問,邁開腳步,徑直走了進去。
剛邁得數步,眼前人影晃動,十余名全真弟子手持長劍走來。為首一人相貌清秀,四十余歲。那人走到楊過面前,郎聲道︰「六位祖師爺不想見你,叫小道請楊施主下山。」楊過道︰「我有急事要見孫道長,麻煩道友通傳。」那人道︰「祖師爺說不見你,你沒听到麼?」楊過見他言語間漸漸無理,心下暗自惱怒。心想︰「我楊過是何等人物,即便是你祖師爺,名聲只怕也未及我響亮。你這小道,竟然對我如此說話,真是大膽。」本想教訓那人一頓,但轉念一想,自己何等身份,怎能跟後輩一般見識。當下說道︰「在下確有要事在身,非見孫道長不可,還請道友包涵。」
那人還沒說話,旁邊一人喝道︰「楊過,你是我全真教棄徒,還有什麼面目拜見祖師爺爺。」楊過見他年紀甚輕,問道︰「這位小師傅如何稱呼?」那人道︰「在下姓張名靜心。」楊過見他是靜字輩的,悲份比自己還低,可卻偏偏如此沒大沒小,心下微微有氣。但想到對方渾人一個,也不去計較。自己有求于全真教,可不能得罪了他們。
他微微一笑,說道︰「你叫靜心麼,怎麼我看你心卻一點都不靜。」那人臉上微微一紅,怒道︰「我靜不靜心,要你這棄徒來管了。」他左一個棄徒,右一個棄徒,楊過就是涵養再好,此時也不由動怒。心想自己身有要事,沒必要跟這伙人糾纏。當下說道︰「我自懶得管你,這可要去見丘真人他們了。」說著腳步微動,一晃間已繞過眾人。
他正要往里行走,忽然眼前一花,那清秀道人又已擋在面前,楊過見他步法迅捷,心下微贊︰「輕功不錯,就是太過性急,步子不免虛乏,不過似他這般年紀,能練到此等地步,也算難得。」那道人擋在楊過身前,說道︰「楊施主若再前行一步,小道可要得罪了。」楊過心道︰「你處處阻攔我,已然將我得罪了,難道楊過還怕了你不成。」問道︰「如果在下非要進去呢?」那人道︰「除非你將我打敗了。久聞神雕俠大名,今日若蒙賜教,在下感激不盡。」
楊過心想︰「你既知我是神雕俠,居然還敢向我挑戰,當真好無知。要打敗你,又有何難?」當下微微一笑,道︰「好,我就指點指點你。」話未說完,腳步一轉,右手隨隨便便拍了出去,那人自說話之時就全神戒備,早已將功力運遍全身。那知楊過這一掌說到便到,指哪打哪。猝不及防之下,右肩中招,悶哼一聲,遠遠摔了出去。
這一掌楊過只使了半成力,他一身內功自山洪中練就,若使實了,力余千斤,別說是血肉之軀,就是石牆大樹,那也得拍碎了。那人但覺肩頭巨痛,似要裂開一般。右手軟軟的使不上半分力氣,心下駭異之極。他掙扎著站起,幸喜楊過手下留情,這一下沒讓他受重傷。
那人呼吸數下,吐出胸口濁氣,大聲叫道︰「擺天罡北斗陣,快。」楊過心下一凜,久聞全真教天罡北斗陣之名,卻從沒機緣一試威力。當年他曾隨郭靖上山,親眼見郭靖大展神威,以一人之力將全真派中所有高手盡皆打敗,更破了全真教鎮山絕技天罡北斗陣法。連破倆個北斗大陣,十四個北斗小陣,當時小小心中對郭靖欽佩不已。
此刻他早已功力大進,再也非當初那個柔弱少年。暗想自己此時功夫絕不在郭靖之下,而且正當少年,反觀全真教人才凋零,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以此而論,自己當也能破了全真陣法。若換做平時,他肯定要試上一試,但此刻身有要事,實在不容耽擱。他強壓下心中沖動,努力著不去想這件事。
他正要不做理會,準備施展輕功避過眾人。但全真弟子隊伍結得好快,頃刻間已擺好了北斗陣法。楊過知道此陣一經展開,那就無休無停,勢要有一方受傷才能罷手。他可不想耽擱,當年他見過郭靖破陣之法,心知只要佔定北極方位,那就能佔據主動,驅使眾人。
當下想也不想,往北邊一竄,足下不偏不倚,正好牢牢站定北極方位。那幾名弟子給楊過一搶先機,頓時將周身破綻暴露在楊過眼下。清秀道人清嘯一聲,帶動眾人轉動陣法,楊過瞥眼間將各人破綻瞧在眼中,心下已然全局在握,此刻他要傷眾人性命當真是易如反掌。但他不忍多結仇怨,長嘯一聲,已奔到清秀道人身前,那人驚呼一聲,挺劍急刺,身旁數人也挺動長劍向楊過刺去。楊過微微一笑,手腕翻轉,輕松奪過清秀道人手中長劍,他目不後視,長劍後揮,但听得當當當當當當六聲連成一片,無數斷劍漫天飛舞。七劍相交,楊過長劍絲毫無損,余人劍身卻斷成了二三十截,劍本一樣,只是各人內力差得太遠。六聲雖有先後之別,但實在太快,竟連成了一片長聲。
楊過本沒想到震斷眾人長劍,只是眼見眾人目中無人,便略加教訓。他見自己能一劍同時震斷六劍,劍法施展開來隨心所欲,收發由心,卻也自歡喜,將長劍往地上一擲,哈哈一笑,說道︰「幾位道兄慢慢玩,在下不奉陪了。」足間使力,往里屋走去。
這一陣奪劍斷劍。力挫眾人。當真只是片刻間事。那些全真教徒望著地下長劍深插地底,直沒入柄,個個呆若木雞。回思先前一戰,更是面面相覷,都想︰來人如此身手,幾已天下無敵。瞧對方年紀輕輕,兼且只剩一只手臂,真不知道如此神功,是怎麼練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