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謙離了酒店,在沉星背上一陣疾弛,轉眼便到了市鎮中。
放眼間人來人往,房屋林立,在沉星腦袋上輕輕一拍,示意它緩步徐行,以免亂奔亂闖,傷及無辜。
陸泉鎮規模不大,但因位置便利,近臨全真教,卻也甚是繁華。飯莊茶樓,勾欄賭坊,應有盡有。一條青石板道筆直延伸,行走其中,但見行人如梭,吆喝買賣聲不絕入耳。
一人一豹招搖過市,引得旁人指指點點,紛紛議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唧唧喳喳,有的道︰「這小孩長的好英俊」有的道「他那頭豹子好威武」,閑言碎語,層出不窮。
忽然間前面人潮涌動,眾人發一聲喊,齊齊散去。
楊謙心念一動,跟著眾人而行,來到街心正中。只見前前後後,里里外外都擠滿了看熱鬧的閑人,微微好奇,分開人群,擠入核心。
一入里面,便見到了倆幫人對峙而立。
兩幫人實力懸殊,一邊清一色全是男子,另一邊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男人們凶神惡煞,面目猙獰,女子則孤孤單單,卓爾不群。
楊謙微微一笑,「這女人可真大膽。」
這是那女子給楊謙第一印象。因為他發現這幫男人都不簡單,非常不簡單。
為首一名白衣公子,年紀比楊謙大了幾歲,氣質不凡,風度翩翩,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楊謙已經算得上很美了,他的美帶有一絲粗獷,一絲邪惑。白衣公子的美卻是一種冰冷,一種高傲,還有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氣。若說楊謙是溫玉,這人就是一塊寒冰,一種讓你感到寒冷和殺氣的寒冰。
他穿著質地柔軟的絲綢,裁減十分合體,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家之手,光這身衣服就值得普通人家一輩子的花銷。
更何況他身上不止有衣服,他還有劍。
那是一把非常名貴的劍,漆黑的劍鞘,上面瓖滿翡翠珍珠,紫色的劍穗,是用明德軒的天蠶絲織成的。只要你看到這些,你絕對不會懷疑這是一把好劍。
楊謙看到了,他也相信這是把好劍,不過他一點都不在乎。
因為劍是用來殺人和救人的,並不是用來裝飾的。一把劍的主人若是過于在乎劍的裝飾,那他的劍法絕不會太高明。
這道理楊謙懂,那位公子也懂。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不為別的,只因他要顯擺,他要炫耀,他要向旁人表明身份。更何況像白衣公子這種人,親自出手的機會並不多,因為他有很多手下,很多亡命的手下。這些奴才可以幫他辦任何事,可以替他冒任何險。
所以他根本用不著去練高深的武功,他可以將時間花在別的事情上,譬如與人賭錢,譬如與人賽馬,譬如與哪家姑娘調情。這些事情,豈非比練功重要得多,有趣得多?
白衣公子此刻正欣賞著手中白玉扳指,當然,還有眼前的女人。
他身上佩了一塊上好的玉佩,溫潤柔和,瑩瑩生輝。楊謙可以肯定︰就這一塊玉佩的價值,不下三十萬兩白銀。
楊謙皺了皺鼻子,開始觀察白衣公子手下。
他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擔心,替那女子擔心。
因為他發現這群手下個個都是高手,是那種放在任何地方都響當當的高手,隨便一個人拉出來,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強者,以一當百,不在話下。
像這樣的高手,武林中不會超過三百人,為什麼他們甘做家奴,受人驅使?
楊謙想不明白,他沒有去想,因為他在看。
他首先看到的是倆個佣人,這是倆個孩子,確切的說是長得像孩子的大人。
他們並不漂亮,甚至很丑,因為他們是侏儒。左邊的那人腦袋大如水缸,脖子卻細似油條。右邊那人雙手長如竹竿,眼楮卻小似黃豆。
任誰看到這樣兩個人,都不免覺得好笑,要麼就心生憐憫。
楊謙沒有笑,也沒有同情。他的神色很平常,就像看到常人一樣。倆個小孩笑了,因為他們從楊謙眼中看出了尊敬,看出了關懷。對這種人,尊敬豈非就是最好的關懷?
楊謙目光動了一下,這一次他看到了四個打手。四個生龍活虎,精神勃勃的打手,四位外門功夫練到絕頂的高手。
第一位頭頂光禿,是金頂門的高手。第二位肌肉遒結,是金剛門的高手。第三位銅皮鐵骨,練的是金種罩。第四位紅光滿面,練的是童子功。
你若一下子見到四位外門高手,你會不會害怕?
楊謙沒有害怕,因為他看到了倆個更加厲害的人物。
這是一對兄弟,但他們長得實在太像,唯一的差別就是左邊那人面頰上多了一顆痔,痔上長了幾根毛而已。
兩人年紀都已不輕,沒有七十也有六十,但看上去紅光滿面,精神抖擻,簡直比小伙子還精神。左邊那人穿的是一身紅衣,紅得似欲滴血。右邊那人穿的是綠衣,綠得帽油,左耳上戴了一只純金打造的大耳環,大如海碗,重量足有五斤。
一個老男人居然戴了一只耳環,你說好笑不好笑?
楊謙還是沒有笑,因為他已經感覺到了殺氣。
對,是殺氣。是那種讓你察覺到危險迫近,渾身不自在的念力,是那種殺過千百人積聚而成的煞氣,是身經百戰,出生入死才有的冰冷無情。
殺氣本來是殺人如麻的冷血殺手才有的,而且是一流的殺手,殺人殺到麻木的殺手。
這倆人身上為什麼會有殺氣,難道他們已經殺過太多的人,難道他們曾經是人人畏懼的大魔頭?楊謙已經感覺到冷了,現在是八月,是最熱的時候,可楊謙卻感覺到冷了。
他實在是替那女子擔心。可女子看上去從容淡定,沒有絲毫的驚慌,莫非她也是位高手?
楊謙不知道,他只能確定一件事︰女子很美,除了小龍女以外,他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
宛若,如煙,佩玉,小葉,都是一等一的美女,可跟眼前女子一比,她們頂多算是農村來的灰姑娘。楊謙只覺心跳加速,血液沸騰,痴痴地凝視著她,那神情就像癩蛤蟆見到了白天鵝,大灰狼看見了小紅帽。
白衣公子已經開口說話︰「姑娘昨晚潛入明月山莊,盜了敝莊紫陽秘笈和一十八顆血玉還陽丹,不知可有此事?」
明月山莊,莫非是名動大江南北,號稱「中原七世家」之首,與「暗香別院」齊名于世,人稱天下第一莊的明月山莊?莊主石重,三十六路「金光月影劍」出神入化,縱橫無敵,人稱「天下第二劍」。
「血玉還陽丹」難道是七十年前「魔教三老」喪生括蒼山巔所遺下的絕世靈藥,人稱「閻王無奈」的「血玉還陽丹」?
「閻王無奈」的意思就是若用「血玉還陽丹」救人,立馬起死回生,連閻王都無可奈何。
紫陽秘笈?難道是號稱「破虛返空神游無極」,與嵩山派「太玄心經」,少林寺易筋經齊名于世,並稱當世三大神功的紫陽秘笈?
那眼前的白衣公子呢,他又是誰?
他就是明月山莊少主,人稱「風流殺手」的石小侯。他就是近十年來武林風頭最勁,「江湖名人榜」中「後起之秀」篇里排名第一的「江湖十公子」之首。
他的名聲來源于他的冷酷,詭秘莫測的性格,還有那身神鬼難測的武功。他十三歲出道,一晚連殺「鄱陽幫」三百零九口,從此揚名江湖,人稱「冷血魔君」。他之所以要殺「鄱陽幫」滿門,只不過因為「鄱陽幫」副幫主瞪了他一眼。
他十四歲那年一晚輸了一百七十萬倆黃金。是黃金,不是白銀。他十七歲那年,一晚叫了十三個姑娘,只不過因為他剛好生日,結果那幫姑娘全都躺在床上好幾天不能動彈。
他還喜歡殺人,曾經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殺了他最近親的人,他殺了自己的二叔。原因只不過是因為他二叔多看了他愛妾「飄雪」一眼,多說了幾句輕薄的話。他簡直有點麻木不仁,甚至于六親不認。
美貌女子既然惹上了石小侯,她又有什麼來歷?她為什麼要潛入明月山莊盜取「紫陽秘笈」和「血玉還陽丹」?她有什麼動機?
楊謙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美貌女子很厲害,她功夫很不錯,她為人很聰明。因為她可以輕松潛入防備森嚴的明月山莊。她可以輕松盜取山莊至寶。她可以在被人發現後還能從高手如雲的明月山莊逃出來。
能夠做到這些事情的女子還會簡單麼?若沒有過人的武藝,過人的膽識,過人的智慧,能成功嗎?楊謙現在已經不得不重新評估眼前女子了。
那女子面對石小侯質問,淡淡一笑︰「什麼是紫陽秘笈,什麼是血玉還陽丹,我壓根沒見過啊。」她說的很輕松,她笑得很狡黠。
「哦,那難道是敝莊物品長了手腳,自動消失不成?未免太荒唐了些。」石小侯淡然道。
「物品不會長手腳,但人就說不準了。你怎麼不去問問自己手下,興許他們一時手癢,監守自盜呢?」女子反問道。
「不會」石小侯只說了倆個字。「為什麼」女子問道。「他們不敢」石小侯說的斬釘截鐵。他們確實不敢,因為石小侯父子對待下屬一向很嚴厲。這道理楊謙懂,那女子也懂。
她笑了笑,道︰「可你也不能懷疑我啊。」「但姑娘昨晚潛入敝莊,連傷十七名一流好手,他們都親眼目睹姑娘面貌,你想賴也賴不掉的。」石小侯也笑了,他笑那女子畢竟太過稚女敕,畢竟還不懂得殺人滅口。
女子嘆了口氣,道︰「你非要這麼說,我又有什麼法子?」
「姑娘若不服氣,在下也有法子證明。」石小侯笑道。
「什麼法子。」女子問道。石小侯臉露微笑「只要姑娘允許在下上搜上一搜,那自然什麼問題都解決了。」「我是女子,怎麼可以讓男人隨隨便便搜身。」女子紅著臉道。
「如果姑娘有更好的法子證明清白,那也可以不用搜身的。」石小侯這是以退為進。「非要搜麼?」女子果然上當了。石小侯點了點頭,他沒有說話。有時行動豈非比言語有效得多。
但旁人卻說話了。
「當然要搜了。不搜怎麼行。」「放心,給我們少主搜上一搜,沒什麼大不了的。」「說不定小姑娘給我們少主一模,就此愛不釋手,戀上了我們少主呢。」「對啊,我們少主的龍爪十-八模可是功力深厚,百試不爽的。」「對待貞潔烈婦,柔弱少女,更是抓抓見效,從不落空。」「小姑娘害什麼羞,包你一模上癮,念念不忘的。」「最多大不了,我們少主盡量溫柔點就是了。」「你女乃女乃的,少主什麼時候對待女子不溫柔了。」
這些話自然是石小侯那幫手下說的。石小侯面帶微笑,已經隨時準備搜身了。他甚至已經邁前了一步,但隨即便停了下來。因為女子已經說了一句話,「等一等」就三個字。三個字就讓不可一視的石小侯楞在當場。
「還等什麼?」這是石小侯的回答。意思是不用等了,我都準備好了。女子臉色又是一紅,道︰「如果非要搜的話,我要請另一位公子來幫忙。」
「什麼另一位」「天下間又有那位小子及得上我家少主了。」「小妞兒忒沒眼光了些。」「真是令人氣悶。」「他女乃女乃的,這小妞竟然要別人來搜身,真是沒勁。」
女子似沒听見,向楊謙一指,道︰「我要他來搜我。」這一下話聲更多了。
「什麼,小妞居然要這臭小子來搜她,女乃女乃的,有沒有天理了。」「媽的,這臭小子不過騎了一只小貓兒就好了不起麼?他當他自己是姜子牙麼?」「你女乃女乃的,姜子牙什麼時候騎貓兒了,那是四不像,好不好。」「你女乃女乃的,老子記錯了不行麼,你再跟老子糾纏不清,老子一巴掌捏碎你。」
那女子居然選中了楊謙,自然好多人奇怪了,當然還有不服氣。不過更納悶的還是楊謙「她為什麼要選中自己」
石小侯也生氣了,他臉上已經現出殺機。不過楊謙不在乎,因為他的手已經被女子握住了,被一只溫軟柔滑,凝若玉脂的手輕輕抓著。那女子不僅握住了楊謙的手,而且還向他笑了。
楊謙明白她的意思,這一笑是說她相信楊謙,這一笑是暗示楊謙幫他圓謊。楊謙是極聰明的一個少年,他當然明白女子的意思。他沒法拒絕女子的要求,所以他已經站了出來,從沉星背上跳了下來。
他微微一笑︰「姑娘既然看的起在下,那我總不會叫你失望的。」這一句話的意思女子懂得,所以她笑了。她只說了一句話,四個字「你來搜吧。」
「你最好在搜的時候用點心,莫要叫我生氣。」石小候冷冷道。楊謙微微一笑,算做回應。他雖然並不喜歡石小侯,可他還是很有禮貌。可他更不喜歡別人威脅自己。所以楊謙已經決定要讓石小侯生氣了。
楊謙已經開始搜察了。他搜的很快。因為他不想讓別人誤會他不懷好意,別人當然是指那位女子。可他還是搜的很仔細,快與仔細其實可以兼得的。
所以楊謙已經發現那女子懷內真的藏有物事,不過他很鎮定,一點沒有驚訝的意思。
若他發現沒有物品那才會驚訝呢,他笑了笑,道︰「沒有。」沒有的意思就是告訴石小侯紫陽秘笈跟血玉還陽丹不在那女子身上。
那女子笑了,她的臉也很紅。你若是女子,你若全身都給一位陌生男子搜過,你若連胸膛,大腿,小月復都給男子踫了,你會不會臉紅?
石小侯沒有相信楊謙,就算那物品真的不在女子身上,他也不會相信的。「姑娘詭計多端,難保不會將敝莊至寶藏在別處。就算姑娘跟旁人連成一氣,成心演場好戲給在下看,也不足為奇。」
「他竟然不相信我。」這句話是對楊謙說的。石小侯問她問題,她居然去跟楊謙說話。「這種貴公子原是很難相信旁人的。」楊謙笑道。「那你呢,你信不信我是好人。」「我自然信的。」女子笑了,她對楊謙的回答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