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在一瞬間的失神之後,蘇幕遮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現在不是沉迷于美色的時候。她擔心娘親和弟弟的安危,無論如何也不能留在這里,開始劇烈地掙扎起來。
本以為會費些力氣,卻發現男人的手一松,緊接著便是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蘇幕遮轉身一看,他竟是昏迷了過去!那雙幽暗的眸子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雪白的臉頰上投下一團陰影。
「咚咚!」
那背著重物的瘦弱少年避之不及,竟是被一鞭子打在了竹簍上,雖然沒有傷到,卻是一個踉蹌,滾倒在地。那竹簍里面的東西紛紛掉了出來,卻是一些染著鮮血,剛剛打死的野物。
母子三人頓時抱頭痛哭,也算是對蘇世杰徹底死了心。平靜下來,秦雨香則是面帶擔憂地開口道︰「幕兒,既然你爹、、、他現在如此位高權重,若是一心想要找到我們,把鐵蛋搶走,肯定也費不了多少時日。我們在這京城,實在是不安全啊!」
「幕兒,是娘錯了,從現在開始,只有你和鐵蛋,才是娘最重要的寶貝!」
蘇幕遮失聲驚叫,千鈞一發之際,眼前白光一閃,漆黑的森林里面,頓時響起了一聲高昂的虎嘯!這忽然而來的意外讓男人怔了怔,緊接著便是手腕一陣劇痛,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失了一臂!眼前一黑,頓時暈死過去!
蘇幕遮苦笑,她居然會有「憐香惜玉」的時候,這個男人,竟讓她無法忍心傷他!到了現在,蘇幕遮幾乎已經明了,此人應該就是一直在馬車里面沒有露面的那位公子了。
蘇幕遮猜得沒錯,蘇平死了的消息最終還是傳到了蘇世杰的耳中,得知路上遇到了山賊,蘇家母子下落不明,蘇世杰當場就慌的變了臉色。立刻派了人在榕城附近和老家平安鎮四處尋找打听她們的線索。
「時間不早了,徐掌櫃你忙,我就先回家了。」
「小白,不要傷我弟弟!」
「請公子幫忙,抹去昨晚發生的一切事情,並且保證誰也查不出什麼。公子若是要進京,還請順利帶我們一程,進京之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從未見過。」
卻沒有看到,馬車簾子落下的瞬間,男子微微勾起的嘴角,似乎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作死啊小蹄子,跑這麼快,要是撞到了如夫人你可擔當得起?」
住了三天客棧,她就花出去了二十兩銀子,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三個月不到他們都得餓死了。坐吃山空絕對不行,客棧也不是他們能夠一直住下去的,這幾天蘇幕遮忍著肉痛,買了一些胭脂水粉和男裝,把自己打扮成弱冠少年的樣子,跑來跑去到處尋找以後的容身之地。
而蘇幕遮則是無辜地眨了眨眼楮,能不能告訴她,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嗎?還有,她雖然力氣很大,可是抱了這麼久,手臂實在是很酸哎!
「不、、不會的!你爹他不會那麼狠心,不會的!」
「我的主母哎,私下給蘇平下了命令,要是被老爺查到了、、、、」
這是一個上了年頭的小院,破敗的圍牆,一顆老樹茂密的枝葉爬出了牆頭。院子不大,卻有三個臥室外加廚房和茅廁,能夠在京都有這樣一個居住之所,蘇家母女已經很滿足了。
「琉璃閉嘴!」
天垠王朝,宣景帝四十八年,正是一年夏至的好時節。位于京都繁榮區的一處大宅子,門匾上書「蘇府」龍飛鳳舞一般的兩個大字,在陽光下閃爍著淡淡的金光。門口一左一右,擺放著兩只栩栩如生的石獅,為這府邸增添了些許威猛之氣。
「我知道,只是好奇罷了。是外孫女又不是孫女,怎麼這麼大的派頭?」
「公子,為何不讓屬下殺了他們,若是泄露了公子的行蹤,那可如何是好?」
「奴婢見過如夫人,是奴婢莽撞了,還請如夫人恕罪!」
「閉嘴,蘇平都死了,老爺能查到什麼?這件事情給我爛到肚子里,以後不準再提起!那王二,讓人處置了吧!王嬤嬤,你親自去辦,莫要露出什麼馬腳。」
「娘,弟弟,我們已經到京城了,快下車吧。」
「蘇小郎你沒事吧?」
淡漠地開口,蘇幕遮知道,這件事情,只有靠秦雨香自己想清楚。她叫了晚膳,一家人草草用了,這才躺在床上,閉上了眼楮。
一個身材縴弱的少年,吃力地背著一個幾乎可以壓垮他身子的巨大竹簍,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走著。就在這時,大街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便是女子尖銳的聲音大喊。
白虎發出了一聲長嘯,靈活的身子朝著林中奔去。此時此刻,蘇幕遮無比慶幸,自己把小白帶在了身邊。如果沒有她,娘恐怕已經死在奸人刀下,而弟弟,也會被人搶走。
「啊——」
「下落不明?沒見到尸體,本夫人一日不能安心!」
比起自家那簡陋的馬車,這里面可以用奢華來形容,馬車里鋪著厚厚的獸皮,甚至還有一個小床和小桌子。倚在車廂里面的公子換了一身紫衣,如墨的長發用玉冠高高扎起,冰雪般精致的面孔,是一貫的冷漠和高貴。即使已經見過一次,蘇幕遮仍然在這一刻有些愣神。
花了幾兩銀子,在結合自己從蘇平和徐掌櫃嘴里听到的,蘇幕遮總算是明白了個大概。
這迎面而來的卻是一個三十來歲,保養得宜的錦衣婦人,她的容貌雖不出眾,一雙眼楮卻生的格外靈動,行為舉止間流露出西子捧心,不勝嬌弱的風流體態。如沫春風般的笑容,輕易地就能瓦解了人的心房,頓生親近之意。
「既如此,你趕緊去吧,莫要耽擱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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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是蘇平的佷女兒來報的信,說是路上居然真的遇到了山賊,就一個王二活了下來,現在我們可該如何是好?」貴婦人身邊的青衣婆子有些急了,臉上浮現出一抹憂色。
「那是當今薛太師的外孫女,今兒也許是在什麼地方受了氣吧,蘇小郎,這些貴人我們平頭百姓可千萬不能惹。受了點委屈,忍忍就行了。」徐掌櫃搖了搖頭,細心地叮囑了蘇幕遮一番。
將懷中的男人往前推了推,蘇幕遮將他被長發遮住的臉露了出來,疑惑地問道。
男人的頭靠在蘇幕遮的肩膀上,玉冠跌落,一頭青絲披散而下,映襯著公子精致的面容,竟給人一種雌雄莫辯之感。蘇幕遮只覺得哭笑不得,明明她才是女子,可是偏偏第一次對這個男人進行了公主抱,還被對方這麼「小鳥依人」的依偎在自己懷中。一時間,她忽然產生了一種性別顛倒的錯覺。
前方似乎傳來了馬匹奔跑的聲音,蘇幕遮抬頭一看,為首舉著火把騎著駿馬奔來的男人,赫然便是那個冷面侍衛!她立刻將秦雨香和鐵蛋放在了地上,吩咐小白趕緊離開,免得被他們發現。
利刃刺入骨血的聲音,殷紅的鮮血濺了她一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楮,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冰雪般精致絕美的面孔。
蘇府大宅,當家主母薛夫人溫柔地勸解著自己的夫君,端莊高貴的臉上是難得的謙和。在她面前的中年男人身長玉立,面白無須,俊美斯文的面孔絲毫看不出對方已經年過四旬,反而多出了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如此風範,也難怪眼高于頂的薛萍雨會對一個毫無身家背景的探花郎傾心。
淡漠的聲音傳來,帶著一股懾人的魄力,鐵侍衛恭敬地點了點頭,慶幸自己沒有自作主張。他之所以起了殺心,很大的原因是因為虛弱狀態下的公子居然被蘇幕遮當成女子一般打橫抱在懷中,毫無男兒尊嚴。按照主子的脾性,居然放過了那個少女,實在是讓鐵侍衛有些費解。
「幕兒,馬車怎麼停了,這是哪里啊?」
「喂!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看著這一幕,秦雨香眼神微微一黯,她一直不肯相信夫君會做出那種滅絕人性的事情,可是現在,尤其是看著女兒四處奔破而瘦削下來的身子,她的心里充滿了愧疚。在她為了一個能夠狠心殺了自己的男人心痛莫名的時候,是女兒用她年幼的身子在撐起這個家,作為母親,她實在是太失職了。
蘇平起了殺心,那是她親眼所見,一個拋下她們母子八年,沒有一絲音訊傳來的男人,即使她再不願意承認,也不能否認那個事實。苦等多年,孝敬父母,辛苦拉扯著兩個孩子長大,為了蘇世杰,她秦雨香可以算是仁至義盡。換來的,卻是一個不會回頭的負心漢子。
「薛太師心疼女兒,干脆從虞家要了一封和離書,薛家大小姐和虞家的獨生女兒都搬回了太師府。薛太師對于唯一的外孫女也是十分寵愛,實際上也是當成親孫女一般了。這京城中人都知道,虞小姐那可是被薛太師和薛家大姑娘當成眼珠子一般寵愛的,誰敢輕易招惹?那位虞小姐莫說是打人了,就算是真的殺了人,恐怕都不會出事。」
鐵侍衛就是那個為首的冷面侍衛,沒一會兒,他就出現在蘇幕遮面前,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了看她,沉聲道︰「公子讓你過去。」
勉強勾了勾嘴角,蘇幕遮開口,一家人進了客棧,要了兩間客房,才算是安穩下來。
徐掌櫃笑著調侃了一句,蘇幕遮勉強扯了扯嘴角,雙手卻是忍不住緊握成拳。如果她猜得沒錯,他們不僅僅八百年前是一家,到現在還是骨肉至親呢!只可惜,這種無恥渣男,她可不會承認自己會有這樣一個爹!
綠衣丫鬟只是外面的三等丫鬟,平日里沒有吩咐根本不能進入內院,偏偏眼下又得了這麼一件緊急的事情。錦衣婦人雖然和善,卻讓她更加著急,怕拖延了時間,惹怒了主子。
這個社會對女子的要求並不是蘇幕遮想象的那般嚴苛,至少寡婦再嫁這算是義舉,不會有人嘲笑。不過,蘇世杰這三個字,怎麼就這麼耳熟呢?
「嗷——」
「我們已經到了京城了,恐怕那人也想不到,我們居然會自投羅網。從今以後,娘你就當沒那個人吧。有我在,不會讓娘和弟弟吃苦的。」
原本追來的人被她的血腥暴力嚇跑了,她相信自己這邊暫時是安全的,只希望他的侍衛能夠早早的解決掉那些刺客。
對于他的冷淡,蘇幕遮不以為意,她要道謝,而接不接受,就是對方的事情了。安撫了一下秦雨香,她身上有幾處刀傷,雖說不嚴重,卻也出現了月兌力無神的情況。看到這里,蘇幕遮有些心焦,她不懂醫術,也不能為秦雨香包扎傷口。這種無計可施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男人的身子被她輕輕一推,竟是直直地朝著一旁倒去,蘇幕遮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肩膀。誰知道力度過猛,竟是將對方抱了個滿懷。臉皮之厚如蘇幕遮,這一刻也是唰地漲紅了臉頰,綻放了一朵艷麗的紅暈。
秦雨香輕輕地開口,柔弱的臉上已經是一派堅定。當下也不多話,開始打掃起這院子來,以後,這里就是他們的家!
蘇世杰,官拜四品的中書侍郎,當朝薛太師的女婿。如今四十出頭,家中有一妻一妾,除去身份特殊的虞大小姐,膝下還有兩個女兒,分別出自于嫡妻薛夫人和貴妾柳氏。听說蘇世杰八年前進京趕考,卻不想遇到了匪賊,幸虧被柳氏所救。兩人在患難中有了感情,因此,在蘇世杰高中之後,便娶了她為貴妾。
蘇幕遮焦急地開口,小白停下了動作,餃著鐵蛋送到了她身邊。小家伙早就嚇得暈了過去,小臉上一片慘白。看著蘇平逃跑的身影,蘇幕遮恨極,冷冷地吩咐道︰「小白,抓住那個男人,殺了他!」
「替我謝謝你家公子,告訴他,我會記得自己的承諾,請他放心!」
「是啊娘,鐵蛋不要爹爹,有娘和姐姐就足夠了,娘不要哭!」
「諾,一共三十八兩銀子,蘇小郎你收好。」
只見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在大街上橫沖直撞,而馬背上,一團烈焰如火的少女揮了揮手上的馬鞭,清斥著打開攔路的行人。那少女如此驕橫,一路上不知道弄垮了多少街邊的貨攤,見此情形,居然沒人出來喝止。
「容媽媽,派人去跟著那個綠珠。主母房中若是有什麼異動,也一並跟上去看看。」
徐掌櫃的語氣有些古怪,臉上的神色更是似笑非笑,蘇幕遮卻覺得他不像是在羨慕的樣子,甚至隱隱還能听出一絲諷刺。不過,這種事情也是見仁見智,就有男人願意為了少奮斗幾十年攀附權貴人家的女兒,說不定人家是真心相愛呢?
「娘,你沒事吧娘?」
她不敢再打听的太多,害怕引起徐掌櫃的懷疑。離開了食客來酒樓,蘇幕遮咬著唇想了想,走進了一旁人聲鼎沸的茶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她必須搞清楚蘇世杰現在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位,而自己,又要怎麼做,才能保護好娘親和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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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他居然還沒死!」
蘇幕遮搖了搖頭,看著那棗紅馬身上紅衣如血的女子,雖然只是匆忙一眼,對方嬌艷的容顏和驕縱的眼神卻讓她印象格外深刻。撿起散落在地上的野物,她對著眼前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
錦衣婦人的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吩咐身邊的丫鬟婆子讓路,眼見著那綠珠行了一禮,匆匆忙忙的繼續向前奔去,錦衣婦人身邊的丫鬟卻是憋不住了。
鐵蛋到底是小孩子,沒幾天便恢復了正常,歡喜地挑選自己的房間,蘇幕遮寵溺地模了模他的頭,帶著他進了屋子。
午後的京都街道,馬車喧囂,人來人往,不時有衣著華貴的男男女女高昂著頭走過。天子腳下,哪怕是一個普通百姓都會自認為高人一等。
無論如何,蘇平絕對不能留!
「徐管事,方才那是誰家的小姐,怎麼如此囂張?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拿著鞭子縱馬傷人?」皺了皺眉,蘇幕遮的語氣有些不憤。
「讓開讓開!快讓開!」
即使是在這個時候,他的手居然還扣著自己的命脈!雖然很想一把將他甩出去,卻發現自己根本就做不出來。
「幕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蘇平他為什麼要殺我,還要搶走鐵蛋?」
不過,生活總算是安穩了下來,蘇幕遮並不擔心,她會想辦法賺錢維持生活的。幸好還有一輛馬車可以代步,一家人離開了客棧,朝著新家緩緩駛去。
然而,她卻開心的太早了。
錦衣婦人蹙了蹙眉,清秀的面容讓人心生憐惜,那雙如水的眸子里面,卻閃過一道精光,稍縱即逝。
「不——!」
「我要見你們鐵侍衛。」蘇幕遮開口,直接說明自己的意圖。
一聲刺耳的尖叫聲傳來,蘇幕遮渾身一顫,猛的瞪大了眼楮!
那侍衛驚叫一聲,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主子居然被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女打橫抱在懷中。失態地揉了揉眼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見到的一切。就連他身後的其他侍衛見狀也倒抽了一口涼氣,紛紛用一種極為古怪的眼神看了看蘇幕遮。
所謂「過去」,其實就是進對方的馬車,雖然昨晚上被火燒了,馬車外面看著有些慘,里面卻是完好無損。有些意外公子居然會親自見她,蘇幕遮卻並沒有退縮,鎮定自若地打開了車門。
鐵侍衛駕著馬車帶他們到了一個普通的客棧,看了看他們三人,沉聲道︰「那傷藥里面有安眠的效果,你不用擔心。這里是京城外圍,來往的都是普通百姓,需要的花費也並不多。這是公子給你的,後會無期。」
想起這位公子方才眼中的嘲諷,蘇幕遮頓時覺得有些赧然,她小聲地開口道︰「那個,剛才,謝謝你了。」
嘟囔著開口,蘇幕遮將秦雨香和鐵蛋放到了小白的背上,再一次抱起了那位公子,朝著原本扎營的地方走去。
「是啊,老爺讓他去接那位進京,算起日子,也該快到了吧!」錦衣婦人身邊的婆子恭敬地回道。
「我沒事,多謝徐掌櫃了。這是我今天送到貴店的野物,您看看吧!」
「沒什麼,就是有些好奇,你說那蘇大人也是寒門出生,是不是為了薛家的權勢才會娶薛太師的女兒?」
雖是如此,她的眼中也落下淚來,只覺得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干了。鼻翼里面聞到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漆黑的森林,宛如野獸張開的大口,讓人心生恐懼。然而更多的,卻是一種劫後余生的喜悅。
「怎麼每次都暈的不是時候,算了,本姑娘就再吃一次虧吧!」
「也就夫人對一個小丫頭還這麼客氣,頂頂的菩薩心腸!奴婢依稀記得那綠珠雖然只是個三等丫鬟,她舅舅可是主母身邊的大管事呢!這麼著急,莫非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臉上的神色猛的一變,蘇幕遮瞪大了眼楮,沉聲問道︰「徐掌櫃,你說的薛家大小姐再嫁的人,叫蘇世杰?」
不管身處何地,蘇幕遮從來不相信有腦子的人會被餓死,當下便積極地打掃布置起屋子來。
黑衣男人閉上了眼楮,仿佛根本就沒听到蘇幕遮的話一般,他靠在一旁的大樹上直起身子,饒是如此狼狽的姿態,也透露出一股旁人無法企及的尊貴優雅。
「姐姐,以後這里就是我們的家了嗎?我要住在這個屋子里!」
「撲哧!」
秦雨香還處在巨大的驚恐之中,大眼里面一片茫然。就在這時,小白再一次猛撲,卻是朝著蘇平所在的方向。蘇平大驚失色,慌亂間竟是將身前的鐵蛋送入虎口,轉身立刻逃命!
「娘,這麼多年來你獨自拉扯著我和弟弟,本來早就當爹已經死了。如今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我們更應該慶幸不是嗎?我們不貪圖他的富貴,所以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說的,是他嗎?」
「是,夫人。」
蘇府大宅門口,王嬤嬤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在她身後,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悄悄地跟了上去。
這一個充滿了殺戮和驚慌的夜晚終于過去,當天色大亮,蘇幕遮看著睡得安穩的娘親和弟弟,頓時放下了心口的大石。幸虧那公子的屬下隨身帶著傷藥,雖然微微有些發熱,好歹是恢復了正常。鐵蛋只是受驚過度,倒是沒什麼大礙,估計睡醒了就好了。
「這我可不敢說,蘇大人如今也算是朝廷重臣,只可惜好像還沒什麼子嗣。對了,蘇小郎也姓蘇,說不定八百年前,你們還是一家人呢!」
听蘇幕遮說的信誓旦旦,胸有成足的模樣,秦雨香也放了心,對于女兒,她是無條件的信服。
「幕兒,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鐵蛋,鐵蛋你沒事吧?」
秦雨香失聲尖叫,拍了拍胸口,慌亂得無所適從。蘇幕遮也是一臉的驚魂穩定,怎麼也沒想到那被小白咬斷了一臂的男人居然沒死,還趁著她們心神失守的時候起了殺意。若不是黑衣公子醒了過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說清楚了其中的利害關系,蘇幕遮也就當成一個故事听了,倒是挺羨慕那虞家小姐的。這樣的囂張肆意,上頭有人腰桿就是硬啊!
「好,如你所願。」
當然,這事也是經過了薛家同意的,除了這一妻一妾,蘇世杰極為潔身自好,從不拈花惹草。外界傳言薛夫人和柳氏相處的極為融洽,而到底是真是假,外人就無從得知了。
是小白!
「薛太師對于自己唯一的女兒是百般寵愛,卻在她及笄之後,許給了當時的狀元郎虞書易。那虞書易雖是狀元,卻是寒門出身,家庭簡單只有一對老父母。這件事情當時可是震驚了朝野,世人都羨慕那虞書易的好福氣。誰曾想到,世事無常,那虞書易卻是個短命的,八年前暴斃生亡,父母也相繼辭世。」
她真的太累了。
「哦?主母身邊的大管事,莫不是蘇平?我記得,他好像被夫君派出去了吧?」
「嗷嗚!」
鐵侍衛頭也沒回,那輛馬車,還有那個神秘莫測的公子,終究像是一陣風般,消失在空氣中。蘇幕遮嘆了口氣,甩了甩頭,趕走心中那股莫名的愁緒。
「老爺且放寬心,沒見到尸體就說明人還活著,相信很快就能把人找回來的。」
那是鐵蛋的聲音!
貴婦人冷冷地開口,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青衣婆子身形顫了顫,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是,然後便退了出去。
「回稟如夫人,奴婢名喚綠珠,眼下的確是有一件急事稟告主母。」
入手的沉重讓蘇幕遮愣了愣,看著鐵侍衛離開的背影,她微微提高了聲音。
「娘你別擔心,都過了這麼多年,他恐怕也記不清楚我們的樣子了,又沒什麼線索,想要找到我們不是那麼容易的。平安鎮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去了,姑姑那個性子,只要他給一點錢,就能在那里直接守株待兔了。我們又是在榕城附近始終,那麼他的目標肯定會放在這兩個地方,所以現在,唯有京城才是最安全的。」
頂著熊貓眼從馬車里面走了出來,蘇幕遮打了一個哈欠,眉頭輕蹙,只覺得仿佛還能聞到空氣里刺鼻的血腥味。
一具高大的身子倒了下去,驚恐的眼楮,無一不在訴說他的死不瞑目。黑衣公子撐起身子,充滿了寒意的眸子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嘲諷,然而他臉上的神色,卻更加的蒼白了。
馬車 轆,終究是緩緩地朝著京城的方向駛去。直至傍晚時分,京都終于到了。蘇幕遮沒有心情去看京城那巍峨的城牆和熱鬧的街道,實際上,她守著依然還沒醒來的娘親和弟弟,心情很是沉重。她很累,很想閉上眼楮美美地睡上一覺,然而她不能。
她打算離開這里,至少也要找找看那位公子的侍衛到底死光了沒有。走到樹下,蘇幕遮輕輕地推了男人一下。
蘇府大宅里面,一個綠衣丫鬟匆匆忙忙地在蜿蜒的走廊上行走著,臉上的神色緊張,仿佛發生了什麼大事一般。她行走匆匆,轉角的時候未曾看路,立刻就和迎面而來的人裝了個滿懷。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她們母女逃回了平安鎮,難保蘇世杰不會再派人做一樣的事情。若是有那位公子的幫忙,蘇世杰最多查到遇到了山賊,蘇平被殺,而她們母子下落不明。
錦衣婦人勾了勾嘴角,看著主屋的方向,薛萍雨,如今那位來了,我看你這主母的位置,還能坐多穩?
「是啊,怎麼了?」徐掌櫃不甚在意地問了問,繼續 里啪啦地打著手里的算盤。
京都不愧是國家最繁華的地方,即使是在外城,那物價水平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消費得起的。才不過住了三天的客棧,蘇幕遮心中就暗自叫苦。到京城之前,賣掉了家中所有的行當,總共不過二百多兩銀子。一路上的花費幸好都是蘇平給的,再加上鐵侍衛送來的一百兩,若是放在平安鎮,她也算是一個小富婆了。
「你說什麼?死了!」
「姑娘,請止步!」
「公子!」
他的低沉而動听,帶著一股沙啞的磁性,蘇幕遮卻從中听出了一股冷意,心中頓時一顫。這個男人的危險,不是她能夠承受的,深吸了一口氣,她盡量平靜地開口道。
厲聲訓斥了自己的婢女,那錦衣婦人對著綠衣丫鬟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琉璃就是這麼個急脾氣,不要介意,你叫什麼名字,匆匆忙忙的,可是有什麼事情?」
「我苦命的孩子!」
「要我說,這薛太師似乎也太偏愛寒門弟子了一些,五年前薛家大小姐再嫁,嫁的也是那年的新科探花郎。不過,那蘇世杰蘇探花可比虞書易命好多了,有了得力的岳丈,如今已經是官拜四品的中書侍郎。所以啊,就算是娶了個二嫁的夫人,還有一個便宜女兒,這等好福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小白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蘇幕遮臉上浮現出一抹驚喜,直起身子,果然看到小白咬著蘇平的尸體跑了過來。蘇平是被一口咬斷了脖子,的確是死的不能再死了。看到這個一心圖謀害死她們的男人,蘇幕遮狠狠地踹了幾腳,以泄心頭之恨。
也算她運氣好,終于在平民區找到了一個小院子,地方雖然偏僻了些,甚在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對于蘇家人來說卻是求之不得。只是租的話至少要一年,加上押金,居然要一百兩銀子。再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這樣算下來,自己手上的三百多兩銀子就去了一半。
「我信她,莫要再生事端,且不說她救了我一命,以怨報德之事,我不屑為之,此事就算兩清了。」
————————
蘇平已經死掉了,就連他的那幾個同伙,也死在了刺客的亂刀之下。她不知道有沒有活口逃了出去,給京城里面的渣爹報信,只是清楚目前他們的處境,實在是不妙。想了想,她嗖地起身,朝著前方走去。
靜靜地將自己打听到的事情說了出來,院子里面的氣氛是一片壓抑的安靜,秦雨香顫抖著身子,終究是忍不住痛哭出聲。蘇幕遮嘆了口氣,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
再也顧不了其他,蘇幕遮咬咬牙,打橫抱起那個男人,飛快地朝著聲音響起的方向奔去。遠遠地听到了女子的哭叫和打斗聲,近了一看,蘇幕遮頓時神色大變。
最讓蘇幕遮中意的其實是這個平民居住區在外城,背後就是一片茫茫大山。她已經打算以後還是靠打獵賺錢,有小白在,這森林里面不管多危險她都不會害怕。等到有了足夠的錢,她再想辦法給家里添加一個營生,再送鐵蛋上學堂。
林子里面,鐵蛋被一個男人抱在懷中,不停地掙扎哭叫著。定楮一看,那人分明就是蘇平!還有一個男人則是提著一把大刀朝著地上的女子刺去,女人的衣衫凌亂,身上也有幾處傷痕,狼狽地躲閃了幾下,眼看著就要被一刀穿心,頓時絕望地閉上了眼楮。
「這都是才打到的吧,也就多虧了蘇小郎你,我們店里才會有如此新鮮的野味。你等等,老夫這就讓人去給你結賬銀。」
「謝謝你了徐掌櫃。」
「說吧,你想要什麼。」
「噗通!」
蘇幕遮喜極而泣,跌跌撞撞地跑了過。
他這也是病急亂投醫了,且不說公子一直在馬車里面沒有露面,而這一對母女能夠逃開刺客的追殺,已經算是福大命大了。看著他們狼狽的模樣,那侍衛心中更是焦急。公子受了重傷,恐怕無力自保,也不知道現在到底如何。
秦雨香終于醒過神來,抱著鐵蛋大聲地抽泣著。蘇幕遮將黑衣公子放在一旁,抱住了秦雨香,喃喃地安慰道︰「娘,我沒事,鐵蛋也沒事。不要怕,幕兒會保護你們的。」
看到小白依依不舍地消失在黑暗中,蘇幕遮頓時松了口氣,冷面侍衛也看到了他們,立刻迎了上來,神色急迫地大聲喝道︰「你們可有看到我家公子?」
「娘,其實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爹他在京城早就娶了別的女人,這次之所以想接我們回京,為的只是鐵蛋而已。那蘇平早就計劃好了在路上找人假扮山賊殺了我們母女,昨晚上只不過是乘亂行動罷了。」
就在這時,秦雨香和鐵蛋也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臉上還是一副驚魂穩定的模樣。
「差點忘了蘇小郎你是外鄉人,還不知道這事兒。」難得有了八卦的興致,徐掌櫃壓低了聲音︰「薛太師在朝廷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薛家更是天垠王朝的百年世家,其中權勢豈是一般?薛太師雖然生了三個兒子,卻只有一個獨生女,那可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個端莊華貴的紫衣婦人,她的眉眼大氣,行為舉止間透露出一種高高在上的矜貴。她的身邊排放著梨木香案,一杯散發著裊裊熱氣的清茶散發出茉莉的幽香。涂滿了豆蔻的一雙玉手,拿起了案幾上面的信封,隨即猛的攥緊。
拼命地搖著頭,秦雨香哭泣著掉下淚來,緊緊地把鐵蛋抱在懷中,渾身顫抖。鐵蛋茫然無措地看著娘親和姐姐,帶著哭腔糯糯道︰「鐵蛋不要離開娘和姐姐,鐵蛋不走!」
散發著淡淡燻香氣味的房間里面,一個溫和的女音略略提高,「把信給我!」
蘇幕遮點了點頭,說來也是湊巧,她在龍月山打獵的時候,無意中救下了一個被野豬追趕的男人。這人便是食客來酒樓里面的大管事,徐福。徐福是個知恩圖報的,從那之後蘇幕遮的野味就統統送去了食客來,算是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而今天,便是蘇幕遮去送貨的時候。
見到妻子如此溫聲細語,蘇世杰眼中頓時浮現出一抹內疚,柔聲道︰「萍兒,我們成親五載,膝下卻只有雅音一女,自此再無所出。若不是高僧有言,青墨有帶子之命,為夫也不會打算將他們接到京城。當初娶她,無非是父母之命,然而她終究為我生兒育女。這些年來也是我虧待了他們,你且放心,無論如何,他們也動搖不了你的位置。」
「夫君,我知道,不然的話,我也不會在知道你的情況之後依然決定嫁給你了。只是爹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等他們來了京城,那人本就是你的結發妻子,妾身到時,又該如何自處?」
薛夫人掩面而泣,眼中卻閃過一道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