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照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眼前竟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黑得深不見底，暗得讓人心慌。
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是剛才那個人跡罕至的角落，還是被運到了其他什麼地方。
夢中，有熊熊燃燒的大火，那大火燒死了爺爺，燒毀了溫家的小樓，也在她的後背留下了永生難以磨滅的傷疤。夢中，有慈眉善目的沈老爺子，他給她起小名兒、給她買糖葫蘆吃，卻總會在夢境最後變得面目猙獰，張開血盆大口，像要吞噬她的全家。
眼前，並沒有窮凶極惡的匪徒，也沒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有一個染著栗色短發的年輕男子，眨著一雙大得過分的眼楮，像打量一個外星人一樣看著以照。
「可不就是他嘛。」李慕澤笑得更歡，「要不是他拜托，我又何苦費這麼大的勁，把你搬上車、給你上藥、把你救醒，還要听你問東問西？要知道，我最怕麻煩了。」
李慕澤看著面前這個哭得一塌糊涂的姑娘，心里一軟，又回頭看了一眼念北，那血肉模糊的慘象仿佛刺激了他，讓他狠下心來，開口道︰「他需要的是阿九，不是你。你雖然像她，可畢竟還不是她。」
「你想說的話，說就好了。」以照的表情仍然淡漠，「不想說的話，我問也沒用，不是嗎？」
以照下意識地掀開身上的薄被，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仍是那件已經辨不出最初的薄荷綠色、破破爛爛的雪紡長裙，腳上的鞋子雖然不在，但卻還東一只西一只地擺在座位的下方，還有她腰間的傷口，依然不斷傳來陣陣疼痛，她伸手模了一下，沒模到什麼血跡，倒是模到了一層厚厚的紗布，顯然有人幫她包扎過了。
很快，車子就掉了一個頭，往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我不是小保姆，我是個代孕媽媽，所謂保姆，只是個幌子罷了。」以照淡淡地轉移了話題，「如果沈念北找人害我，是出于以上任何一點顧慮，我都可以理解，我都覺得沒有關系。畢竟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人人都知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況且我又並不是他想找的那個阿九，把我犧牲掉，又有什麼了不起？」
漫長的檢查過程終于過去，溫鏡洲一直以來耿耿于懷的過繼身份，居然讓他逃月兌一劫、幸免于難。雖然他的政治前途就此終結，但在溫老將軍舊日同袍們的斡旋下，溫鏡洲總算得以全身而退，保住了全家三口人的性命。
不是她有多麼堅強，而是她不想讓媽媽傷心。
以照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感到自己的大腦容量已經跟不上事情發展的變幻莫測，就算再怎麼拼命想，也有些想不分明。
當艷舞照片甩在她的面前，當背後的傷疤被人看見，當匕首插進她的腰間……那種感覺，並不是不痛的。可那種痛，會格外強烈地令她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讓她想集中所有的意志和力量，去化解和對抗這種疼痛。
她緩緩吐了一口氣。看來，即便再痛的傷口，也會有愈合的一天，只不過，留下的傷疤會很難看。
「你不知道？你當然什麼都不知道！」李慕澤恨恨地說，「你不知道，小北在你離開沈家之後，就動用了他在北京認識的所有人脈力量，一條街、一條街地找你，搜遍了他家附近的所有地方；你不知道，小北在看到你被他們傷了之後，發瘋一般地上去和他們拼命，直到把那兩個流氓全都打跑；你更不知道，他在發現你的衣服被撕壞，發現他們想要輕薄你的時候，氣成了什麼樣子，不管我怎麼攔著他，也硬要去追那兩個混蛋，說是一定要替你報仇；你也不知道，他只讓我好好地照顧你，只讓我把你帶走，不讓我把任何細節告訴給你知道……可小北所有所有的付出，換來的是什麼？就是你狼心狗肺的誤解，就是你把他當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劈頭蓋臉包裹住她的黑暗。
李慕澤的身子往前傾了傾︰「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難道你覺得，是小北找人傷了你？」
像是中了魔咒一樣，以照如牽線木偶一般，徑直朝著那最後一級台階走去。
仿佛時間凝固，空間靜止，世界停止了它所有的節奏和聲音。
然而看到念北的一刻，她已然忘卻了自己，忘卻了周圍的所有，甚至忘卻了心痛的本身。－－她寧願溺死在這種痛中，也不願清醒地面對可能發生的一切。
這樣一來，所有線索都清清楚楚地指向了沈家。
李慕澤把身子往後一靠，像要看一出好戲一般，饒有興趣地道︰「你挑明了說就是，我還真想听听，你能編出什麼花樣兒來。」
以照愣了片刻，呆呆地半張著嘴，忽然悟道︰「難道你是說……有人想借助我的長相和身份，把沈家攪亂，挑撥沈霜舟和念北的關系？可……可把我挑進沈家的，明明是胡書韻，如果這事兒真的是她蓄意而為，那她害了念北的同時，不也害了她自己的兒子征東嗎？」
「蕭以照，」李慕澤吩咐司機全速開車之後，便轉身面向以照，咬牙切齒地道，「看到小北這個樣子，你終于滿意了吧？這下你還有什麼話說，是不是想說，我們用爛了英雄救美這一套，又搞了個苦肉計？」
本以為昨天有空碼字，可因為功課負擔和學校事宜，整個白天都分身乏術，最終只好熬夜到凌晨三點，才如約碼完了整整一萬字，雖然很困很累，雖然只睡三四個小時就要爬起來去上課，但是想到沒有辜負對你們的承諾，就還是很欣慰，很開心。
「這個……我現在不方便解釋……」以照低下頭，訥訥地說，「可是請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我對念北真的真的沒有惡意，求求你了……求求你讓我留下來吧！念北他……他一定也希望我留下來的，不是嗎？」
「我們？沒有什麼我們。」李慕澤冷冷地道，「你已經把他害成了這樣，還想再繼續不成？我剛才說了，一個都不能相信，也包括你。」
可如果是夢，為什麼一切感覺都那樣真實，就連心痛的感覺，都那麼清楚，那麼分明？
既然，連黑暗與光明都已經模糊，既然，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什麼路，既然，連最後殘存的尊嚴都被人奪走……-
想說的話
而蕭以照也似乎說完了所有想說的話，並沒有再開口的打算。她並不詢問他們將要前往哪里，也不再打听沈念北的去向。李慕澤給她食物，她就默不作聲地吃掉，李慕澤給她換藥，她就一動不動地消極配合。
整理了一番思路，以照冷冷開口︰「你到底想干什麼？」
即便這笑容極為扭曲，李慕澤還是看得有些出神，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呆呆地撓撓頭，小聲嘀咕道︰「難怪小北對你這麼上心，原來你雖然腦子不好、穿得又沒品，可是一笑起來……還是有點兒意思的。」
放棄「溫玖夏」的身份，作為「蕭以照」而生存，已經有七年了呢。
以照被他臉上的笑意激怒，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從我進沈家的第一天起，沈念北就把我當成另外一個女人，一直想要接近我。可是這麼多天以來，我從未對他假以辭色。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有人說我是念北堂兄的情人，還有人用電腦合成了很多照片，說我是夜總會的艷舞女郎。」
是阿九的念北哥哥。
「你忘了念北少爺是怎麼囑咐的嗎？這個事兒打死也不能說！」
第二，給在軍校讀書時感情最好、如今在南方從政的同窗休書一封，讓他幫忙為妻女偽造了嚴密的身份和來歷。從此，秦沛璟改名為蕭璟，阿九則拋棄了溫玖夏這個名字，改名為蕭以照。－－和安西相親的葛薇說得沒錯，「以照」這個名字正是取自那句「溫犀秦鏡一以照」，嵌進了她爸爸媽媽從前的姓氏。
而她的鞋子，也已經不知道被丟到了哪里。光腳踩在地面上，冰涼，卻讓人無比清醒。
以照覺得，自己再一次掉進了那個夢魘里。眼前什麼都沒有，沒有沈念北，沒有李慕澤，沒有鮮血淋灕……
以照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她甚至忍不住想，與其面對這個大條到莫名其妙、毒舌得一塌糊涂的男人，還不如閉眼再睡個三五天，哪怕要面對那些可怕而陰沉的夢境。可是理智又提醒著她，即便這個男人臉蛋兒還算漂亮，看上去比那兩個匪徒干淨了不只一星半點兒，可她已經被人擺了一道，差點送命，此時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松警惕。
這些理由，都足夠讓他對你痛下殺手了，不是嗎？
忽地，以照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慌慌張張地伸手去模自己的衣裙－－雖然什麼都看不清，可她身上此刻穿著的，明顯是棉布質地的衣衫，而不是剛才那件雪紡長裙！
李慕澤冷笑一聲，搖頭道︰「我還以為你雖然心狠又糊涂，倒能看透沈家的骯髒事兒，沒想到你也和小北一樣被蒙在鼓里。你不會天真到真的相信，他們家最近發生的一切都是你一個人引起的吧？」
以照雙手捂住臉頰，哭得泣不成聲︰「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不是壞人……為什麼他會傷成這樣……」
以她此時四仰八叉的角度，只能看得到不太高的天花板，和對面貼著茶色鍍膜的窗戶，而身下的床，也明顯窄得過分……
阿九當時只有十五歲，卻也明白了家破人亡這四個字的含義。她從不追問爺爺的去向，也不吵著問媽媽要爸爸，甚至在整容的麻藥退後、遭受難以想象的疼痛時，她也沒有掉一滴眼淚。
阿九本來是個多麼甜美，多麼柔軟的姑娘啊。卻在變成蕭以照之後，一天一天，帶著恨意長大。
溫鳴岐將軍臨終前最後的燃燒，讓他的罪行變得更加確鑿，阿九的爸爸媽媽已經不可能再想辦法為父親月兌罪，只能盡力自保，讓溫家的血脈延續下去。
「開什麼玩笑？」李慕澤氣急敗壞，額頭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傷成這個樣子，說不定顱內和髒器都已經傷到了，你以為是你的那點皮肉傷，隨便包扎包扎、止止血就能好的嗎？就算是華佗再世扁鵲重生，都沒把握說百分之百地能把他救好！況且事情鬧成這個樣子，我們又不能把他送去北京的醫院，不然這件事若是傳開來，一定會被人添油加醋，說成小北為了一個夜總會的舞女跟地痞流氓打架斗毆。如果真是那樣，就算小北活下來，不但他的整個前途被毀了，就連沈家也會跟著蒙羞。我們現在只能把他送去其他醫院，是死是活，就看小北的造化罷了！」
幾個不小心透露的零星詞匯拼湊在一起，就足以擊垮以照自認為堅固的所有防線。
「你讓我怎麼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李慕澤搖搖頭，無奈地道，「一個沒有任何秘密的人，會放棄自己大好的藝術前途，心甘情願跑去做名義上的保姆、實際上的代孕媽媽麼？如果是你……你會相信自己說的話嗎？」
「不是，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李慕澤更糊涂了，「我都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兒，怎麼你就明白了呢？難道你不光會畫畫，還能掐會算不成？」
臉上的拍擊果然停止，卻有一個喜出望外的聲音響起︰「啊呀，你醒了？你醒了！」
以照也半坐了起來，不明所以地看著李慕澤的一舉一動。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听不清楚李慕澤說的話，但她驚訝地看到，李慕澤像一柄出鞘的劍一般，再不復方才那種懶懶散散的天然呆模樣，一下子變得果決、堅定，甚至冷漠。
「我本來以為，沈念北或者是不願意讓世界上存在一個像我這樣，和阿九有些相像，身上卻有阿九沒有的眾多污點的人，或者是真的相信我和沈征東有什麼關系，不想讓我再回到他身邊……」以照一面說著，一面整理著自己的思路，「又或者，他是不想讓我的存在影響到他的心情、他的判斷，進而影響他和沈霜舟的關系，甚至影響他身為外交人員的前途。沈家的孩子，本來就不應該允許自己有致命的死穴和弱點。」
終于還是說出來了啊。
「……我就是阿九。」以照深吸一口氣，破釜沉舟地道，「我就是溫鳴岐的孫女，溫鏡洲和秦沛璟的女兒，溫玖夏。」
雖然並非溫老將軍的親生兒子，但畢竟同是溫家血脈，而且耳濡目染地受了這麼多年教育，溫鏡洲的敏感度和警惕性大大高于常人，從知道父親出事的一刻起，就判斷出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怪。他擔心仇家想要斬草除根，在回京之後的日子里，每天都在苦思冥想保護阿九的計策，所以人身一旦恢復自由，他便毫不猶豫地做了以下幾件事情－－
事情尚未查明，昔日風光無兩的溫老將軍，便在一夕之間被剝奪了所有榮譽和地位，甚至還被軟禁起來，逼他承認自己的罪行。溫家上上下下也都被關了起來，以防他們向外界走漏消息。
手踫到身上衣衫的一剎那，以照的淚水就流了滿臉。
歸根結底，你畢竟不是阿九。
「你確定自己沒事？」栗發男子仍不罷休，「我可听說你是美院高材生，畫畫很有靈氣的，怎麼現在只剩下一副蠢相？真的沒傻麼？」。
以照自覺坐在了另一旁，把她一直躺在上面的、被李慕澤細心整理成床鋪狀的長座位讓了出來。李慕澤也並不領情，看都不看她一眼，徑直走了過來，把身上扛著的人撂在「床」上。
說一千道一萬，都是你自己太天真了吧。
以照就這樣混亂地想著，想到腦袋幾乎要爆炸，想到整個人都快要皺成了一團。
念北少爺。囑咐。不能說。
以照並不理會他，只是自顧自出神地笑，笑得夠了，便抬眼望向車窗，淡淡地說道︰「我算是明白，這都是怎麼回事兒了。你們繞這麼一個大圈子，我都替你們累得慌，難道你們自己不嫌麻煩麼？」
以照微闔雙目，重新躺回原來的位置，並不理會李慕澤，也不再開口說話。
夢中，還有她心心念念的念北哥哥。
可是，她又怎麼能不恨呢？
雖然媽媽不願讓她被仇恨扭曲了心靈，只希望她能平安喜樂地度過余生。可以照移居南方後的每一晚，都是在夢魘中苦苦掙扎。
只有臉頰上隱約傳來的微弱痛感，就好像有人正在不斷拍打著她的臉。
老將軍一生耿直，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很快便急火攻心，病入膏肓。在他的生命即將走向終點之時，他拼盡殘存的所有力氣，做了一件驚天動地、幾乎堪與他平生戰績媲美的大事－－在一個天干物燥的下午，他把家里的所有易燃品上都倒上了汽油，然後讓所有僕人都從密道中逃走，一把火點燃了整棟小樓，也燒死了所有被派來監視他的人員。
難道是因為，她不管不顧地揭穿了沈念北和李慕澤設下的計劃嗎？以照悶悶地想著，沒有開口，也不敢睡下，就這樣呆呆地坐著，不知坐了多久。
可是隨著她漸漸長大，看遍了世態炎涼，嘗夠了人情冷暖，她才慢慢明白了隱藏在水面之下的真相。
並不是說，她有多在乎所謂的貞潔和清白，在決定到沈家做代孕媽媽的當天，她就做好了放棄一切的準備。可那畢竟是為了復仇，那即便並不光明正大，也有個安慰自己的冠冕堂皇的借口。更何況，無論是沈征東，還是沈念北，即便她怎麼說服自己去恨他們，但他們終究還是沒有那麼令人討厭。
那麼，此生又有什麼可以留戀？
那麼當她睜開眼，這一切一定又只是一場夢境。
以照沒有想到，把這個秘密說出來的一剎那，她會覺得那樣輕松。
「刺傷我的男人啊，」以照伸手指指後腰，「不然你以為，我是自己把自己傷成這樣？」
等等，忽然一個顛簸，以照的腰間又是一陣劇痛。她強忍疼痛，翻身坐了起來，再次認認真真地環視四周－－
「你別跟我東拉西扯，」以照冷冷地打斷了他，「那沈念北呢？他怎麼知道我在哪兒？他怎麼把你找到那里去的？」
直到車子停下的一刻。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以照連忙問，「怎麼才能瞞住念北受傷的事實？怎麼才能把他最快地送去醫院救治？」
她明明白白地記住了，從此以後，她就叫做蕭以照。
原來，她之前推斷的一切，都不過是自作聰明罷了。事實擺在面前，她竟是大錯特錯了。
「不然呢？」以照反問，「而且我真沒想到，他會用這種低端的段數，先找人來害我，又找你來，打著他的名義救我，搞一套英雄救美的把戲，只可惜，他找的人都太不靈光，早就把他出賣得一干二淨了。」
在她前方的不遠處，還是她曾經坐過的那幾級石階，而曾經刺進她腰間的那把匕首，就靜靜地躺在最後一級台階上，可上面的血跡卻已看不見了。
對，這一定只是夢。
以照不敢再接著想下去。一股巨大的悲哀和絕望，在這一瞬間幾乎穿透了她的心房。
那個人不可能是她的念北，不可能。
不知怎麼，她的後腰居然不痛了，只剩一片麻木的鈍感。以照伸手去模了一模，並沒有任何濕潤的觸感，只模到她那片坑坑窪窪的舊傷。
這天半夜，以照剛剛昏昏沉沉地睡著，就听到了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李慕澤也已靠著椅背睡著，此時睡眼惺忪地爬起來，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剛听了一句，臉色立刻如結了霜一般。
只有黑暗。
－－蕭以照，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在他心中，會把你和阿九擺在相同的位置嗎？你以為他會像珍惜阿九一樣珍惜你嗎？
「這些我都知道。」李慕澤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坦誠到近乎赤果，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然後呢？你為什麼說我們在繞圈子？」
終于。
深呼吸了好幾次，以照才用手捂著嘴，大著膽子看向那個血葫蘆一樣的人。
栗發男子繼續好奇地看著她︰「哎，你這女人還真奇怪，一般人到了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問‘你是誰’，‘這是什麼地方’嗎？」
在一片混沌的思維中，以照終于抓住了一絲清明。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後一句話，清清楚楚地在她的耳畔回響起來－－
第四，告訴妻子和女兒，一定一定，一定要提防沈家的人。
「還不都是因為你？」李慕澤看到以照哭成這個樣子，聲音不自覺地小了下來，「那兩個人是有備而來，背後肯定還有同伙，小北不听勸，硬要去追他們，想必是中了埋伏……如果有我在他身邊，起碼還有個幫手，可他怕你被抓住，非要我帶你走，以為他們只是沖著你來，根本不會傷他……」
這黑暗讓她覺得害怕，卻也讓她覺得安全。
以照非常听媽媽的話，卻在起初並不相信，溫家的慘禍是因為沈家。
這身行頭，才和她昏迷之前一模一樣。難道，真像眼前這個男人說的，她睡得太久太久，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8564284
「也難為你這麼裝瘋賣傻，」以照點點頭，「事情已經這樣了，非要我挑明了說嗎？」
「……」以照對他翻了個白眼，默默扭過頭，打量起四周的環境來。
因為只有心安理得地沉浸在這目空一切的黑暗里，她才可能說服自己，不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去想她又犯了怎樣的錯誤，不去想……念北究竟是死是活。
夜夜夜夜，只要夢到他，她就會哭醒，然後一直流淚到天明。
以照一把抓住李慕澤的胳臂，急得臉都皺成了一團︰「我不是壞人，我也沒有受任何人的指使！我向你保證，我說的全都是真的……求求你讓我留下來，我不求能看著他醒過來，只要能確定他沒有生命危險，我就離開，好不好？」
「你把我搬上車的時候，那兩個男人去哪兒了？」以照冷不丁地問道。
最好，這種痛足夠深，足夠強烈，足夠讓她昏迷過去……
「別打，別打……」以照含糊地嘟噥著。難道這一晚的折磨還不夠，還打她的臉做什麼？
車門一打開，李慕澤就沖了下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以照把鼻子貼在車窗玻璃上，也看不清他去向何方。
多麼可笑。以照忍不住在心里自嘲。走了這麼久，她還是繞不開這個刻在恥辱柱上的地方。
「小北？」以照微微眯起雙眼，「你是在說，沈念北麼？」
經歷了這樣一場並不愉快的談話，接下來的行程中，車里的氣氛難免有些尷尬。
為了家族的名聲，為了爺爺對他的期望，為了他自己的前途，即便是衣冠楚楚謙和溫潤的沈念北，大概也會有足夠的狠心，來毀掉身邊會影響他判斷的人吧。
片刻過後，李慕澤的身影才重新在夜色中顯現，肩上還扛著一個什麼東西，讓他的腳步變得蹣跚而沉重。
好不容易看他走到車旁，以照不受控制地發出一聲驚呼－－李慕澤肩上扛著的，並不是什麼貨物，而是一個渾身上下鮮血淋灕的人！
爺爺和沈霜舟一向交好，可在溫家出事後，多少老戰友都試圖奔走呼號，沈霜舟卻明哲保身，從未試圖伸出援手。而念北被送出國，又恰恰是在溫老將軍被揭發之前，難免不讓人懷疑，這是沈老爺子為了不讓自己的孫子留在這里礙事，而故意做的手腳。
看他的表情，似乎覺得逃難是一件刺激得不行的事情，頓了頓，他又說道︰「我叫李慕澤，你可以叫我阿慕，我是小北在國外認識的好朋友。」
－－
李慕澤顯然覺得以照有些不可理喻，把好心當成驢肝肺，所以賭氣不去理她，只是按時按點兒地給她換藥，時不時地遞給她一杯酸女乃，或是一盒微波加熱過的意面而已。
李慕澤那雙本來就大的眼楮此刻瞪得更大，仿佛完全沒想到以照會說出這樣一席話。他沉默了半天，才啞著嗓子道︰「真沒想到，你會這樣看他。」
她彎下腰，拾起那把匕首，毫不猶豫地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念北一定會好端端地在哪里。
「男人？」李慕澤頓時一愣，「什麼男人？」
到底是多麼可怕的深仇大恨，會讓對方不惜采用這樣極端的手段，來踐踏她最珍貴的東西呢……
躺在那里的人，是沈念北。
可是……不應該像現在這樣，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在又髒又亂的路邊，被兩個骯髒到極點的男人……
第一，和一向感情甚篤的妻子秦沛璟離婚，讓秦沛璟帶著阿九南下，他則聯系了父親從前的老友，準備北上從商，並要求秦沛璟永遠不要與他聯絡。
「我沒事。」以照雖然一向表情很少，還是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不勞您費心。」
也許，正因為你太像他的那個阿九，他才對你的存在不能忍受；也許，他不願讓別人看到，一個酷似阿九的女人現在難堪的下場；也許，他不想讓征東得到她，所以要搶先毀了她……
這就是那個大院，這就是那個沈家。
有目擊者說，他們曾在火場中听到老將軍的笑聲。直到最後一刻，他也沒有從密道中逃走。
鮮血滴滴答答，一點一點地灑在了車里柔軟的腳毯上。
「對啊，他們為什麼會傷害他？」以照驀然抬起頭，「不管是他爺爺，還是周詩齡，都只想除掉我而已，出發點全都是為了他好，怎麼會反過來害他呢？」
只是一眼，以照便停住了呼吸。
「好啦好啦，告訴你就是，」栗發男無奈地攤手，「你也看到了，我們正在車上趕路，誰讓要害你的人那麼多，我們是要逃難來著。」
「或者是胡書韻沒料到自己的兒子那麼不爭氣，或者是背後也有人在利用她，她和你一樣不過是棋子而已。」李慕澤蹙眉道，「又或者，她真的只是想找人傳宗接代，而捏造照片來陷害你的另有其人，畢竟胡書韻雖然頑固不化，卻也不至于傻到拿自己的兒子來開玩笑。可是不管怎麼說，無論是沈家內部有鬼，還是外部有人想害他們，此時都是最佳的機會……沈家里里外外的人，根本一個都不能相信。」
果然，她此刻是在一台行駛中的加長房車上！
更何況，在離開北京的幾年里，所有追蹤而至的暗殺都是針對以照，而幾乎沒有波及到她的媽媽。以照知道，這必然也與她和念北的感情糾葛有關。正因為所有人都知曉她和念北青梅竹馬成長起來的情誼，所以才必須在念北得知真相之前，干淨利落地處理掉她。
上架第一天，如昨天所承諾的，奉上萬字更新，感謝大家支持。
「喂，你是蕭以照對吧？」那男子友好地對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你睡了好久好久啊，我差點以為你掛了……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啊？」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以照忍不住哽咽出聲，「你能救好他，你能救好他的對嗎？」
以照屏住呼吸，看著李慕澤慢慢走近，看著司機師傅打開車門，沉默著過去搭了把手，把那個人扛到了車上。
第三，動用所有未充公的積蓄的一半，不顧妻子和醫師的反對，給阿九做了整容手術，雖然改變不了她標志性的笑眼和梨渦，卻徹底地調整了她的輪廓。
以照本來以為，自己經歷了足夠多的傷痛，足夠多的折磨，可是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真正的痛，是會痛到讓你來不及反應，讓你發不出聲音，讓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痛，又讓你寧願用繼續痛下去，來換取這件事情的沒有發生。
整整七年，她一直努力地在說服自己，她是蕭以照，她是從小生在南方長在南方的蕭以照。而當年那個阿九，她只能將她默默封存在心里，從來不敢放她出來，甚至要強迫自己，慢慢地把有關阿九的回憶從腦海里挖去。
而就算你是她，又能怎樣呢？七年之前，他不是一樣听從家人的命令，狠心地遠赴國外，對他所謂愛人的死活置若罔聞嗎？那麼七年之後，你又如何能奢望，他能站在你這邊，對抗整個沈家呢？
以照一頭霧水，極不情願地再度睜開了雙眼－－
七年之前，溫鳴岐遭人陷害。告密者言之鑿鑿地列出幾條證據，指控他有間諜嫌疑。
可現實就血肉模糊地擺在她的面前，即便她再想逃避，也終有人要將她喚醒。
李慕澤搖搖頭︰「我沒看到什麼男人，我到那邊的時候，就只有你一個人，昏迷不醒地趴在那里，腰上還流著血，真的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還有你那身衣服……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藝術家範兒麼？」
不知什麼時候，天色微微放亮，就好像四周的濃霧突然散去，眼前的景色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而溫老將軍自己，也和他生活了多年的家同歸于盡。
為什麼，為什麼不干脆一刀殺了她呢？難道讓她到沈家當保姆還不夠下賤？難道說她是征東的情人還不夠卑劣？難道，人工合成她在夜總會大跳艷舞的照片還不算是對她最大的羞辱？……難道這些都還不夠嗎？
沒有想象之中的疼痛，沒有她憧憬著的、一了百了的灑月兌和空茫。
放下電話，李慕澤眼神復雜地瞄了以照一眼，起身坐在了副駕的位置，簡潔有力地跟司機師傅吩咐了幾句話。
昏迷之前那兩個男人不懷好意的眼神和猥瑣的笑容，就像過電影一般，一幕一幕在以照眼前閃回，讓她覺得天旋地轉，惡心得幾乎要吐了出來。
「等等，」李慕澤打斷了她，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話語中的漏洞，「你怎麼知道，沈老爺子的名字？你在沈家的時候，不是只是個小保姆嗎？」
既然，連沈念北都會對她這樣殘忍。
她就這樣，赤足走在黑暗中的街巷，沒有一絲光芒，也看不到前人留下的足跡，仿佛這樣走著走著，就可以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這個……我也不知道。」李慕澤想了想，再度搖頭道，「他只給我發了一個地址，告訴我去那邊找你，然後把你帶走，帶得越遠越好。至于他在哪里……他沒來得及講，現在我跟他也聯系不上了。」
在南方的一座小鎮，以照和媽媽一起隱姓埋名地生活。即便她們這樣低調，仍然沒有被仇家放過。她們搬過很多次家，也曾經很多次地在生死邊緣擦肩而過。以照那整個後背的傷疤，就源自一場有人故意縱火的火災，若不是媽媽拼命將她救出，恐怕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她這個人了。
以照雖然不辨東西南北，也大概知道他們又掉頭往回走了，不免有些疑惑。可她幾次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李慕澤，對方都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有時會狠狠瞪她一眼，仿佛在怪她似的。
「對不起……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以照哭著囁嚅道。
以照點點頭，居然揚起嘴角，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她本就長得很美，一笑起來，又露出兩只小小的梨渦，可她彎彎的笑眼里，此刻卻盛滿了譏諷，笑容也滿是苦澀。
彼時，阿九正和父母在廈門度假，絲毫不知道，家里發生了怎樣的變故，也不知道，她的念北哥哥已經動身去往另一個國度。
毫不知情的溫鏡洲一家三口人從廈門旅行歸來，剛下飛機，就被全副武裝的安檢人員帶走。
……
見到以照迷茫的表情，栗發男子有些驚惶，趁以照來不及反應，迅速伸手踫了一下她的額頭，而後一臉訝異地嘀咕︰「奇怪，明明沒發燒，為什麼看上去這麼呆呆傻傻的……」
兩個人誰都不說話，就這樣過了一天。zVXC。
最近很忙，很忙。雖然把實習工作都辭了，時間還是很緊張。不過請大家相信，我一定會盡全力保證每天的更新。
我會很用心去寫。
希望你們愛念北和阿九，希望你們愛這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