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以照走出病房門，忍不住想停下腳步，再回頭看看那間病房。即使看不到念北，能看一看那個有他在的地方，也是好的。
可是以照不敢回頭，因為她知道，李慕澤也許就在病房門口，目送著她離去。
她心里清楚得很，李慕澤肯點頭答應放她走，已經是下了天大的決心，而且說不準是一時沖動還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如果她此時表現出一絲軟弱，一絲猶豫，一絲徘徊，也許就會動搖李慕澤的決心，甚至讓他收回剛才的決定……
不回頭，不回頭地走下去。zVXC。
「那我們現在又應該怎麼辦？」李慕澤問。
畢竟，以照的母親對他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而躺在病床上隨時可能醒來，也可能永遠睡去的沈念北，才是他多年來的好兄弟。孰輕孰重，不用他說以照也知道。
顧不及多想，以照一把拉住主治醫師，直截了當地問道︰「大夫，你們這麼急著跑上樓，是要去做什麼？」
直到醫生護士都撤出病房，屋子里重新安靜下來，李慕澤才開口道︰「哎呦，你還知道回來？怎麼，我說話你不信，非要等醫生護士一大幫地過來，你才肯接受現實啊？」
以照嘆了口氣，抬腳就往樓下走，一面走，一面催眠般地告訴自己︰你不能回頭，不能回頭，一定一定，一定要回去找媽媽。媽媽病了，她在醫院等你。而念北還昏迷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清醒……
以照的腳步登時一頓，這第一級台階就沒有邁得下去。
她沒有回頭，站在原地想了一想，李慕澤的聲音口吻雖然不像作假，可是她前腳剛走，念北後腳就醒了過來，這未免有點太巧合了吧？不是不擔心媽媽，不是不著急回家。
這麼多年的相識，這麼深這麼重的默契，哪怕不說一句話，又有什麼關系呢？
眼看他越跑越遠，以照愣了片刻，也抬腿跟了上去。
「什麼？」以照身子一晃，差點又摔了一跤，「念北他……真的醒過來了？」
以照莫名其妙地爬起來，眼看著這麼一大撥人轟轟烈烈地跑過去，心里想著，不知道又是哪個病人有什麼緊急情況了，把這些醫生護士急成這樣。
就在以照拐到走廊盡頭的樓梯口時，身後傳來一聲狂喊︰「我靠！蕭以照你快回來！小北他睜眼楮了！」
終于，以照拿出手機想看看時間，卻在按亮屏幕看到收件箱的一刻，驀然驚醒般地打消了所有往回走的念頭。媽媽因為自己病成這個樣子，躺在醫院里，她怎麼能拋下媽媽，去看一個媽媽絕對不會同意她選擇在一起的男人呢？畢竟，很有可能就是念北的家人，把她的媽媽，把他們一家害成這個樣子的啊。
光是這樣靜靜地，靜靜地兩相對望，就已經是多年來求而不得的美好與安寧了啊。
以照也目不轉楮地看著念北，不敢有片刻移開眼楮。
又過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下文，以照有些焦慮，想要回去看個究竟，又怕中了李慕澤的圈套。反反復復地想了半天，雖然表面看來沒有什麼表情，可她心里幾乎糾結得快要炸開鍋了。
听到以照要走，念北頓時焦急起來，眼楮睜得溜圓，拼命看向李慕澤，仿佛指望他能幫忙阻攔，李慕澤攤攤手，無奈地道︰「小北，哥們兒真幫不上你，蕭以照的媽媽生病了，我也不能攔著不讓她回去盡孝心吧？這也太不人道了。我知道你不願意跟她分開，也問過醫生你能不能轉院到南方，這樣咱們就能跟著她一起回去，你就直接跟你未來丈母娘住一個醫院了。我們倆兩邊伺候著唄，雖然辛苦點兒，也比這樣一南一北的強，以照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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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照被說得赧顏，又看了念北一眼，轉過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那……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病人現在有了完全清楚的意識，也有要表達自己的意願了。」主治醫師說道，「可惜現在無論是面部神經，還是肢體的末梢神經，似乎都還有一些障礙，所以他只能用眼楮看，用耳朵听，去被動接受外界的訊息，卻不能用自己的語言和動作去反應、去表達……」
看到以照到來，念北的眼楮里忽然有了神采，他拼命地看著以照，仿佛要把所有說不出來的話，做不出來的動作，都在眼神里表達出來似的。
「啊？」以照只顧著看念北，猛然听到問話，有些回不過神來，「這倒也是個辦法……可是念北哥哥現在這個樣子，可以方便移動嗎？」
按理說，念北雖然不能開口，以照卻是能說話的。可是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已經完全沒有了開口的必要－－
會不會，是李慕澤真的反悔，又不願放段來找她回去，所以才出此下策來引她自己回去呢？
歸根結底，如果此時回去，錯的都是自己。
以照不接茬，不答話，只是滿臉委屈地朝念北看了一眼，念北憤怒的眼神就朝李慕澤看了過來。李慕澤頓時會意，舉手投降道︰「好好好，小北，我不說她了還不行嗎？真受不了你們倆，拿眼神兒各種交流各種告狀，成心想氣死我這個電燈泡啊？現在小北醒了，以照你還要回去嗎？」
醫生點點頭，轉身又往樓上跑︰「我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你上去自己瞧一瞧不就知道了？在這兒問我也沒用啊。我得趕緊過去看看，去的晚了，那個李先生估計又要發脾氣。」
李慕澤好像又想發火，可也許是習慣了醫生說話的模稜兩可，也許是不願當著念北的面發飆，他居然難得地忍了下來，站在一邊沉默地看著醫生護士檢查念北身體的各項指標，偶爾沖身旁的以照翻個白眼。
以照跟在醫生後面跑進病房，她抬眼一看，果然剛才那一大撥人都擠在小小的病房里，簡直沒有他們可以下腳的地方。站在最外圍，她一時也看不到念北究竟怎樣了，只能听見醫生護士們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越听心里越是著急。
醫生想了想，嘆氣道︰「這個還是不大好說……我想，只能靠外界的刺激了吧，如果外界的刺激夠大，讓他有強烈的行動，也許是可以很快恢復的。」
跑在最前面、撞倒以照的護士回頭看了一眼，腳下不停步地往前跑，只越來越遠地傳來一個急匆匆的聲音︰「真不好意思啊，我趕時間，太對不起了！」
走廊那端再沒有傳來什麼聲音，她也搞不清楚李慕澤是在試探，還是在等待。
「喂，你們兩個看夠了沒有？」李慕澤清清嗓子，毫不客氣地開口，「現在問大夫病情要緊，能不能待會兒再搞‘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那一套？」
這樣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著，以照低著頭下了一層樓，忽然，有十幾個人匆匆地迎面跑上來，剛好和心不在焉的以照撞上，把她撞得一個趔趄，重重地坐在了樓梯上。
剛站起來，以照忽然發現，跑在最後的那個醫生，居然是念北的主治醫師！許是因為年歲稍大一些，他跑得最慢，被人落下了一大截子，還有些氣喘吁吁。
想到這里，以照便沒有往回走，而是站定了，靜靜听了一听。
而她要告訴他的，他想必也已經全然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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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當年溫家的落魄凋零，如果沒有這幾年的顛沛流離，媽媽的身體又怎麼會這麼脆弱，經不起一點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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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說的，她都懂。
到了病床邊，以照迫不及待地向床上一看，臉上的表情瞬間就僵硬了起來－－念北的眼楮的確是睜開了，從眼神看來，也能看到大家，可是他的身子一動不動，連表情都沒有絲毫的變化，看起來，大概也還是無法開口說話。下又起就。
那個醫師被迫停下了腳步，先是有些不耐煩，等他定楮看了以照一眼，認出是陪念北一起來的朋友，便大驚失色地道︰「怎麼？你還不知道嗎？那個李慕澤先生送來的病人，突然醒過來了！剛才李先生打了好幾個電話，跟值班室手術室都說了這個事兒，這不，我們一听說，就趕緊跑過來了！」
還好，看到念北的主治醫師到場，眾人都默默讓開了一條路，以照就跟在醫生後邊，一面默默向兩旁的人們點頭致歉，一面生生擠了過去，一路擠到念北的病床前。
可是念北哥哥，他在這個時候突然醒來，讓我怎麼放得下呢？
想到這些，以照的腳步邁得更快，她必須在李慕澤或自己感到後悔之前，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里。
「就是說嘛，這小子自己不爭氣，醫生說只有他能走能動，起碼四肢能活動了，才能轉移到別的醫院，不然太危險。」李慕澤苦著臉道，「現在的情況我都跟小北說了，可他就是眼楮咕嚕嚕亂轉，怎麼都動不了……我覺得啊，還是刺激的不到位，我想來想去，就只有一個辦法，也許還能刺激到他……」
「什麼辦法？」以照連忙問。
李慕澤向她邁近一步，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來，小妞兒，讓爺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