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以照的表情,李慕澤也很快反應過來,他張大了嘴巴,轉頭朝病床望去。
果然,念北只枕著一只枕頭,手邊的另外一只枕頭已經不在了,他也驚訝地望著自己的手,好像剛剛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你看你看,我就說這招好使吧!」李慕澤欣喜若狂,一邊朝著念北跑過去,一邊開心地喊道,「我還沒親到你呢,小北就能動了,這我要是真親到了,他還不得從床上蹦起來啊!」
李慕澤不置可否地一笑,在念北床邊坐下來,伸手輕輕捶了他一拳,笑道︰「小北,你說話可太費勁了,怎麼感覺跟霍金似的,讓人一听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呢?」
那段足以改變你一生的時光,我沒有陪在你身邊,也沒有辦法第一時間給你一個安慰的擁抱。
眼看以照馬上就要走到床邊,她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所以一邊走過來,以照一邊在想,怎麼才能讓念北重新站起來?
如果不能走到她身邊,不能和她一起南下,那麼她會不會就此遠去,從此又不知道何時才能重遇?
李慕澤眼疾手快,已經扶住了念北,臉上一陣不忍,嘴里卻若無其事地道︰「躺了這麼長時間,就是沒事兒的人腿也躺軟了,何況你又被砍了好幾刀,站不住也是正常。但咱不能認慫啊,你說對不對?你們家阿九在那邊看著呢,你趕緊走過去!」。就像……就像我回國的第一天,在家門口見到的你。即便只是一個伶仃的背影,即便只是躲在大嫂背後的一個閃身,即便你戴著大大的黑框眼鏡……我仍然能分明地感覺到,那不是別人,而只能是你。
念北抬起頭,看著對面站著的那個女子,她的稜角她的輪廓雖然不再像是過去的阿九,可她的眉目她的淚光都提醒著他,那就是他愛過那麼多年的那個女孩兒。
曾經有多少歲月,多少歲月里,有多少我們相識相遇兩小無猜的青蔥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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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什麼?」以照又白了他一眼,「我就是不想走了,你管的著嗎?」
以照驚呼出聲,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扶,卻被念北抓住了手。
就像現在,這間病房那麼小,從門口到病床的路那麼短,卻被我的焦慮無限地拉長。仿佛你正在走過的,不是這條短短的路,而是這些年來,有糾結有失意有落寞有苦痛更有無限思念無限盼望的時光。
可是我向你保證,以後的歲月里,你的一切一切,我都會陪著你一一經歷。
就像少女時的你,眼角眉梢都開始有了羞澀,卻還是會在向著我走來時,笑得那麼那麼燦爛,笑出兩彎笑眼,笑出一雙梨渦。
李慕澤一面扶著念北坐起來,一面笑著對他說︰「你剛才打我的時候,不是挺來勁的麼?趕緊的,姑娘跟那兒等你呢,還不快點兒過去?」
曾經有多少個日子,多少個日子我一天一天數著度過,不是為了功成名就,不是為了載譽歸國,甚至不是為了家人的期盼爺爺的要求……
這一刻,念北的心里只裝得下以照,或者不如說,只裝得下他的阿九。
她曾親身感受過的疼痛,絕不能讓念北再去經歷一次,更何況,這次念北傷成這樣,完完全全是為了她。念北點點頭,咬著牙伸出兩只腳,踩進了地下的拖鞋里,然後扶著李慕澤的手,慢慢站起來,實實在在地踩到了地上。兩條腿伸直、全身重量都壓到腿上的一剎,一陣鑽心的疼痛從腿上襲來,讓念北疼得幾乎要背過氣去,身子下意識地一矮,差點摔倒在地。
想到這些,念北緊咬牙關,強忍著幾乎要暈過去的疼痛,扶著李慕澤朝前邁了一步。只是這一步,就已經讓他覺得萬箭穿心,仿佛腿上有數萬只螞蟻,在同時嚙咬著他的血肉一樣。
七年的時間呼嘯而過,我已經分不清,我等待的是你,還是時光。
「嗯?」以照茫然地抬眼,看向念北,不知不覺便月兌口而出,「念……念北哥哥……」
不管你現在是什麼身份,不管你曾經有怎樣的遭遇,不管你是否還保留著最初的容顏……這些,都沒有什麼關系。
你會朝我走過來的吧?念北哥哥。
以照皺了皺眉頭,沒有理他。但李慕澤和念北都看得出來,她的確被說中了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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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繞了這麼一圈才遇到,我比誰都更明白你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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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人怎麼……」李慕澤正要發火,忽地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你是想要小北走過去!沒看出來啊,你還有這智商呢?」
李慕澤見勢不妙,連忙開口道︰「蕭以照,你能不能不要光杵在那兒,一聲都不吭?」
就像在我夢中無數次出現過的你,雖然夢中的一切都那般模糊,但在一切模糊之中只有你清楚的身影,你一次又一次地走向我,又一次一次在我醒來之前消失無形。
她學不來李慕澤的各種招數,更不懂醫療的專業做法。最後,她只有站在原地,停住腳步,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等著他朝她走過來。
念北的臉色頓時一黯,連李慕澤也看得著急,忍不住出聲道︰「怎麼,你站在那里做什麼?」
「這倒是,」李慕澤被說得恍然驚醒,伸手就要去攙念北,「小北,你覺得怎麼樣?站得起來嗎?」
就像初見時的你,粉雕玉琢地坐在嬰兒車中,被保育員推著朝我們走來,用一個笑容點亮了我的整個世界。
「喂,你有沒有搞錯?就這麼幾步路,你是要有多懶,就不怕長肉麼?」李慕澤憤憤地道。
「你別鬧他了,讓他試著活動活動。」以照這時才從驚訝中緩過神來,走到他們身邊,似笑非笑地說道,「醫生不是說,他的腿受了傷,需要積極做復健運動嗎?現在好不容易能動了,是不是應該多走走?」
七年里,她在他一無所知的何處,顛沛流離落寞孤寂,一個人走過了流轉的四季。
念北沒有回答,甚至好像根本沒有听到他在說些什麼似的。眼看以照越走越近,念北的一顆心已經全然放在以照身上,容不下一點旁人,哪怕是他的知交好友,李慕澤。
以照登時便驚呼一聲,立刻想要奔去扶念北,卻被李慕澤一個眼神制止住,悻悻地站在了原地。
你看,兜兜轉轉,我還是捉住了你。
不錯,以照無緣無故地停步不走,就是想讓念北下床,自己朝她走過來。她一直記得醫生說過的話,如果念北總是不活動,那條受傷最重的腿很有可能會就此殘廢。如今念北雖然已經能活動手臂,也能勉強說出一些簡單的詞句,可是以照看得出,他並沒有想要下地走動的意思。
而現在,她就站在他的面前,沉默無語,盈盈淺笑,靜靜地等著他走過去。
「你……你敢真親……」可能是因為太久沒說話的關系,念北講起話來還是有些吃力。「敢親我就……打死……你……」
對不起,親愛的阿九。
就像年幼時的你,一次次在大院里不小心走丟,抹著眼淚沖我跑過來,讓我一次一次帶你找到回家的路。
听到這聲好久好久沒有听到過的呼喚,念北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甩開李慕澤的手,連著走了三步,一直走到以照的身邊,這才忽然撐不住,像散了架子一樣朝著以照倒了下去。
盡管人生總是困難重重,朝不保夕。
在你慢慢朝我而來的這一瞬間,我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自己的心意。
我只是想,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再一次踫得到你?
以照忍不住別過頭去,不敢再看念北此刻的模樣。而念北卻抖得越來越厲害,仿佛已經再也堅持不下去。
以照很害怕,念北真的會延誤了復建的最佳時機,從此失去一條健康的腿。因為曾經歷過腰傷之痛、不得不放棄舞蹈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樣的日子有多難熬,有多痛苦,有多打擊人的自尊心,讓人不知如何自處。
而現在,即便我四肢僵硬,臉頰麻木,連說話都變得吞吞吐吐,可是一旦見到你朝我走來,我就能忘掉所有身體的不適,只有心,這顆每日每夜都在為你跳動著的心,在此刻顯得格外痛楚。
看著你一步一步走過來,就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刻在心靈深處的時光。
那個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也從來沒有放棄過我的你。
念北也看出了以照的念頭,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站起來,朝她走過去,即便只有幾步之遙而已。
以照咬了咬嘴唇,抬眼看向念北︰「我走不動,不想走了。」
如果錯失了這個機會,那麼會不會,她又會再次不見?
阿九,你知道嗎?
七年前,他曾在她看不到的彼岸,拖著一只行李箱,走到了離她那麼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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