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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入夜時分,東梁聖合宮暮雲殿內燈火未熄,御案兩側豎立的木雕琉璃燈散發出淡淡光暈,將案後端坐男子的身影拉得修長。
冬夜微寒,蘇鈺卻只著一身淺黃錦緞中衣,身上披的外衣早已落于身後,卻渾然不知。他手中緊緊握著一張信箋,骨節處已攥得青白,消瘦臉頰上深深淺淺的神色不定,一雙精睿黑亮的眸子中不斷變幻著令人捉模不透的深意,待萬般情緒涌上又褪盡後,竟只余無法掩飾的狂喜。
鐵凌、鐵衣二人立于案前,心頭暗暗驚訝,莫說近一年以來蘇鈺從未露出過半絲笑意,便是自打跟了蘇鈺後的這許多年來,二人也鮮少見他有過這般喜悅神情,且不知那信箋上究竟寫了何事。
「這信何時到的?」
「回陛下,十日前由北面的暗門呈上,彼時陛下方且入寢,臣見信上有加急標示,今陛下醒來便立即面呈。」鐵衣答道。
「十日前……」蘇鈺沉思片刻,吩咐道,「鐵凌,速速帶領十名精銳鐵衛趕往北奴以北汾寧國一帶,為朕尋找一人去準備吧,臨行前來朕這里領取跟蹤標記。」
「遵旨。」鐵凌領旨後施禮退出。
「鐵衣,」蘇鈺又道,「傳朕旨意,著禮部侍郎程廣之擬公文至南淮,兩月前南淮遣使者來東梁所提重開水路貿易往來一事,朕深感贊同,願將東海沿岸鹽業、漁業之交易限制取消,自此東梁與南淮共享鹽、漁豐富產源,為表誠意,邀南淮攝政王盧潤忠親來隆京簽署合約。」
鐵衣躬身,略作遲疑,不禁月復誹前幾日皇上還為此事猶豫,為何今日突然做出決定?
蘇鈺早已看出鐵衣疑問,沉聲道︰「照做便是,去罷」
「遵旨。」鐵衣見蘇鈺意已決,心知皇上必然已有周密打算,便領旨退下。
寂靜的宮殿內,只剩蘇鈺獨坐,目光落在那信箋上,寥寥十余字,卻是他今生所見最為欣喜的十余字,只因那字中竟含了她的名字。
緩緩閉上雙眼,那一夜,火海前,那張如花笑臉,那眼傾世凝望,那句訣別叮嚀,如刀刃般在他心頭刻畫。
他向來自認心如磐石般堅硬,卻不想從那一刻起,他竟體味了生不如死的痛楚。
可遇而不可求。
相愛而不相擁。
一生之中唯一令他刻骨銘心的女子,在他的面前決然逝去,他卻無力挽留。
一次,是這樣,再一次,還是這樣
他富有一國,卻窮盡全心也無法握住那樣一個女子。
悲傷的情,無形的毒,雙重折磨著他的身心。
他曾以為他再也沒有機會去挽回,他曾以為他此生都將在失去她的痛苦和懊悔中度過……
他驟然睜眼,嘴角挑起,一抹笑意浮上臉龐,逐漸地,那笑意越來越濃,最後,竟演變為放聲大笑,笑聲在空曠的暮雲殿內久久徘徊。
他的手中緊握「團圓」,翡翠發出的幽然綠光將他周身照亮,他的拳重重砸在案上,身子豁然站起,朗聲道︰「我就知道,我的女人沒那麼容易死」——
一夜飄雪,蒼穹山銀裝素裹,層林盡白。
蒼穹山分東西兩峰,西峰望情崖,東峰棄情崖,兩峰相對而立。
晨光與白雪之間,東峰一座孤零零的木屋前站立一人。雖然天寒地凍,他卻只著一身單衣,頎長清瘦的身形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他顯是已在此處站了一夜,原本烏黑的長發已披上一層銀白,連眉毛、長睫上都落了厚厚的雪。他安靜地望著門戶緊閉的小木屋,雙眸中滿是熱切、期冀和無比的堅毅。
二十年來,每年的十一月十一日這天,風行子都會站在這里痴痴凝望那小木屋的門,渴望這一年能夠看到門被打開,佳人從屋內款款走出,可惜,每一年他都是失望而歸……但今年不同,當初他們離開北奴碧霄宮時曾約定過,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會攜手走過第二十個年頭的這些年,他一直在等這一天……
距離木屋百丈開外的松林內看似極為安靜,然而微風掠過,卻有這樣一段不和諧的對話夾在風中。
「好冷呀,偷窺真不是人干的活,大冬天趴在雪地里,姑女乃女乃的腿都凍僵了」
「你身下壓著本公子價值五千金元的狐裘,還在抱怨地上冷?」
「你若不擠在我的大氅里,我會暖和一些的」
「你搶了我的狐裘鋪在地上,我自然要鑽進你的大氅里,你若冷,我抱抱你吧。」
「閉嘴,」
「桐兒,你昨晚好**哦……」
「蕭青河,你在胡謅我將小紅的鳥糞全塞你嘴里」
「噓,千萬別動,否則會被風行子發現的,小不忍則亂大謀,切莫因小失大、前功盡棄哦」
「蕭青河,你卑鄙」
「桐兒,你真香……」
「蕭青河,你手拿開」
「偏不,除非讓我繼續昨天沒做完的事情……」
「蕭青河,我若有了絕世武功,第一件事便是刮花你的臉,看你以後怎麼勾搭女人」
「桐兒才舍不得呢」
「你去死」
「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瞧,霧靈子來了」
山林間風林鼓動,似是嗚咽著哭訴涓涓心事,一陣濃霧突然由四面八方涌來,越過被厚雪掩蓋的松枝,將原本被冬雪洗禮過的鮮亮日頭籠罩,天空逐漸黯淡下來,就像大氣層突然壓低,而那霧氣濃得看不見一丈開外的東西。
棄情崖上的木屋瞬間被蒙上厚重的霧氣,藏在樹林里暗自觀察的晚桐和蕭青河已然看不到站在木屋前的風行子了。
此時,那濃濃白霧中間突然閃出一條長長的甬道,如玉堆砌成的甬道徑直開至風行子身後,一名白衣女子由霧道內款款而來。
風行子垂在兩側的手陡然一晃,一柄烏金長劍握于手中,前一刻鐘他還被風雪雕駐得如同雪人一般,這一刻,他身上的落雪已全部融化,長劍于腕間散發出懾人烏光。
女子周身白衣勝過冬雪的純淨,秀美的臉龐上精心描繪著艷紅雙唇,俏眉如春柳般細厲,丹鳳眼中射出復雜的目光,猶如山谷襲來的一陣寒風吹散了松枝上的積雪,那寒風中飽含著期盼、無奈、追逐、疲憊,以及無論如何無法掩飾的欣喜。
她目光熾熱地凝望風行子俊挺的背影,他的背影依舊挺拔得如筆直鋼槍,與三十幾年前站在傲明山那滿樹梨花下酣暢淋灕地舞劍後,收起長劍負手而立時的身姿毫無差異,悠悠歲月沖散了他們的情意,卻帶不走深刻于心底的印記。
許久,她紅唇微啟,聲若出谷黃鶯,清脆動人,「風哥哥……」
「住口」風行子站立不動,亦不回身去看霧靈子,聲音很是平靜,卻足以令人感受其中的威嚴,「霧靈子,二十年前我發過誓,再次相見必然取你性命」
霧靈子烏黑的頭發披在身後,在微風中綻綻飛舞,嬌艷的臉龐在他的話語落地後逐漸變換顏色。
「風哥哥這二十年來,我每日都在尋你,我去了很多地方,東梁、南淮、西陶、北奴,找了每一間客棧,問過每一間飯館,我甚至坐船去了東海,去荼煌島國尋你,可是,你卻躲到最北方,躲到沙漠的盡頭,躲著不肯見我……我每時每刻都在思念你,為了你,我被師傅驅逐,為了你,我甘願隱姓埋名尋遍天下,我這一生痴情于你,三十幾年從未改變難道,我這般真心,還換不來你回眸一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