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和雅她自盡了。
第二日這個消息一路染著浮夸伴著彩雲傳到碧瑤宮時,耶律瑤歌正夾著一個水晶蝦餃往嘴巴里送,筷子一抖,水晶蝦餃滑落在面前的三鮮湯里,濺了一身湯漬,她茫然的看了一眼說話的小宮娥,聲音暗啞的不像自己的,仍是故作冷靜︰「消息從何處得來的?」
開口的小宮娥瞧了瞧她的神色,仍是不明所以傻乎乎的開口道︰「宮中上下皆知曉了,皇上以及後宮的娘娘們都趕到容嵐宮了。」
下一瞬間直直從凳子上站起來,卻由于動作太生猛了些,一下子抵住了桌角,她吃痛,卻只是咬咬牙並沒有叫出來,只是眉頭跳了跳,神色茫然的往外走過去。zVXC。
容嵐宮,她第一次到,跌跌撞撞的沖了進去,四周哭得正熱鬧的小宮娥既驚且懼的看著她,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也仿佛像是在看一個古怪的怪物,就像當日在千宿湖的目光,後來耶律瑤歌才知道那種目光的意味,可是終歸都過去了,她一直在想,倘若不是她,倘若不是她,也許就不會發生那麼多的事,惹那麼多人傷心,有時候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立場不同,所經歷的事情也會有所不同,所看事情的角度更不同。
大殿里吹進一陣涼風,將耶律瑤歌緋風的衣角吹得拂動了起來,她站在那里,神情有些茫然,也有幾分不解,似乎並不知曉二姐她為什麼會用這般冰冷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語。
她茫然的看了他一眼,聲音像是從天邊飄過來︰「太子哥哥,這……這不是真的?」
「該殺之人!」那道聲音似一道閃電擊在心底,震得她意識一陣一陣的麻。
醒來時,她躺在自己平素睡得那張榻上,帳頂依是純白聖潔的白蓮花,在晨光中形成一種朦朧的圖案,在眼簾漫成流雲般的巨大陰影,昨夜,那應該是個夢吧!
一直往前跑,往前跑,顧不得身後宮娥的呼叫,心中一片茫然,眼前仿佛有血色的大霧彌漫,映在眼底,她看不清天色,也看不到陽光,看不到溫暖,只有無窮無盡的冷意涼薄。
那一片偏白的衣角完全消失在殿外之後,整個世界仿佛又恢復了安靜,宮人皆驚,半是不解半是迷惑的看著兩個,這可真是天大的秘辛,紛紛以眼波交流心中感想。
耶律和善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畢竟她這個姐姐,從小到大一向甚少與人接觸,清冷的天地間萬物均入不了她的眼,她就像游離在這座宮牆之外的幽靈,仿佛隨時都會離去,她一向沒有表情,一向沒有情緒,是以這個時候這樣的她,不知為什麼突然讓人擔心起來,可是與生俱來的皇族身份讓他清楚的意識到眼下最重要的是什麼。
氣急改壞的耶律和雅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神色仍是淡淡,可是慢慢的彌漫出了悲傷,聲音依是清冷卻有了些許的動容︰「你凶我?」頓了頓,臉上終于浮出孩子的心性,可終歸還是有些清冷無波,「你為了她凶我?」縴縴素手指了指耶律瑤歌,像是有些不可自信,可終歸半晌,那裹著紗布的手空蕩蕩的垂了下去,那一瞬間,到底是真傷心還是假難過並不曾給人知曉,麗眼像是突然喪失了所有華彩,她看著她,仿佛從不認識她一般,那麼陌生,那麼冰冷的眼神,可就算這樣,也抑制不住她的悲傷,這是第一次,她把自己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一一展現出來,一一呈現出來,這樣的軟弱的自己。
耶律和善溫文爾雅的一張臉上現出難辯的神色,正欲開口,一旁的耶律和雅冷冷的接過話︰「四妹她死了,你不是最為開心嗎?」
她迷迷糊糊的開口,不解道︰「殺了誰?」
半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神色淡淡看到高高的靈堂上拜上了靈位香案,玻璃花瓶里插滿不知名的花束,白色的燭火下,是一個烏木的棺木。
窗外,吹起一陣不常見的大風,將院落里的花都吹的浮散起來,像悲落的宿命。
那種眼神,她覺得腦子一陣一陣的疼,一種深深的恐懼攥緊了她,那不是真的,這不過是四姐她同大家開的一場玩笑,故意嚇人的,可是,容嵐宮中敲敲打打,治喪的嗩吶在白幡間大放悲聲,耶律瑤歌一身血紅的衣站在那里突兀極了,蒼涼的像夕陽沉醉于山下,可就拿一雙眼楮,卻透著些許的害怕,一路上,她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那些都是假的,她那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死呢,可這一刻,排山倒海地痛意終于向她卷土而來,是那樣疼啊,四姐她還那麼年輕,怎麼怎麼可能會沒了呢,一定是騙她的,這樣的堅信,烏黑的大眼里徒然煥發了一抹神采,明亮的如同一汪秋水,帶著濃濃的緋色。
耶律和善瞪了她一眼,急道︰「二姐,父王不是說了嗎——」
耶律和善輕輕舒了一口氣。
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個念頭像水草一般瘋狂的生長,那種臨死前的寒意由脊背漸次滋長出來,牢牢的拽住心底,突然就感到一種不可避及的疼痛,四姐她怎麼會自盡了呢,雖然她平素嘴巴毒辣了些,刻薄了些,但歸根到底也是個心眼實的姑娘,可,怎麼會,怎麼會一夕之間沒了呢,她不信,她絕不信,除非親眼所見,親眼證實。
耶律和善臉上一片沉寂,並不知曉在想些什麼,而耶律瑤歌臉上現出一陣迷惑不解,半晌終于頹然的垂下了眼楮,像是在認真思考著些什麼。
心緒一層一層緩緩壓了上來,像砥了巨石,卻不能做出任何退縮,她的眼楮像是突然失了真一般,慢慢的抬起頭,那一張臉也是異樣的蒼白,像是失了血色,良久,才茫然的找回自己的聲音︰「就我一個人不知道吧。」像是嘆息自己又像自言自語。
耶律和雅一身月白常服,領口繡著同色的櫻花暗紋,看起來就像一件華貴的喪服,這樣的應景,「父王一向偏心,連四妹的真正死因都隱瞞下來,可是她……」縴長的手指纏著白紗,恨恨的指向耶律瑤歌,冰冷的眼神又狠又利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死死的盯著她。
她真的被嚇壞了,連步子都有些虛浮起來,怔怔的走上前,想去觸模一下那冷冰冰的棺木,可是卻不敢,這個時候,耶律和善不知從哪里閃了出來,攔住了她︰「七妹,你怎麼來了?」
神過去自。三人不知對峙了多久,耶律和雅蒼白的唇顫顫,半晌,極輕微的一聲笑,驚落了玻璃瓶中不知名的花朵,眼楮遙遙望著耶律瑤歌,聲音輕的被人捏住了嗓子︰「耶律瑤歌,做了那麼事,你就不怕會報應嗎?」說完,不待耶律和善反應,就連耶律瑤歌也不及反應,她整個人如一陣風似的吹了出去,大殿里空蕩蕩的,仿佛那個白衣女子並沒有存在過似的。
半晌,耶律瑤歌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暗啞道︰「你們到底要隱瞞我什麼?」
那個小宮娥面帶不解的看著她,爾後良久,唇角才浮起一抹蒼白無力的笑,最終慢慢散在暗淡的晨光里。耶律和善急了,連聲音都放大了些許︰「你住嘴——」
昨夜血姬之毒發作,她以為必死無疑,那樣的疼,她疼得意識渙散,雙目不明,卻不知何時有溫熱的物什貼在她咬得血肉模糊的唇瓣上,像是冰天雪地里難得一見的熱水,她急切的咬了上去,有溫熱的液體流進她嘴巴里,流進她心里,不知過了多久,她昏死過去,耳邊似乎有模糊的聲音似脆響的珠簾響起︰「殺了她!」
耶律和善神色怔怔的看了她一眼,秋水般的眼楮映出她紅色的衣裙,陡然亮起的顏彩瞬間暗淡,神情空空蕩蕩的,卻強作鎮定的安慰她,像普通人家的哥哥安慰妹妹一般,眼底是真心實意的關心︰「沒有,你多想了,七妹,你身子不好還是早些回宮吧,這里有太子哥哥呢。」
她看著他,臉上現出茫然的表情︰「你又在騙我。」手腕微一使力,將棺木推開,現出一身白衣白裙的耶律和玉,她的容色淡淡的,仿佛那些濃艷的表情都是假的,臉上蒼白的血色盡失,冷冰冰的唇角微微的抿著,唇角發黑,淺淺淡淡,這個模樣倒是像中了毒,還沒有細看,耶律和善一把擋在了她前面,神色又氣又急又冰又冷︰「七妹,你這是做什麼,四妹她已經死了,「頓了頓,直直盯著耶律瑤歌,她這樣模樣,蒼白的一張臉,毫無生氣,倒像一具死人︰」二姐她都是亂說的,你不要當真。」
耶律瑤歌發出暗啞的一聲笑,極輕極輕,可就算這樣,濃麗的眼底終于浮出了淚意,「四姐她中了七星海棠,這個你還要瞞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