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到了西山山頂,梅林映眼,銀面如同白玉一般包裹著整個梅林,遠遠望去,竟似下了一場凍雪,而近處一看,梅樹挨挨擠擠的,像一個個頭上戴著花的調皮搗蛋的孩子,有的小巧玲瓏,憨態可掬,在白雪中微微探頭,有的裊裊娜娜,羞羞答答,似欲語還休,有的端莊大方,秀美十足,將自己的身姿全數展現在人群面前……這樣難得的美景。舒鄢
到梅掬一玲。細細一聞,一股暗香迎面撲來,似乎要將天地鋪滿,清新淡雅,香而不俗。
夜蒼和才輕輕地將耶律瑤歌放下,「好了,我們到了,這就是西山梅林。」
耶律瑤歌落地之後覺得小腿一陣發麻,差一點沒有跪在地上,而夜蒼和忙不迭地的扶起她,他掌心的溫度似乎灼痛了她,她慌里慌張的縮了回去,不自在的咳了一咳︰「謝謝!」
這一路上,她小心翼翼的趴在他背上,一直在想,若是時光靜止,若是這山路沒有盡頭,若是她忘記所有塵事,只有他與她,兩個人,哪怕走一輩子,又何妨呢?可是時光沒有靜止,道路終有盡頭,她也沒有忘記前塵舊事,可是這一刻,她寧願享受這得來不易的溫柔。
「快走吧!」夜蒼和開口,目光落向這一片梅林上,每一年他都會抽上一天的時間在這座梅林里呆上一天,什麼事也不做,什麼也不想,只聞這滿山馨香,便能忘卻所有煩惱。耶律瑤歌忐忑不安的抬頭,瞧見他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梅林,神色里有一絲隱忍,有一瞬間她有一種錯覺,他來這里是為了悼念故人嗎?眉眼里醞釀出疑惑,張了張嘴巴,月兌口而出︰「你經常來這里嗎?」
他轉過頭看她,盡管添了披風,她和鼻頭仍是被寒光凍得通紅,模樣楚楚可憐極了,活月兌月兌一只可憐巴巴的兔子,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揉了揉她一頭散亂無章的秀發,那手感竟然出奇地良好,他有一瞬間竟然不忍放下︰「是的,我每年都會抽空來這里一趟。」
耶律瑤歌皺了皺鼻子,躲開他的大手︰「那一個人該多無聊啊!」
這個小丫頭,是在擔心他嗎?他低低一笑,自喉嚨里躥出一串暗啞的笑,情不自禁的開口問道︰「你若嫌我一個人無聊,不如每年都來陪我?」
她抬起目光正正將他望著,漆黑眸底映著男子秋水落月般的身影,很想點頭,告訴他的真實想法,卻咬了咬唇瓣,聲音微弱,含蓄的表示︰「如果有機會的話——」
她其實已經嫁人,夫君是黎國的靜安王,而她是黎國的靜安王妃,蜀國的七公主,無論是哪一重身份都與他是對立的身份,這樣的她,又何談與他每年在梅林里把酒言歡呢?她們再無機會,他心里應該清醒明白的,蜀黎二國一直沒有動作,並不代表永遠不會有動作,也許他們都在尋找一個最恰當的時機,一舉進攻軒國,畢竟擄妻之恨端木斐又怎麼會忘記呢?恐怕早已傳來天下的笑柄了吧!然後故作如常的朝梅林深處走去。16434146
而一直跟在身後的夜蒼和眉眼里有一瞬的冷然,再抬頭時她婷婷立在一棵紅梅樹下,身上紅衣似火,仿佛火焰一般燃燒了整個梅林,似乎她天生都該合襯這烈火一般的顏色,極致美艷,炫目,襯得她整個人絕代芳華,天下萬物景致不及她一人的風情。
大紅披風迎風自舞,猶如展翅騰飛的赤蝶,每一道弧度都是自然又明艷的畫卷,有著春日百花一樣的芬芳,有著夏日陽光一樣的明亮,那一刻,夜蒼和只覺得紅衣女子麗得驚人。心頭突然升起一種無法言及的念頭,這輩子,他突然不想對她放手了!
耶律瑤歌逛遍了整個梅林,覺得這梅花開得著實不一樣,再回頭時卻不見了夜蒼和,心頭一緊,足下動作輕快,目光四下張望,灼灼梅林里竟然沒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心頭不知為何一驚,他到哪里去了呢,尋了很久,突然發現梅林深處跪著一個人,修長的手指撫著一塊青石,耶律瑤歌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竟然沒有驚動他。
直到近前,耶律瑤歌才發現那青石是一塊墓碑,上面刻著夜青卓之妻容梅,她怔了一怔,這梅林里竟然葬的有人?隱隱約約記得似乎在哪里見到過這個名字,容梅,好熟悉的名字,想了好一會兒,才霍然明白,容梅不就是在怡風院書閣里題字的那個名字,她常常在書架上看到最多的便是她題的書評,簡短精妙,可見這個女子才華橫溢,聰慧無比,她還想著有朝一日前去拜訪拜訪,沒想到她竟然已經死了,心口突然躥出來一陣悲傷,而夜蒼和茫然的跪在石碑前,背影寒冷,聲音喃喃的散在空曠的梅林中︰「母後,兒子來看您了!這麼多年,兒子不孝,一直未能來看你,真是對不起!」
「母後,父王已經駕崩了,其實這麼多年父王並沒有背叛您,他臨走前,說他很想你,也許父王這麼多年一直沒有變心,他一直喜歡的是您,母後,你說,為什麼當年你執意要毀去一切呢?我常常想,若是您還在父王也許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飄散在梅林里。
梅林里有一瞬間的死寂,寒風襲襲,吹得枝頭上的積壓像是在發抖一樣,撲朔撲朔的往下掉,他看著眼前的青石碑,似乎又回到母後還沒有離他而去的時候。
「既如此,你父王深愛你母後一輩子,你該開心才對!」耶律瑤歌突然出聲,有一瞬間,她覺得眼前的男子的背影寂寥如此,仿佛天地間僅存他一個人,她突然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也分不清跪在青石面前的男人是誰,是她從小到大執著七年的赫連爾曼,還是她相識不久卻與她不共戴天的夜蒼和,不論是誰,她的心,在那一刻不可避及的疼痛起來。
夜蒼和沒有回頭,子夜寒星的眼眸里含著未曾散去的憂傷︰「也許這……是好事吧!」
對他而言,只有兩個人在一起,執子之手,與子相攜,無論發生什麼都不離不棄,生死相偎,才是真正的幸福,而不是一個活著,一個死去,那才是極致的痛。
耳邊似乎又響起暗影的話,「陛下,奴才前去蜀國打探多時,七公主從前有個戀人,叫夜蒼和,七公主很是喜歡,揚言要嫁他為妻,可是那男子無福消受,年前軒蜀之戰被大火燒成焦尸,七公主甘腸寸斷,哭得不死不休,想必那才是真正的疼,畢竟陰陽兩隔,縱是再愛也不能相見……」他听了這些話,心頭疼的一顫,仿佛能體會到她曾受的那些苦。
「歌兒……其實我從小到大一直是恨著父王的,他臨死的那一刻我才覺得那些恨很是可笑,看著他在我面前死去我恨不得替他去死,為什麼從前我不明白這些道理呢?」他突然輕喚她的名字,這是他自帶她回軒國後第一次喚她的名字。16Xgs。
耶律瑤歌很想哭,她也是失去之後才懂珍惜,當年父王還在的時候,為什麼沒有好好承歡膝下呢?她吸了吸鼻子,握著拳頭揉了揉,啞聲道︰「也許正是因為失去之後才懂珍惜吧!」
他接過話來,修長的手指自青石碑上滑落︰「可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
耶律瑤歌微乎其微的點了點頭,正是因為代價太大,才痛得徹底,才更清醒明白,變下緊握的拳頭,才接言道︰「若是你想哭,就哭出來吧,會好受一些。」
夜蒼和身子一怔,黑色眼眸里閃過一陣酸澀,可終是忍住,他是一國之帝,就算天大的悲傷也要故作堅強,因為他是一國的象征,代表天下,代表蒼生,他不可以有七情六欲,不可以有萬念俱灰,所以眾人,他只能做個驕傲的王者,傲視天下,傾心盡力治理這個國家,讓這個國家變得富饒,美麗,強大,夜深人靜時,他常常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仿佛心的某個地方空了一處,他不知道為什麼,似乎錯過了什麼,遺落了什麼。
他到底,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呢?
他不知道,腦海里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可快的讓人抓不住,他抬手撫著額頭,一陣針扎似的疼,好一會兒,疼痛才慢慢消失,突然開口問道︰「耶律瑤歌,我們從前認識嗎?」
她的心霎時痛得生不如死,多麼簡單的一句話,多麼輕松的一句話,我們從前認識嗎?倘若不認識她豈能千里迢迢被他折磨半死來到軒國,倘若不認識她豈會安安靜靜沉沉穩穩的等他處理好朝中大事,倘若不認識她又何必做這麼呢?
她一定會毀了他的天下,毀了他的江山,只因自己下不了手啊!
她抿了抿唇,聲音極冷然︰「不認識。」
他看著她,目光前所未有的專注,那黑色的眸底慢慢騰起了怒浪,然後怒浪又一層一層的淡了下去,終化成平靜無波的大海,深不可測︰「朕想多了。」
他的聲音仍是清清淡淡的,耶律瑤歌卻感覺一股從未有過的心酸。
可是有些現實早晚都要面對,早一點擊碎夢境讓自己清醒,早一點好讓傷口愈合,不認識豈不更好,不認識豈不走的時候更了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