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京都,冷風吹來,涼颼颼的透骨。
站在醫院門口,舒爽瞧著面色依舊淡然的姐妹兒,替她揪著心肝兒,不知道該怎麼勸解。
連子這妞兒那股子硬氣勁兒,她一直挺佩服,不管發生啥事兒,她都跟沒事兒人似的,半顆淚珠子都沒有。
這樣的女人,要她怎麼安慰?或許說,她似乎壓根兒就就不需要安慰。
不過,不勸,不安慰,不代表不過問。
幽幽地捅了捅她的肩膀,舒爽狀若無事地笑問︰「喂,連子,接下來打算怎麼過啊?」
怎麼過?
這句詢問,讓連翹心里略微有些異樣,似乎最近的日子太習慣某人了。
看來,有些習慣還真是要不得,而接下來非要改變這種習慣又是一次與自己的戰爭了,還真是挺傷腦筋的!
奈何奈何!
可是腦筋麼,不就是用來傷的麼?
于是,她輕吐一口氣,抿唇而笑︰「瞎過唄,混天過日,坐吃等死,以往不都這麼過來的?」
「那你現在干嘛去?」
「先回趟家看小姨,然後明兒一早打包回部隊唄……」
愣了愣,下一秒舒爽便不由自主地拽緊了她的胳膊,一時腦子沒轉過彎來,傻乎乎地問︰「你還要回部隊?」
「不然咋辦?當逃兵啊?!呵呵……」
連翹沖她撇了撇嘴,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將自己的大腦思維調整到最佳狀況,準備徹底從那個旖旎的夢里清醒過來,校正姿態準備和未來戰斗。
現實啊,還得去面對。
未來什麼的,于她來說都是浮雲,生活不就是這樣麼?被逼緊了就得不停地往前走,從來沒有給她留下後退的路。
……
和舒爽告別之後,連翹原本想打個車回小姨家的,想了想又忍了,上上下下的模了模自己的兜兒,沒幾個錢還是坐公交吧。
坐在11路公交車上,隨著那公交車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穿梭,她臉上笑得真真兒的開心。
這生活多麼的戲劇化啊,不是麼?
上午的時候,她還牛逼哄哄的開著最新款最騷包的瑪沙蒂拉在大路上狂奔,這天兒還沒黑呢,短短幾個小時後,她就倒霉催的變成了擠公交車的命。
不過仔細想來,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的,至少沒有了那種輕飄飄踩在雲端的感覺了,人這腳啊,還是落在實地上才能安心!
挺好,真挺好!
除了有點兒不敢想那個男人之外,她覺得一切都挺好。
只要腦子里掠過那個男人的影子,她那顆心便會開始糾結,即便鞭撻了自己一萬次都不管用。
丫的,不是跟自己說好了要守著心的麼?到底是從啥時候開始,把他往心里裝的?
這事兒,連翹自個兒也說不清楚。
她越想越煩躁,索性就把他拋開點,就那麼地兒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由著天去折騰!
淡然地打量著街道,老實說,她覺得自己特別奇怪。
記得當初易紹天劈腿那事兒她還難過得不行,恨不得直接宰了他,而現在,她是老公也沒了,婚姻也雞飛蛋打了,還被佟大少家例為了拒絕往來戶……
為啥她卻完全沒有想象中那麼激動呢?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
★
連翹小姨一家住在南小街姨父單位的公房里,那是一套90年代分下來的福利房,整幢多層的樓房都有些破損了,他們家住在最頂層——
第六樓。
而這個房子也是連翹這些年來的棲身之地。
她父母留給了她一個套二的小居室,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小姨在打理出租,租金也全用在她的學費和生活什麼的了。
從那老房子出來後,她再沒有回去過,一眼都沒去瞅過,就害怕觸景生情。
所以說,對待感情,她其實是一個鴕鳥型的女人,習慣性選擇逃避。
此時,她走在那顯然狹窄而潮濕的樓道里,一級一級地往上攀爬著,她心里說不出來的壓抑!
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夜晚,她興致沖沖地從這兒跑下去執勤,也正是那一個夜晚,是改變她人生軌跡的開始。
如果早知道會是今天這樣的結果,如果老天給她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
她,會後悔麼?
不會!
她幾乎斬釘截鐵地就告訴了自己這麼個答應。經歷麼,沒有什麼可後悔的,人麼,怎麼著都得活著,沒有什麼過不去的路。
說來說去,不就是生活而已?生,活,那還不容易麼?
人人都活得起,她怕個屁啊?
對,啥也不怕!她除了比別人點兒背之外,四肢健康,勤奮努力,精神倍兒好。
至于地球,離了誰還不都一樣轉?
做好了心理建議,她拿著鑰匙開門進了屋。
瞬間,一種久違熟悉親情感撲面而來,這房屋很小很舊,但內內外外都被歸置得很干淨很有條理,她的小姨,是一個非常會持家的賢惠女人。
而這個家,和從前,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小表弟寧陽正埋著頭在拼命寫作業,小姨在廚房準備晚餐,姨父戴著高度近視眼鏡在窗戶邊兒研究他那一盆兒蘭草。
總之,這個家是普通的,與千千萬萬個普通家庭一樣,普通得找不出來任何的不同。
如果硬要說不同的話,那就是這個家也許更和諧。
小姨和姨父的感情挺好,多少年沒有紅過臉;小表弟除了成績不太好之外,也是一個蠻善良的孩子,讓他寫語文,他不會寫數學,除了偶爾會跟著一幫子半大小子偷偷兒抽煙上網吧,沒干過什麼壞事兒。
听到開門兒聲,埋頭寫作業的寧陽首先發現了她,那剛冒出青幽胡茬子的嘴角一咧,驚喜地大聲喊了出來。
「姐,你回來了!」
寧陽小連翹四歲,今年還在讀高四,去年高考落榜後,這學期在京都市三中復讀準備再戰,這小子小時候就是個撒丫子就痞的主兒,高考失利後,竟終于悟得人生真諦,要突擊,再次拼命地突擊,準備狠狠一博了。
「我回來了……」
連翹照常甜絲絲的笑著喊道,就像從來就沒有離開這個家的時候一樣。
「翹翹回來了——」小姨聞聲兒飛快地就從廚房里跑了出來,笑呵呵地將她按坐在沙發上,東瞅瞅西瞅瞅,問長問短的詢問她在部隊苦不苦,累不累。
那激動的樣子,讓連翹心里微微泛酸。
小姨父是個實誠人,這麼些年對她沒有太多的關照,但對于小姨給予她的照顧也從來沒有多一句嘴。
他們對她來說,都是恩人,養育之恩,大過天。
……
晚飯時,小姨特別又多添了幾個菜,飯桌上的內容更是比平日里豐富了許多。
其實這會兒,郁結在心的連翹就想靜靜地呆一會,但為免被小姨看出自個兒的反常來,她還是盡力克制著心情和他們嘮著嗑兒。
只不過,時不時的失神。
好在寧陽正是嘴叉子大大的年齡,對他這個當特種兵的表姐心里的那個崇拜更是比泰山還高,望著她的那個小眼神兒亮鐙鐙的,對神秘的特種部隊尤其充滿了好奇。
一頓飯下來,除了按保密條例不能說的,寧陽問什麼,連翹便答什麼,逗得他那個樂啊,露出八顆大大的白牙,明晃晃的特別耀眼。
那八顆白牙的笑容,讓她記在心里很久都忘不掉。
家里的飯,吃著總是暖心的,很快便讓她暫時忘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兒,被表弟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一融入了氣氛,她嘴賤使壞的毛病就再次死灰復燃了,整得表弟抓耳撓腮,兩姐弟玩得樂此不疲。
這頓飯由于嘮的話題多,所以花費的時候挺長,等吃過晚飯幫小姨收拾完屋子,天兒已經很晚了。
連翹匆匆去浴室洗了個澡,從衣櫃里翻出自己以前的睡衣穿上,睡在小姨新換了床單的小床上。
終于,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兒。
今兒一天,發生的事情真多,從天上到地下似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個兒的軸心有些偏了,得好好糾正。
而此刻,真實躺倒在床上的時候,她感覺到真的太累了。
不是身體累,而是心累。
緩緩閉上眼楮,可是,事兒詭異了!
自稱睡神轉世的她,明明這麼累了,卻怎麼著也睡不了。
女乃女乃的,她低低咒罵了一聲兒,可是又不知道罵誰。
心里很清楚,都是那該死的習慣作怪,她想念那個懷抱了,那個暖乎乎的懷抱,真的讓她挺稀罕的。
打小兒她身子就偏寒,經常睡一整晚上到第二天早上,那四肢還是冰涼的,打從跟著他睡覺後,他總是把她捂在懷里,捂得緊緊的,她一直覺著那種暖和真美。
而現在,她突然失去了這種溫暖,還真特麼的不習慣啊!
揪了揪自己的臉,她暗罵自己沒出息,一分開就想男人了,于是又開始給自己較起勁兒來!
翻過去,又覆過來,約模磨蹭到半夜,腦子還奇特地清醒無比,這狀態,不由得讓她沮喪不已,聲聲兒的呼喚著睡神快來……
最後,她實在受不了自個兒了,躡手躡腳地出了臥室,準備去倒杯水喝。
剛一出門兒,就被從房間出來上廁所的小姨給逮了個正著。
‘喀嚓’一聲兒打開燈,看到往常一入夜便睡得跟頭豬似的翹丫頭眼圈兒紅紅的,小姨有些詫異地問她。
「翹翹,怎麼還沒睡?」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連翹輕嗯了一聲,點著腦袋,「口渴了,找點兒水喝……」
「喲,咋啦?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心里咯 一聲兒,連翹眸子微斂,若無其事地擺手笑著︰「沒事兒,就是喉嚨干。」
「那早點兒睡,女孩子不要熬太晚,你呀,一個人在部隊怎麼活的?……你……」
小姨叨叨地說著,連翹嗯嗯嗯地應答著,臉上微微地笑著,直到看著小姨離開的背影,視線才開始模糊。
趕緊轉身,媽呀,可不能掉眼淚兒!
……
第二天,天還沒亮她就離開了。
好吧,不是她賴床的毛病突然好了,而是壓根兒一晚上就沒睡著……
為了避免被小姨發現嘮叨,她就給壓了張寫著「部隊緊急任務,先走了,小姨,姨父,寧陽多注意身體,下次再回來」的字條就灰溜溜了。
沒有了白色的小馬兒,哪怕她天不亮就出發,趕到紅刺總部的時候,也剛好夠點兒。
看著整潔明亮的營房,她暗暗攥了攥拳頭。
加油,連翹,你是一個兵!
不得不說,這姑娘認真工作起來,其實真是挺敬業的一個人,在機要處這個地兒,她由于卜處長的特別‘關照’,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她都被名正言順的‘公派’過。
所以,業務水平絕對過關了。
之前,有謹于自個兒的‘特殊身份’,她除了跟舒爽絮叨絮叨這個變態女人的之外,從來都不在單位上跟同事抱怨什麼,更不在火哥面前打小報告。
沒法兒,這就是她性格里的格調。
至少她還是堅持下來了,短短幾個月,她現在可以很驕傲地挺胸抬頭告訴所有人,她連翹是一個合格的特種軍人,思想也許還談不上有多崇高,但她能讓挑剔得恨不得雞蛋里挑出骨頭來的卜處長都沒法兒找茬罰她,這也是本事。
在機要處,她是蠻有人緣的人,她性格好,肯吃虧,開朗,嘴甜,說話還特逗,為人也挺仗義……因此,除了卜處長之外,其他男男女女的同事都跟她處得還不錯。
有時候她不禁突發奇想,要是混進黑幫,當個老大啥的,手底下也能弄一大幫子小嘍,過過干癮吧?
不過,當她有一次把這想法兒告訴某男人的時候,差點兒被敲爆了頭,還差點兒被吻得窒息……認真了說,那男人似乎挺喜歡接吻的,一親上有時候半小時都不停……
不想了,不想了!
腳一踏進譯電室,一直覺著自個兒人格魅力無窮的連姑娘就悲催了。
也沒有具體到哪兒不對,就是那幫子平日里關系都不錯的同事們都拿挺奇怪的眼神兒來瞅她,非得為這種奇怪找一種情緒表達的話,那就是——同情!
他們都在同情她?
這陣仗,哪怕她沒有八卦的群眾基礎,也知道自己被八卦了。
仔細一琢磨,似乎自個兒身上除了跟那個男人的事兒,還真就沒有一條兒值得別人捕風捉影抬上新聞頭條的價值了。
最近的她,可有什麼新鮮話題可說的?
名門夢碎?灰姑娘慘遭拋棄?太子爺怒斥出牆妻?要不要這麼狗血啊!
老實說,連翹覺得這世界真特麼玄幻了,好事兒不出門兒,壞事兒準能傳千里,這一夕之間,貌似誰都知道她成了棄婦似的。
仔細一想,她又覺得有點兒奇怪,昨兒在餐飲會所無外乎就那麼幾個人兒,消息怎麼就傳得這麼快?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在同事們悲天憫人的同情目光里,她瀟灑地扣上黑色貝雷巾帽,照常微笑著抱著一大摞資料去了行政樓。
首長辦公室,還是要去的!畢竟還是工作麼,誰讓她就是個機要參謀呢?
在其位,必謀其政!
哪料道……
當她踏入行政樓那間熟悉的首長辦公室時,卻愣住了。
目光停留在那張空蕩蕩的真皮椅子上,她半晌兒挪不開,準確地說,是她在軍容鏡前修正了的那一臉職業微笑就那麼僵在了臉上。
他,不在。
依他的工作原則,沒有特殊情況是不會不來上班的。
正尋思呢,突然,背後有腳步聲兒傳了過來,似乎是看到她了,來人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站在了原地。
她沒有回頭,但她非常肯定那不是邢烈火。
第一次,她覺著這腳步聲啥的其實辨識起來也不是太難啊,那怕來人一言不發,哪怕只是很短的幾聲兒,她大腦神經反饋給她的消息就告訴了她答案。
最最重要的是,身後的人,壓根兒就沒有那男人身上那種奇特又強大的氣場。
沒錯兒,就是氣場,同樣是站在那里,只要那男人一出現,她立馬就能感受得到,那種能滲透五髒六肺的氣場是他最獨特的風景線。
喟嘆一聲兒,她緩緩地轉過身來——
可是,當她對上的那張帶著微笑的臉孔時華麗麗的吃驚了,門口站著一男一女,女的那個,是按理說完全不可能出現在這兒的卓雲熙。
她的旁邊,跟著邢烈火的通訊員小武。
換了別人可能不知道,小武見天兒跟著邢烈火,不會不知道連參謀對首長的意義,看到她轉過身來,他趕緊恭敬地招呼。
「連參謀好,首長讓我來取份重要資料,等他批示了要盡快發到總參軍務處!」
讓小武來取份重要資料?
可是,他自己為什麼沒來呢?
心里疑惑,不過她覺得自己不需要問,如果別人需要她知道的話,自然就會知道。
靜靜地看了她幾秒,卓雲熙臉上的笑容更大了,可是屬于名門女子的優雅卻一點兒沒少,笑得眼兒眯眯。
「嫂子好,我是卓雲熙,今兒我征得了爸爸和邢師兄的同意,跟著小武來這兒看看傳說中的紅刺是啥樣兒的,沒機會當兵,過過眼癮兒,嫂子千萬別見笑……」
與她對視片刻,連翹看著這個女人眼楮里的純淨,實在看不出任何的虛偽和做作,就連話說得也得體大方又有禮貌。
完全無可挑釁的女人。
老實說,別怪邢老爺子,就連她自己都覺得,這樣的女人,或者真真兒的最適合邢烈火的,他那個脾氣,天天擺著冷臉兒,沒點兒修養沒點兒素質的人,還真心受不住。
這麼一想,她不由得輕笑了一聲兒,唇角微微一挑,若有似無地笑著糾正。
「別叫我嫂子,昨兒的情景你都瞧到了,那結婚證兒是假的,而我跟他也完蛋了——」
說完,她客氣地點點頭微笑著,抱著懷里的資料就往外走。
「嫂子,等等!」
目光微黯,對于她的淡定卓雲熙似乎頗有些意外,不過,瞬間之後臉上又恢復了優雅而淡泊的笑容,溫婉地說。
「有件事兒,我覺得應該告訴你!」
老實說,她那笑容真真兒挺迷人的,也很亮眼,可惜了,連翹不是男人,要不然也能似的吹吹口哨兒,尖叫兩聲兒。
正因為她是個女人,所以就不太感冒了,淡淡地問︰「有事直說吧,我不喜歡彎彎繞繞的!」
笑容微斂著望她,卓雲熙面色略有不霽︰「嫂子,昨兒你走後,邢伯伯心髒病就發了,你抽空去瞅瞅吧……」
連翹第一反應是吃驚,第二反應就是想笑,第三反應是淡定!
別怪她心狠,而是她太習慣保護自己,熱臉貼冷的事兒干過一回二回差不多了,第三回還上,那不是傻逼就是二貨。
更何況,那老爺子一瞧著身子板兒好得很,能有多大事兒?
略微思索幾秒,她微笑著問︰「不好意思,你覺得我長得像觀音大士麼?」
卓雲熙一愣,「什麼意思?」
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連翹正色說︰「第一我沒有觀音大士的慈悲的心腸,第二我沒有觀音大士那普渡眾生的能力,一滴楊枝水就能讓人活蹦亂跳的,所以抱歉了!」
這個女人說話真陰損,與她那清純亮麗的外表完全不符!
瞠目結舌地望著她,這是卓雲熙此時的唯一感受。
別說是她,就連在辦公桌上替邢烈火翻找資料的小武都愣了愣。
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挺直的腰板兒上,兩個人的臉上都是不可置信的困惑,這麼心狠的話從一個柔柔弱弱的女人嘴里說出來,真的讓人難以接受。
因此,辦公室里,一下子便安靜了,鴉雀無聲。
而卓雲熙那張地標式的漂亮臉蛋兒,還有那雙顧盼生輝的漂亮眼楮,暫時性的休克了。
「那啥,你慢慢參觀,我做事兒去了……」
不疾不徐地微笑著說完,連翹準備轉身,這時候,又听到第二個「等等……」
但這次叫她的不是卓雲熙,而是急得滿腦門兒都是汗的小武。
「連參謀,幫幫忙,首長在醫院走不開,急用那個愛爾納國際特種兵大賽的資料,我怎麼找不到了?」
「這個你得問首長。」連翹還是淡淡地微笑,淡淡地說。
「哎喲,連參謀,幫幫忙找找啦,首長的事兒,你不最清楚麼……」
看到小武急成那樣兒,卓雲熙著急地走了過去,「小武,需要我幫忙找麼?」
「不用了,這些資料外人不便接觸的。」小武撓了撓頭,憨直的眉目里竟是疏離和漠然。
他畢竟是邢烈火身邊兒的人,不管是腦子還是說話辦事兒,再笨也能品出幾分味兒來了。
明顯的親疏有別,讓卓雲熙紅著臉道了聲不好意思,但臉上沒有半點兒不高興的樣子,反而為了避嫌站遠了一些,然後靜靜地坐到沙發上,只動眼不動手,默默地參觀著這間陽剛味兒十足的辦公室。
依舊是那麼溫柔無害的笑容。
嘆了口氣,小武那明顯的維護,連翹也不是感覺不出來。
人麼,都是有感情的動物,哪怕她的心再硬,相處的日子長了,彼此之間怎麼著都能生出幾分感情來。
看他實在是著急,她也沒再客套打官腔,遂將手里的文件放到辦公桌上就開始幫著小武翻找起來……
她是記得那份文件的,那天兒總參的羅主任來談這事兒的時候,她自己就躲在辦公桌下憋屈著,想到那一天,那激情後的文件批示……
鼻頭兒微酸……
不過,不堪回首的不是往事,而是因為她一直在辦公桌下面,壓根兒就不知道那男人究竟把文件放在那個地方了。
文件櫃里翻遍了,都沒有……
小武著急,她也奇怪。
于是,她鬼使神差的就抽開了那幾個一般不放文件的抽屜,一層一層的打開,直到打開最底層那個抽屜。
火哥的抽屜沒有上鎖的習慣,而她平時也沒有翻他東西的習慣,所以這麼一拉開,當她看到那本粉紅色的日記本時,直接就愣住了。
日記本上面,寫著幾個絹秀的字兒——安然心語。
安然,易安然?
她無意于窺視別人的秘密,不過一秒,她立馬像燙著手似的將抽屜關了回去,可是,心里卻莫名其妙地怦怦直跳。
啊呸呸呸!
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非常非常不喜歡……真特麼稀罕了,這到底是什麼日子,這火閻王的新歡舊愛都 噠到她跟前兒膈應她呢?
可是乍一想那個一本正經的男人,抽屜里竟然放著這麼個破玩意兒,就覺著有些好笑,又有些酸。
能將這東西保存了幾年,這麼說來,易安然在他心里還是挺有份量的啊?
那麼,七年後的冷漠,又是為什麼呢?
「連參謀,找到了,真奇怪……」
這時候,傳來小武興奮的聲音,原來那些文件被那個男人夾到了另一個毫無相關的文件里了。
不僅小武奇怪,她也覺著挺新鮮的,依邢烈火同志的工作習性,一般是不容易犯這種常規性錯誤的,他做啥事兒都有板有眼,有條不紊,怎麼可能亂放文件?
可是……
她哪里會知道,那天,那時,那刻,那景,那情況下,邢爺那顆心早就被她弄得亂成了一汪春水,哪里還記得什麼文件該放哪兒,一門心思就想著自個兒該放到她身體的哪兒……
直起身來,她還是習慣性的微笑著拿起抱過來的文件,「好啦小武,我做事兒去了!」
「好的,謝謝連參謀!」
「客氣了不是?」
「嘿嘿!」
看著他倆熟悉的互動,卓雲熙淡笑不語,視線隨著她的身影慢慢轉動,溫溫柔柔地提醒︰「嫂子,不騙你,邢伯伯那病真挺嚴重的,你該去看看,順便改善關系……」
她臉上的真誠一覽無疑,連翹心里怔了怔,淡然微笑著掀起唇角。
「再說吧,就怕我真去了,他直接就嗝屁了。」
對于她的反應,卓雲熙真想對她豎大拇指,這女的太彪悍了,整一個外表清純,內心邪惡的女人,敢說這種話的勇氣真不是一般女人可比的。
終于,她覺著自個兒,之前徹底瞧走眼了,起碼,換了她自己,借十個膽兒都不敢這麼說話。
「再見,嫂子,和你聊天真的很愉快,有空咱能再交流麼?」
這話說得!
那麼客氣,那麼謙遜,那麼有禮,看年齡她應該比連翹還大點兒,可一口一個嫂子,換了別的人早就被糖衣炮彈給擊得姓啥都不知道了。
可是,連翹不同。
沒有父母的孩子,看慣了世界太多的冷漠,對人性的熟識又更多了一層,不太那麼容易相信人了。
眸子里的顏色更深了一些,她其實也挺討厭自己心思不單純,瞎猜度人心。也許緣于女人天生相嫉吧,哪怕這美人兒表現得可圈可點,沒有半點兒越矩的地方,但她總覺得特麼不自在。
好吧,嘴臭不是病,嘴臭的人突然不嘴臭了才是病。
將懷里的文件攏了攏,她淡淡地微笑著望向卓雲熙,眉眼彎彎地說︰「實在抱歉,可惜……我跟你聊天一點兒也不愉快,咱啊,別再見了!」
顧不得去瞧卓雲熙錯愕的表情,她挺著筆直的身板兒就出了火哥的辦公室。
沒有教養就沒有教養吧,沒有父母哪來的教養?
嗷,老實說,她真挺討厭自個兒,干嘛啊這是,較啥勁兒啊?
走出行政樓,路過軍容鏡時,她特地瞅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就想看看心里有沒有扭曲掉……
不管怎麼說,那美人兒的話還是成功的影響到她了,讓她心里憋得悶悶地發慌。
暫且不說邢老爺子待她如何,就單說她這個人吧,嘴毒心不毒的典型兒,听到自個兒把人氣成那樣兒了,她真真兒的不太舒服。
可是,真要去看他麼?
考慮考慮再說吧!
——
下午,301解放軍總醫院。
特殊病房里,剛剛醒轉過來的邢老爺子屏退了所有人,單單留下了邢烈火。
氣氛涼涼的,兩足鼎立著。
靠在床頭,邢老爺子面色沉沉的望著兒子,而坐在病床邊的邢烈火,一貫冷冽的臉上沒有半絲兒表情。
兩個人男人之間,原本是最親近的關系,可是彼此間那感覺卻是詭異外加怪異。
良久……
還是老子先服了軟,望著兒子的眼神有些沉痛,「兒子,咱爺倆也難得坐下來說說話兒,談談吧。」
斜斜地瞥了他一眼,邢烈火冷冷地彎起唇角,深邃的眼神兒里掠過一抹譏誚來。
「我跟你,有啥可談的?」
開場白就被噎著了,邢老爺子臉色有些白,「……都這麼多年了,干嘛非得和爸爸擰著來?」
「我只做該做的事兒,沒工夫與你擰。」
眉頭緊蹙,邢老爺子這回也沒有發火兒,「咱爺倆開門見山的說吧,對那個姓連的丫頭,你是不是上了心?」
不曾想,他的語重心長,到兒子這兒,除了冷笑,再也沒有換到他臉上任何一個不同的表情。
邢烈火這次連眉毛都沒抬,冷聲說︰「我說過,我的事兒與你無關。」
「傻孩子,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有些氣結的咳了兩聲兒,邢老爺子沉聲說,「自古成大事的男人,最忌諱用情。縱觀古今,你見到哪個能開疆闊土的英雄男人是兒女情長的?烈火,邢家世世代代典盛不衰的家業,難道你非要毀在自己的手中不可?」
「別這麼說,我不還有兩個堂弟麼?」邢烈火照常的沒有表情,聲兒冷冷地辯不出情緒來。
老實說,兒子的喜怒不形于色,以前一直是邢老爺子欣賞的。
只有沒有軟肋,遇事不會沖動的男人,才能勇往直前戰無不勝。
可現在,知子莫若父,哪怕他不承認,他也知道那個女人必定是禍水……
一念至此,他沉穩如山的眼底閃過一抹戾色,但很快並掩飾了過去,又嘆道︰「誰都年輕過,你要真稀罕她,養著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該懂得審時度勢,局勢的變化誰都不能預料,更該懂得究竟什麼樣的女人,才能助你在仕途上一帆風順!」
「養著她?像你似的!?」
冷冷地吐出一句譏誚的話,看到他爸變得鐵青的面,邢烈火覺得無比舒坦,又無比矛盾的痛苦。
見兒子油鹽不進,邢老爺子臉色越沉越沉,「烈火,我跟你媽之間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外面養女人,讓她見天兒痛苦得生不如死,還得在所有人面前裝得大度光鮮,微笑著忍受心如刀絞的滋味兒?」月兌口而出的一番話,用邢烈火那冰冷的語氣說出來——
一室俱寒,冷冽逼人。
而他目光里迸發出的冰冷,銳利得讓人邢老爺子心痛不已。
這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子,他身上那份王者之氣幾乎是渾然天成的,打小兒樣樣比人強,殺戮決斷狠絕辛辣,從來不需要他操心前途,他知道,他心有萬千溝壑,自然會去拼去搶。
這麼優秀的兒子,未來邢家的掌舵人,怎麼能為了一個女人失去分寸?
他又怎麼能夠眼睜睜地看著他將自己的前途毀到一個女人的手里?
自古紅顏多禍水,在他的眼楮里,古今中外,只有因女人而功虧一匱窮途末路的狼狽男人,絕對沒有能擎天劈地的蓋世英雄。
好男兒,必不為女人所擾。
他突然激動地伸出手來,緊拽著兒子的手腕,動情地說,「烈火,你是我的兒子,我是你老爸,我們不是仇人,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就是想方設法拆散我的家庭,貶責我的妻子?」
「我說過,她不是你的妻,你們的婚姻無效!」
「有沒有效,從來不在程序,而在人心!」平平淡淡,冷冷清清地說出這話後,邢烈火又嘲諷似的冷笑,「就比如你跟我媽,有效的婚姻,無效的感情,有意思麼?」
此話一出,終于,他再次愉快地看見了邢老爺子怒氣沖天的樣子。
心里又難過,又心疼,又暴怒,五味陳雜,他覺得自己心態是扭曲的。
見他老爸又能吼又能說身體也沒有大礙了,他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站起身來給他爸倒了杯水︰「好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兒要做,想來你也忘記了,昨天是我媽的生辰,也是忌日,我該去陪她了!」
看到兒子絕然離去的背影,邢老爺子那手氣得直抖,「烈火,你不要執迷不悟,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搭上門把兒的手頓了頓,邢烈火突然轉過頭來冷冷的看著他爸,一字一句緩慢而堅定地說,「至死不悔。」
「你為什麼一定要賭氣?」
邢烈火目光冷冽,「這叫血性,正是你缺少的。」
話里明譏暗諷的意味,讓邢老爺子目光沉了又沉,暗了又暗,眼眸微微一眯後,也放沉了語氣。
「你該知道,有些事,由不得你!」
邢烈火唇角冷冷地抿緊,目光冷冽地盯在他老爸臉上,思忖著他話里的意思,心里一擰,半晌之後,那臉越來越冷,拳頭緊握著冷聲說。
「我不介意試試。」
……
頭也不回去地走出了301解放軍總醫院的大門兒,邢烈火狠狠地拉開車門,沉聲命令著等在那兒的大武開車。
「首長,現在去哪?」
「去總部接你嫂子。」
算著這個點兒,她也該下班了。
緩緩地靠在椅背上,一宿沒合眼的他使勁兒揉著太陽穴,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自己想她了,想得心尖尖都發麻。
可是,就這麼去接她,依她的脾氣能跟著他走麼?
想了想,又從兜里掏出手機來。
五根指頭牢牢抓緊,握在手里,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直到握得機身都發燙了,他終于咬了咬牙,撥通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
該死的女人!
他覺得心里發堵的是,自己太清楚一點兒了——如果他不打給她,弄死她都不會再找他了。
听著電話里傳來的嘟嘟聲,他心里有些恨恨地。
恨她冷血,也恨自己沒出息!
經過一晚上的思想沉澱,他基本上已經把那句什麼回不回頭的話確定成了笑話,狗屁的不回頭,不回頭也非得拉著回頭不可。
可是,他非常清楚那個女人的心性,卻不懂那麼小小的一個人兒,怎麼會有那麼 呢?他是個爺們兒,她為啥就不能先服個軟呢?但凡她低低頭,他能那樣兒麼?
算了!大爺們兒,主動打個電話也沒啥可丟人的,他這麼對自己說。
何況,不管發生了啥事兒,她都是自個兒的媳婦兒,關上門來兩口子有什麼說不開的,更沒啥過不去的坎兒。
堅定了信念,他順著給自己壘成的台階,一遍又一遍地撥著電話,可撥通卻無人接听的狀態,將他好不容易放下來的軟梯給擊斃了,看著車窗外不斷溜過去的街景。
心,越發沉重下來。
最後,終于歸于靜寂。
算了,再撥一遍,這次電話里傳來「你好,你撥到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他不死心,過了一會兒再次撥打,還是正在通話中……通話中……
他媽的,給誰打電話這麼久?
操!
低低地咒罵一聲,他終于狠狠地將手機甩在後座上,聲音冷得能凍死人,「掉頭,去渭來苑!」
愁眉,不展,他覺得自己真他媽犯賤!
……
世間之事,興許就因為巧合太多,才會出現那麼多的意外。
其實,就在他的戰神車剛開出**不過幾分鐘,連翹就搭了個小毛驢出租車趕到了。
好吧,她同樣覺得自己犯賤了!
如果真因為自己而氣死一個老頭子,她覺得後半輩子的良心也會不安的。
所以,她千番百計地說服了自己,來瞅瞅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實在不行道個歉什麼的也沒啥大不了,何必給一老頭兒計較?
當然,這是她給自己的最冠冕堂皇的借口。
內心底,還是為了那個男人吧,畢竟那是他的爸爸……
而爸爸兩個字兒,于她而言的意義,那是絕對不同的,世間所有的爸爸,都是美好的。
……
她急匆匆地上了樓,心里琢磨著一會兒見到火哥該說什麼……
頭痛!算了,就是來看病人的,其它的一概不管,看完走人!
想法多麼善良,可是,那樣的特殊病房,她怎麼能進得去?層層把守,門口警衛的一句「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就直接將她歸類成了三教九流的不良份子。
閑雜人等踫了一鼻子灰後,卻沒法兒給這些人理論,她暗自咒罵了兩句,覺得這人要倒霉了,真會諸事不順的。
掏出手機來,她思索著是該打給他,還是索性直接走人。
這麼一瞅,才發現手機上十幾個未接來電,上面的標注全是火哥。
愣了愣,她剛準備回撥過去,另一串電話就顯示在了屏幕上,但手機卻沒有聲兒——
我靠,啥時候弄成靜音了?
听話是小姨家打來的,她一邊往樓的轉角走去,一邊接了起來。
「喂,小姨,找我……」
「翹翹……寧陽他……寧陽他出事兒了……」
听到小姨帶著濃濃哭腔的沙啞聲音,她的心徹底亂了,大事兒不好的預感讓她的心跳得怦怦直響。
等再一問清楚了事情的經過,想到那還躺在醫院生死不明的小表弟,她恨得更是牙根癢癢。
為著這個糟爛的社會,為著那些糟爛得只會仗勢欺人的人渣敗類!
飛快地跑下了樓,出了**的大門兒,她招了輛出租車,直接轉到了另外一間醫院。
昨天和今天,竟跑了三家醫院!
她覺得自個兒真該拜拜神佛,看看風水什麼的了。
同時,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蝴蝶效應,還是真的應驗了算命先生的那句話,她是勞什子的天煞孤星,凡是她覺得重要的人,都會倒霉,或者離她而去?
寧陽,千萬不要!
死死的握著手機,她的心沉了又沉……
而那個男人的電話,在這種時候,她不想再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