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經下官統計,共計十萬擔米,五十車木材,還有兩車的藥材。」徐司丞拿著賬簿,將剛剛點算的貨物,一一報給風千華。
坐在城中一處空曠類似廣場的地方,看著眼前黑壓壓一片的杭城百姓,一個個眼中燃燒著求生的希望,風千華首次,覺的心中似是壓了塊石頭,讓她有種窒悶感,點點頭她說道︰「將這些糧分發到每個村子,再找一些婦人,就地起灶生火。」
徐司丞應了,立刻找人開始著手準備。
風千華起身繞了出來,獨自一人緩緩在城中走著,大水退去後,杭城中一片狼藉,幾乎每一座房子都有被水泡過的痕跡,地面上到處都是被水沖刷留下的淤泥,有幾只老鼠的尸體,發著陣陣惡臭。
頭頂上的太陽,熱烘烘的炙烤著,整個城中彌漫著腐臭酸腥味,讓她頻頻皺眉。
「大人,那些木材和藥,要怎麼分配?」徐司丞遠遠跑來。
「待大家吃飽之後,所有人到城外十里坡,爭取在兩天內,建一些臨時房屋,房子尚在的,可以按需領一些回去修葺」
她說完頓了頓︰「下午我去各個受災的村子看看。」
城中該是受災最輕的地方,畢竟有城門所阻,而往里走就是散落在各處的村落,應該才是最嚴重的。
徐司丞急忙點頭,風千華能派遣事情給他做,已經很讓他感激涕零,雖然朝中只來了她一位官員,但此刻,他心中卻生出一種絕對的信任和依賴,覺得只要御史大人在,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讓劉知府分些人手,將城里各處清掃一遍,所有動物的尸體,必須全部焚燒再掩埋。」劉知府的事她記在心中,但現在不是殺他的時候,糧食暫時解決了,但還有更多的事情做,而他是當地的父母官,比她了解此處的情況。
亂哄哄吃過飯,風千華領著衙門里十四個衙役,出了城門一路朝北而去,官道兩邊新插的秧苗剛剛抽穗,此時已經完全被水淹沒,有的甚至已連根拔起,浮漂在水上。
路越往下走,災情越是嚴重,各處散落的村莊住房,斜斜的坍塌在地上,很多人抱著孩子,面目呆滯的坐在門口,面露絕望!
風千華讓衙役一路分發糧食,所到之處,百姓們歡聲一片,臉上躍動的是對生的希望。
直到日落時分,一行人來到溶江岸口的一處名叫禮村的地方,村外幾處池塘內漂浮一層死魚的尸體,很多村名正在兩岸用漁網打撈,她鳳眸一凜,人未下馬便喝道︰「都給我住手!」
打撈的動作停住,村名們循聲看去,見一男子穿著青水藍的官袍,正煞氣騰騰的看著自己,有人低下頭繼續手中的動作,有人撇撇嘴說道︰「這位大人是來旅游的嗎,我們只要不餓死毀了您的功績名聲,吃什麼與你何干。」
村名說話語氣很硬,沒有半絲的尊敬。
風千華下馬,朝張隆點點頭︰「將糧食搬到村口,讓人立刻起灶。」
「大家都給我听好了,現在所有人去村口,從今天晚上開始,每人每頓都有米飯吃,不要再吃死魚了!」張隆扯著嗓子,站在村口一通狂吼,幾乎是話落的瞬間,剛剛還死靜的村子里,頓時蜂擁出數百人,暮色幽暗的黃昏,只看得的見一雙雙饑餓發亮的眼楮,如餓狼一樣迅速靠近。
「都別急,現在分工,男人們去找能燒的柴火,婦人洗米起灶,這樣大家就能快些吃上飯。」由于人涌的太多,有的人甚至抓著米袋中的生米往嘴里送,狼吞虎咽。
風千華頻頻皺眉,城中百姓雖也餓,但卻沒有他們這樣的反應,不由拉住一位村名問道︰「此處幾時受困?」
那人滿臉厭惡的回頭,待看到風千華的氣勢以及她身上所穿的官袍,臉上表情一怔,噗通跪了下來︰「大人,您就是朝廷派來的御史大人吧。」
那人的動作,迅速引起周圍村民的注意,一時間所有人跑了過來,有人老淚縱橫的哭訴︰「大人,你要是早來一日,我孫子就不會死了。」
風千華眸色冷了冷︰「怎麼死的?」今天是受災第五天,而據劉知府所說,他在受災的第二天,就各處發放了糧食,如此一來,應該不至活活餓死。
那老人也噗通跪下,嗚嗚哭著︰「是餓死的,我們已經整整七天沒有吃過一頓飯了。」
殺意驟然繃現在眸子里,風千華呼出口氣,劉知府竟然敢騙她,救濟的糧食,根本沒按人頭平均發放!
而此處,是離堤壩最近的村子,怕是他將受災的時間,也往後拖延了兩天,這樣一來,就剛剛好達到了朝廷下的「拖延七天」的御令。
好一個劉知府,真是該死!
夜晚的村落靜謐的可怕,風千華宿在一座民宅內,由于被水泡過後,所有用具皆數腐爛,一行十幾人只能就地而坐。
這時,有人腳步凌亂,急吼吼的沖了進來︰「大人,大人救命啊!」
「什麼事?」張隆攔住那人,問道。
「大人,我的孩子快要死了,快要死了!」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著,農婦的話根本說不清楚。
風千華心中一凜,急忙拉著那農婦沖了出去,邊走邊問道︰「什麼癥狀,村里可有大夫?」
現在這樣的情況,最害怕的就是有人生病,若是普通的病也就罷了,要是……
「他白天還好好的,到了晚上就開始上吐下瀉,肚子里都是空的,他現在吐出的都是血,我請了村中的大夫,他說他沒見過這種病,讓我來找你。」
剛到房中,一股濃烈的腥臭味撲面而來,風千華幾步沖到床上,孩子大概六七歲,面色青灰,口唇指甲青紫,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被子還不停顫抖,床邊一地的污穢物,有點點血紅溶在里面。
風千華立刻將所有窗戶關上,面目蕭冷的看著農婦說道︰「從現在開始,你不準走出屋子一步,大夫明日便會到,你今晚守著這里,多給他喝水!」
她不是大夫,不能確證,但這樣的癥狀的,必定是吃了不干淨的東西導致的,至于是不是痢疾或者傳染病,要等大夫來了才有診斷。
農婦不知所措的點點頭,沒有明白風千華為何面色大變。
風千華喚來衙役,面色凝重的吩咐道︰「去城中找兩位大夫過來,帶上必備的草藥,葛根,黃連,白頭翁,芍藥,黃連,馬齒莧、地榆、苦參、地錦草
……」
衙役懵懂的拼命記著風千華口中,一連串的草藥名字,直到風千華說完最後一個名字,好半晌他才傻傻的回過神,飛奔出了院子。
「去看看別的村民,有沒有人有類似的癥狀,一旦發現立刻將人抬到這里來……去找些大蒜。」這里不可能有別的草藥,只有大蒜可以用。
小片刻,四散出去的衙役們,拖著四個同樣癥狀的村民回來,所有人果然與那孩子一樣,都是青色灰白的面色,毫無生氣。
尋了幾棵大蒜,風千華親自熬了水喂給幾人喝過,此時天已近明,村口有馬蹄聲踏著急切的步子跑來,大夫從馬上被衙役直接拖了下來,扔進房中。
一盞茶後,大夫面色惶恐的站在風千華身前︰「大人,是痢疾!」
風千華點點頭,果然是她所料,村口村名在吃死魚,野地里有淹死的家畜和老鼠,這些人餓極了什麼都顧不上。
風千華轉身,看著身後張隆領首十四個衙役,面色凝重的吩咐道︰「封鎖這里不得讓任何人靠近,還有,這四位病患接觸過的所有人立刻隔離,他們踫過的,吃過的,以及大小便的地方立刻消毒。」她指著其中兩人︰「你們現在再回城中,讓劉知府將我所說的草藥備齊送來。」
「你們去鄰近的村落看看,是不是有同樣的病癥,若是有立刻隔離!」
「去找生石灰,將村里各處全部撒上,所有死掉的動物尸體,立刻焚燒!」
毫無停頓一連串的吩咐,風千華此刻猶如王者一般看著眾人,冷靜,睿智,清晰,指揮有度,從容不迫!
張隆頷首領命,所有人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沒有人說話,有條不紊的按照風千華的指示執行!
「文大夫,草藥都帶來了嗎?」風千華轉身,剛剛張隆已經告訴她,此人是他在城中醫館直接抓包來的,在杭城小有名氣。
「是的!」文人證年紀約莫二十五六,濃眉大眼長相白淨,此刻他滿面疑惑問道︰「大人,這些草藥都是您吩咐的,你懂醫?」
旁人知道一兩種不足為奇,可是風千華一連串報出了數十種,不得不讓他側目。
「不是!」她說完,眼神微暗,轉身進了房間,邊走邊說道︰「辛苦你了,去熬藥吧!」
文人證楞楞的看著風千華的背影,喃喃自語道︰「與別的官不同,真是奇怪!」若是普通的官,這樣的已被隔離的地方,肯定是退避三舍,而她卻毫無芥蒂的進進出出,端湯送藥,若說她毫無官威,可剛剛說話時,目光卻又那樣的懾人,讓人不敢直視!
一夜的照顧,又喝下兩幅藥,新出的五位病患終于稍稍好些,風千華還未松口氣,房外有快馬奔來,來人正是去各處巡查的兩名衙役︰「大人,周圍的三個村子都出現了這種癥狀,還有一個村子,已經……」已經有人死了。
風千華點頭,面色沉重來回在房中走動,痢疾本不是絕癥,但其傳染性極強,若不能及時治療,死亡率卻比絕癥還要可怕,現在最重要的,便是足夠的藥材。
從駱鎮運來的藥材,恐怕維持不了幾天!
「你們守在此處,一旦有人發病,立刻隔離喂藥,消毒的工作絕不可停,等城中的藥材一到,熬了給每位村民喝,防止更多的人感染!」
一行人馬不停蹄,在相連的幾個村落穿梭,一夜未眠加上整日沒有吃飯,此刻的風千華面色已微微有些慘白,忽然,身側有人高呼道︰「大人你看。」
風千華抬眸看去,忽然臉上表情一怔,第一次,似是有記悶捶,捶在心中生生的疼,讓她眼眶驟然一紅。
只見山坡上,一農婦蜷著腿坐著,黝黑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眼楮毫無焦距的看著某一處,淚水如流水一般,無聲無息的流淌著,此刻她的懷中,抱著一個女孩,雙目緊閉,臉色如茄子一般,呈現著死氣的紫色。
死了!
這個想法宛若驚雷一般,在她腦中炸開,不是沒有見過死亡,而是覺得沉痛,一天過去了,藥還沒有到,她料得到去取藥的衙役會遇到什麼樣的問題,必然是劉知府得知城外生了瘟疫,而緊鎖城門,不讓他們進去!
「來人,帶著本官的官印回城,若有阻攔生事者,殺無赦!」
「是!」此刻,杭城的衙役也是滿眼赤紅,誰沒有見過生死,只是這樣近在眼前看著親人離去,並非藥物可醫,而是因為有人散盡天良,泯滅人性致死,他們在杭城出生長大,有的甚至就是鄰里鄉親,試問誰見了如此的場面,不是憤怒悲絕!
將所有病患集中在一起,方便照顧隔離相對亦是容易許多,天黑時分第一批藥材終于到了,所有人開始起灶生水熬藥,村名此刻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周圍不斷有人倒下,然後送進那間沒有關著窗戶的黑屋子里,有的人幾個時辰後,抬到隔壁繼續繼續治療,而有的人卻是直接拖到野外,由親人親手焚燒!
若說不怕,沒有人敢拍著胸口吹牛,那是性命!但看到無處不在的那一抹天水清色的縴細身影,所有人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全部的恐懼的害怕,都化作的執行力,切藥,磨藥,煎藥,喂藥……
風千華親自上陣,在各個村落「病房」奔波,挽起的衣袖下,瑩白如玉的手臂,燙紅了一片觸目驚心,有個人不單嘔吐,甚至會有類似癲癇的癥狀,喂藥的時候,就需要很多人按住,打翻的藥汁系數潑在她的手臂上,立時紅了一片。
「大人,草民給您敷藥吧。」文人證拿著個瓷瓶,躊躇的站在風千華身側,看著她細白的手臂,不知為何,緊張的連句話都說不全。
風千華頭也不回,擺手說道︰「這點小傷不礙事。」一百多名病患,只有六名大夫,風千華恨不能分身有術,那有心思顧及身上的傷。
文認證身體一怔,小心的將瓷瓶放在風千華腳邊,人飛一般的跑了出去。
風千華看著他背影,莫名其妙的撇撇嘴。
第二日,疫情有所好轉,但卻有更壞的消息傳來,另外一處的幾個村子,也有病情傳出,也就是說疫情還在傳播中,而讓風千華心里壓著火的是,藥材已所剩不多了!
所有人听到這個消息時,無不是面如死灰,滿眼的絕望,沒有藥供給,縱然醫術再高,這些人也救不活!
此刻,風千華很想一匹快馬,一柄長劍奔回金都,她想問問皇帝,這里是不是他的江山,這些人是不是他的子民,為了百萬兩的銀子,而棄這些百姓生死與不顧,她在昨日就寫了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回去,若馬不停蹄,入夜就會送到皇帝手中,若是他還有仁政之心,就該立刻撥款賑災,加派人手!
「大人,您休息會兒吧,已經兩天兩夜了!」張隆是杭城府衙的捕快,此次,是他主動請纓隨風千華到城外來的。
風千華搖搖頭,她來此世整整三個月,從來她都將自己當做旁觀者的角度,看著這里的物換星移,百姓的生老病死,在乎的不過只有風瑞安的喜樂,第一次,她忽然很想看到這里的百姓強大起來,豐衣足食,可以不被天災擊垮,有強大的國家做後盾,什麼都不必害怕!
微微吐出口氣,她翻身上馬︰「張隆,帶著馬車和我走!」
夜色靜悄悄的,死亡的氣息沉沉壓在所有人心中,馬車在各處奔波,不斷有人被抬進剛收拾出來的禮村最大的祠堂中。
疫情第三天。
風千華坐在床上給病人喂完藥,又去室外,與一眾大夫討論用藥,她雖然不懂,但基本的藥用常識卻是略知一二,經過三日的相處,不關是大夫們,所有人對她的話奉若神明,惟命是從。
因為她的一個個正確的決策,才讓災情沒有惡化,即便沒有控制住,那也是藥材的缺乏,與她毫無關系。
風千華走後,文人證小聲咕噥道︰「御史大人應該三天沒睡了吧,連飯也沒吃上幾口。」
「哎!老朽已經勸過他了,可他不听啊!」
忽然,一道沉沉的男聲,突兀的在幾人身後響起︰「端木大人在何處?」
大夫們一怔,就看到一位男子大步而來,俊美如儔,豐神俊朗,一襲墨袍迎風擺動,文人證被他的視線掃過,心中一警條件反射的低下頭︰「在祠堂!」
他說完抬頭再尋,哪里還有那人的身影。
祠堂前,風千華指著遠處一處平坦的山坡,與張隆正說著什麼,期間她頻頻皺眉,好似在努力回憶著什麼,張隆看著她布滿血絲的眼楮,拳頭一捏大聲吼道︰「大人別說了,您去休息會兒吧。」
風千華眼眸一冷,正詫異這小子膽子大了,忽然覺得身後一道陰風刮過,像是被什麼具有高度危險和攻擊性的動物盯著,她全身汗毛乍起,本能的戒備心讓她猛然回頭。
就在這時,她忽然身體一輕,人被翻了一百八十度,霸道的被摔到一個溫暖而寬厚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