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車水馬龍的商街大道上,飯店酒肆布坊錢莊,櫛比鱗次的坐落兩旁,其中以「好客軒」生意最為火紅,放眼望去這一樓大廳里鬧烘烘的人滿為患,和二樓寧靜獨立的包廂大相逕庭。
「听說琛王爺最近剛剛納了一名艷冠群芳的小妾,美得傾國傾城,絕對不輸那蕭家千金蕭湘湘。」
「那你們知不知道這個小妾原本跟那個礦業龍頭風家三少爺情投意合,是琛王爺橫刀奪愛,才能抱得美人歸?」
「真的假的?這個琛王爺這麼囂張啊?那個風家三少爺還真倒楣啊。」
「什麼倒楣而已,听說還一病不起呢!」
「哎呀,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呢?」
這廂一群人說得口沫橫飛,完全沒注意到有個翩翩美公子要拾階上樓時瀟灑經過,正巧將這段對話听得一清二楚。
獨立隔間布置精巧的包廂里早有一名神情傲慢的紫袍男子端著酒杯臨窗而坐,發現來人時,也只是淡淡瞅了一眼,又遠眺著窗外人聲鼎沸的市井。
「真慢。」上官琛神情冰冷的吐出兩個字,銳利的鷹眸凝聚著冰冷的怒氣。
「怎麼?不是剛剛納了一個絕色美人作為妾室,怎麼還是一臉欲求不滿的樣子?」這名風華絕代的翩翩公子無視他陰陽怪氣的瞪視,膽大包天的揶揄。
畢竟他可是人稱「京城第一美男子」的龔三公子,龔玄陽,同時也是上官琛少數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之一。
「哼!絕色?」听到這兩個字,上官琛立即露出冰冷的笑容,八成和豺狼一樣友善吧,「不過是個庸俗的女子罷了!」
「哦?不是一個精通琴棋書畫的大美人嗎?」龔玄陽挑了挑眉。果然流言蜚語不可盡信啊!
上官琛冷笑了一聲,說出來的話讓人打從心底發顫,「要是斷了她的手筋,劃花了她的臉,她還找得出值得說嘴的優點嗎?」
美人,不過是張遲早要腐敗的皮相。
「你心情真的很不好啊!」這樣的回答讓龔玄陽愕然了片刻,才動手幫兩人各斟了一杯酒。
「來,喝酒喝酒……這美人軟玉溫香,口頭上說說是不過癮的,還是抱在懷里才實在……琛王爺,你今天少喝一點,快回去琛王府和你的美人纏綿吧。」龔玄陽一古腦的以為這個上官琛是欲求不滿,語氣曖昧的慫恿他提早離席。
「閉嘴!」上官琛不耐煩的低喝一聲,果然讓龔玄陽暫時閉上了嘴巴。
不過,真的只是暫時而已。
「你也真是的,尉遲觀在戰場上拼死拼活,你又大江南北的不知到哪里去幫皇上出任務,一走就是一年半載的,只有我被困在京城里動彈不得,好不容易有機會坐在一起喝杯酒,才說幾句讓你覺得不中听的話而已,你就不耐煩了!這樣子我們的友情怎麼能維系得下去呢?你知道我這個人是不輕易交朋友的,朋友是要互相尊重跟包容……」
龔玄陽那張風靡無數芳心的俊臉好不委屈的皺成一團,不知讓多少女子睡夢中輕薄過的嘴唇 哩啪啦的抱怨了起來,讓上官琛暗自懊悔自己當初實在不該讓這張斯文俊朗的臉給騙了。
這個美公子的靈魂深處根本就住著一位大嬸!
「龔玄陽,閉嘴!」
龔三公子挺有眼色的瞄了一眼某人太陽穴旁浮動的青筋,非常識相的改變話題。
「呵……我本來想約你一起去北大郊那兒新開的酒館買酒的,听說那個叫做炎娘子的老板風情萬種,隨便一個眼神都特銷魂。」這听起來怎麼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你剛剛說……那個老板姓什麼?怎麼寫?」上官琛挺直了身軀,不自覺的向前傾身,罕見的透露出濃厚興趣。
「炎啊!」龔玄陽伸出長指在桌上劃了幾劃,發現上官琛雙眼綻放出異常的光芒,當下有了合理的臆測。
「呃……你該不會又有納妾的沖動了吧?」莫非最近在發情?
「當然沒有!」上官琛神情有些猙獰的忍下揮拳的沖動,免得一拳打暈這個裝瘋賣傻的龔三公子。
不過這間春光小酒館,倒是值得去一探究竟。
炎默語不也曾夸贊她的娘親是個天仙絕色嗎?
上官琛當機立斷的擱下手中的空杯,刷一聲的起身,朝不明所以的龔玄陽露出陰氣森森的笑容。
「走吧。」上官琛俐落無比的披上大氅,遮住了一身紫袍。
「啊?去哪?」這椅褥都還沒坐熱呢。
「北大郊。」
無論炎默語當初是誰送進皇宮里的,那個人最好有能耐將她盡快送出宮去,要是再遲一些,恐怕很難全身而退了!
除非她進宮的目的就是要老死在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里,享受榮華富貴。
京城地理位置偏北,一到入冬之際,免不了寒風刺骨,歷年來太後總是會到京城近郊北麓山一帶的溫泉行館避寒,寶嬤嬤以及隱兒姑娘這兩個太後跟前的紅人,今年自然也跟著出宮隨伺在旁。
「說到那個小公主啊,真的是菩薩心腸,總是替人著想,先皇生前最掛念的,除了該把皇位傳給哪個兒子之外,可不就是她嗎?」
自從來到這座溫泉行館避寒之後,寶嬤嬤時常一邊指點炎默語繡鞋的花樣,一邊說著皇宮里逐漸被人遺忘的軼事,不過炎默語倒是沒料到會听見跟上官琛有關的消息。
「現在皇上所有的手足里頭,最受倚重的無非是琛王爺了,但是受了最多委屈的也是他了。」寶嬤嬤忽然話鋒一轉,聊到有些敏感的話題上頭。
炎默語沉默不語,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沒想到寶嬤嬤根本是不吐不快,壓根兒就沒要她搭話的意思。
「當年先皇要是沒讓只有七歲的琛王爺去庫爾哈國當質子,說不定他的性子也不會這樣陰晴不定了,太後娘娘老是感嘆他在當質子的那些年也不知吃了什麼苦,才會這麼怨恨自己身上的皇家血脈。你別看他現在不可一世的樣子,以前的他既聰明又貼心,就是晚生了幾年啊……」寶嬤嬤越說越小聲,越小聲就越讓人想听個分明。
但是炎默語越听就越詫異,還差點下錯了針腳,勉強收斂心神,專注在鞋面上,卻又忍不住回想當年他迫不及待拿起燒餅吃的模樣……
如今,明白他眼中的微光,竟是懷念啊。
莫怪他書房里會有為數可觀的異域藏書,還有那些看似雜亂生長,其實是有人蓄意栽植的罕見香草。
一陣鼾聲讓炎默語猛然抬頭,這才發現寶嬤嬤竟然就睡在軟榻上了,輕手輕腳的幫寶嬤嬤蓋上暖毯之後,一轉身,赫然發現自己的大哥湛天不知何時竟然已經站在門口,噙著暖暖的笑意凝視著她。
「小默兒,好久不見啦。」男子溫柔的低喚。
炎默語壓下喜悅的驚呼,飛蝶般朝他直撲而去。
藏在某處的銳利鷹眸乍然瞳孔緊縮,胸中溢滿了無處可發泄的怒氣。
他按捺住在四肢百骸放肆沖撞的妒意,盯緊了這兩人親密和諧的互動,在收到甲衛的暗號之後,才咬牙離去。
這個湛天如果不是她的親手足,他會一一卸了他的骨頭!
在某人悄然離開的同時,湛天朝自家小妹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讓炎默語看了直皺眉頭。
「大哥,做什麼這樣看我?」嘖!都起雞皮疙瘩了。
「你果然像娘親猜測的一樣,長得越來越禍水了。」湛天仔仔細細的把眼前嬌艷青春的俏姑娘打量了一遍,不得不說他的阿娘果然未卜先知啊!
炎默語意興闌珊的擺擺手,「別笑話我了,何況在這里長得太美,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她還巴不得自己長得普通一點,才不會吸引一些不該吸引的人。
例如,已經坐擁三千佳麗的某君王。
炎娘子可是早就跟她們幾個姊妹撂下話來——什麼人都能當,就是皇帝的女人不能當!
炎默語再膽大包天,也沒有那個勇氣去挑戰她家娘親的底線。
幸好太後似乎也不願意她去服伺自己的皇帝兒子,要不然她還能留在慈心殿嗎?
「怎麼?是不是在這里待得不開心?阿娘要我問你還想待多久?」事實上,炎默語留在皇宮里的時間,早就超過他們的預期太久太久。
若不是有暗樁盯著,知道她雖然有了某些波折,但是一切安好,否則早就把人拎出宮外了。
而寶嬤嬤的鼾聲是此刻唯一的聲響,炎默語著實猶豫了一會兒,才給了答案。
「再一陣子吧。」她還有些事情放不下!
湛天似乎早就有心理準備,同時想起那個男人提出的警告,忽然正經八百了起來。
「怎麼?還有事情沒辦妥?需不需要助你一臂之力?小默兒,再拖下去……對你不利。」自家小妹和那個穎兒的相遇或許是上天的安排,但是牽扯進皇家的勾心斗角,甚至成為隨手捻來的犧牲品,就是人為的陷阱了。
「我知道,我只是……還沒下定決心。」炎默語一臉為難,甚至不敢讓大哥看見自己微赧的臉龐,因為她腦海中一直浮現的……都是他!
離開了這里,她和他可能連擦肩而過的機會都沒有了,她就永遠沒有機會知道,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夜,為什麼要把她丟掉?
她一直以為自己早就已經不在意,直到剛剛大哥提起出宮的事情,她才不得不誠實面對自己的內心。
也許,要親口听見他的答案,她才能毫無眷戀的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