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小灼……小灼……
沉沉的黑暗中,一個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仿佛一道劈進來的光。
灼灼吃力地睜開眼,模糊的視線中宗麒緊張的臉近在咫尺,嘴一開一合著急地喊著什麼,聲音卻蒙蒙的仿佛隔得很遠,像一幕奇怪的啞劇。
她皺了皺眉︰「你說什麼?我听不清。」
宗麒愣了愣,緊張擔憂的神情終于松了口氣,轉而有些無奈。灼灼從地上撐起身子,頭很疼,要裂開似的疼,里面好像捅翻了一個馬蜂窩,只剩下滿世界「嗡嗡」的蜂鳴。
她痛苦地申吟一聲,按住耳朵兩側,看到宗麒慢慢動著嘴唇,勉強辨認出在說︰「放心,耳膜沒破,應該休息一會就好了。」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抱著頭靜靜坐了許久,漸漸的,那尖銳的蜂鳴弱了下來,外面的世界又開始在耳中復蘇。風吹過林海發出恍若波濤般的聲音,鳥兒乘著那綠色的浪花鳴唱。
「好了吧?」宗麒伸手把她拉了起來,聲音听起來還有點怪怪的。灼灼不爽地揉了揉耳朵,突然「啊」了一聲︰「我想起我抓到那個妖怪了可惜讓它跑了……」
「嗯……」宗麒點頭,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地四下張望著。
灼灼懊惱地嘆氣︰「唉,逮到手的獵物居然讓它跑了,真是太大意了……今天看來是白跑一趟,我們還是先回去吧。」發現宗麒似乎完全沒在听她說話,本就不美好的心情越發不爽,「哎,你在東張西望什麼?我說回去啦」
宗麒轉回視線,灼灼發現他的目光難得異常嚴肅,心里「咯 」一下。
她忍不住也四下望了望,一切看起來都如常,還是那望不到邊也分不清東西南北的除了樹就是樹……她沒看到張大叔的身影,身處在這片陌生的大森林里突然有種無助的恐慌。
「小灼,我有個壞消息。」宗麒語氣沉重得像個大尾巴狼。
「什、什麼?」
「我們……好像迷路了。」
一分鐘前你還親眼看著是空蕩蕩的教室,一分鐘後就一堆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人在那吃吃喝喝,你會有何感想?
楚顏捧著滿滿一杯果汁,站在這一屋子歡聲笑語的「人」中,除了想跑已經沒有任何感想了。
她看到小荼站在人群外,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她想追過去,女孩卻提起裙擺,優雅地一欠身,白色的縴細身影迅速被遮住。楚顏想撥開眼前礙事的人群,卻被對方熱情的拉住——
「同學,怎麼不來打個招呼啊?」
「同學,要不要來唱歌啊?」
「同學,一起來玩嘛」
「同學……」
「同學……」
楚顏干笑著想拒絕,卻馬上發現不對勁。越來越多的手伸過來抓住她,那一張張熱情的臉,卻好像貼上去的面具,空洞的眼和僵硬的笑,機械地一遍遍喊著「同學」……
她驚叫著掙扎,一使力,距離最近的一個人的身體竟發出「喀嚓」一聲仿佛木頭折斷般的聲音。那人還在咧嘴笑著,好像一個雕刻拙劣的木偶,突出的眼球從眼眶里緩緩滑落下來,散發出干涸腐朽的腥臭,冰冷的手卻仍緊緊抓著楚顏的胳膊……
楚顏感到堵在胸口的某樣東西裂開了,支離破碎地沖出了喉嚨。她發誓她長這麼大都沒這麼賣力氣的尖叫過,仿佛整個靈魂都要隨著那竭斯底里的聲音月兌離
然後她就癱軟下去,真的好像靈魂月兌殼般,意識要向黑暗沉淪下去。那些抓在她身上的手都融化了,半凝固的乳狀體般,層層疊疊像繭一樣將她包裹起來,拖著她向黑暗的深淵陷落……她掙扎著向頭頂最後一絲光望去,朦朧中似看到一只發光的紅蝶,盈盈飛過谷邊……
伸來一只手,拉住她墜落的去勢。
楚顏模糊的意識突然一振,視線中有金色的光淡淡亮起。那是無數根金屬般鋒利的絲弦,星羅密布在黑暗的狹間。拉住她的手一使力,那無數的絲弦發出刺眼的光,將包裹的黑暗瞬間切割粉碎身上束縛一輕,楚顏感到自己仿佛被人拉出深潭的溺水者般月兌離水面,腳踏上堅實的地面,驟然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劇烈嗆咳起來。
有人輕輕幫她拍著後背順氣,楚顏喘著粗氣說「謝謝」,一轉頭,看到那張萬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臉。
「咳咳,老大,你這是神兵天降嗎……沒這麼面癱就好了,你這樣更像終結者。」有些人就是死到臨頭也要堅持把槽吐完。
宗子諾與眼前笑意盈盈的小荼無聲對峙著。教室又恢復成空蕩蕩的狀態,仿佛剛剛熱鬧的聯誼都只是一場假象。楚顏緊張地向宗子諾身後躲了一步,手「 當」一下踫倒一樣東西,有液體灑了出來——竟是她剛剛放在桌子上的那杯果汁。
小荼微笑著看著手忙腳亂的楚顏。教室里的燈是關著的,窗外的月光被今晚的陰雲遮擋,一片幽暗的夜色中,她身上卻發出淡淡的瑩白的光。
楚顏被她笑得發毛,很明顯這個縴細清秀的女孩不是「人類」。她不禁抓緊了宗子諾的胳膊,突然有些理解菲菲的感受。
「這、這到底都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小荼輕輕重復一遍,像是也在琢磨這個問題,甜美的笑容意味不明地望著楚顏,「學姐,看來你是誘餌呢。」
「誘餌?」楚顏一怔,這听著就不是什麼好詞,透著陰謀味。
「學長是猜準了我們不會放棄學姐這麼好的‘食’呢。所以在學姐身上布好了陣,等學姐被拖進我們的領域時從內部直接侵入,想一舉釣出大魚呢,對嗎?」。小荼優美的聲音侃侃而談,然後露出惡作劇得逞般調皮的笑,「但真可惜呢,學長,不惜讓普通人陷入危險,釣出的卻還是我這個蝦米呢」
「你在說什麼啊……」楚顏有些懵了,抓著宗子諾的手有些僵硬。她轉過頭,男生的側臉隱沒在黑暗的陰影里,花崗岩般沉默,突然心髒里的血液就涼了下來。
哎,面癱兄,你不該說些什麼嗎?你板著張撲克臉一言不發,就任憑對面那個不是人的小女生嘰嘰喳喳,是不屑于解釋什麼,還是無話可說?這樣可一點都不酷啊這樣……只讓人很害怕啊……
沉悶而凝固的氣氛,楚顏終于忍不住,狠狠一把掐在宗子諾腰間。
宗子諾沒有防備,突然一下子吃痛,吃驚地回頭︰「你干什麼?」
「你說我干什麼?」楚顏惡狠狠瞪著他,一指對面饒有興趣看戲的小荼,「那個女人里八嗦地說了那麼些,大哥你就不想解釋點什麼??」
「解釋什麼?」宗子諾納悶。
「你到底有沒有拿我做什麼誘餌」楚顏怒了。
「有。」宗子諾很樸實地點頭。
楚顏沒想到他承認得這麼干脆,反而不知該接什麼好了。她有些發怔,面對他理所當然的態度。其實他們本來就算不上認識,是她非一廂情願地纏上來的,就算被利用了,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何況,他剛剛還是救了她。
心底那股火熄了下來,留下一片冰冷冷的殘灰。
看來祖女乃女乃說的沒錯,他們陰陽道的驅魔師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明知道還要抱希望,是自己犯傻,怨不得別人……
「可我沒想過你能遇到什麼危險。你是水祭司楚家的後人,我以為你會有自保能力的,抱歉。」宗子諾低聲說,有些歉意,「雖說以防外一在你身上布了弦陣,但好像還是讓你受到了驚嚇……」
哎?
楚顏從低落中迅速抬起頭,睜大了眼︰「那個弦陣主要是保護我的?」
「當然。」宗子諾有點莫名其妙,女生眼里好像要燃起火來了,這有什麼奇怪的嗎?
「你……以前就認識我?」可明明前天見面時表現得很陌生……
「不認識,但我听說過你,楚家的長女去年錄取到我們學校來念書。」宗子諾說著,看楚顏的目光有些古怪,「不過,我開始也不確定……」
「因為沒想到楚家的長女卻是個靈力幾乎為零、業界常識一竅不通的廢材,是吧?」楚顏惱火地瞪他。
宗子諾轉開目光,沒吭聲。有些事還是別多解釋的好,越描越黑。
聯想昨天找宗子諾時他奇怪的態度,楚顏突然明白了些什麼,「你其實本來不想把我卷進這件事的,所以昨天才那麼蹩腳地想把我忽悠回去……可沒想到鬼鈴卻找上了我,所以也只好將計就計了,是嗎?」。
她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大家都彼此知根知底,那還一直這麼拐彎抹角的算怎麼回事啊
「你怎麼不早跟我說明白?」楚顏不滿地瞪他,害她剛剛還那麼心寒了一把。
「這個……還用說嗎?」。宗子諾不解,他覺得這些事都是明擺著的。
……好吧,大家的思路根本不在一個國際頻道,俗語就是「雞同鴨講」。
不過心底還是松了口氣。因為她對宗子諾的印象其實還不錯,如果真的被對方故意設計利用了,會很難忍受吧。
窗外的陰雲散開了,水銀般的月光灑了進來,楚顏心底的陰霾也散了一干二淨。
宗子諾似乎也松了口氣。
「看來閑聊的時間結束了……」他喃喃著,突然就似乎失去了與小荼僵持的興趣,打開了一直放在身後桌子上的琴盒。
打開盒子里的夾層,取出里面兩根用繪著咒文的白布裹纏的棍狀物體,其中一根一頭有著稜形的鋒銳物狀。掀開咒布,露出泛著金屬光澤的漆黑棍體,兩根各有螺旋的連接處。宗子諾將長棍組合在一起,竟是一桿通體漆黑的長槍。
「我想你是誤會了什麼。」宗子諾不疾不徐地說,望著講台上已微微變色的小荼。
「你背後那個人的事並不歸我管,我也暫時沒工夫過問你們那些勾當。」槍尖刺破呼嘯的風聲,挾裹著雷霆般的聲勢,穩穩停在小荼的額心,「我要找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