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咚——
石子投入到如鏡的水里,打碎了一池璀璨的星光。灼灼呆呆望著那顆沒有在水面輕盈地躍起,卻直直沉入水底的石子,好像也打碎了心里的一面鏡子,飛散的碎片扎得心頭發慌。
「就知道你在這。」身後響起少年熟悉的聲音,輕快地走來。宗麒走到她身邊,看到月光下女孩的臉色慘白,微微一怔︰「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灼灼沒有回答。遠處水聲轟鳴,卻在這寂靜的夜中突然听不到了,好像古老的傳說般墜入歸墟,那些找不回家的魂之熒光星辰般飄蕩在身邊,像黑暗中靜靜凝視的眼楮。
好像又有什麼要失去了。就像她曾所失去的那些,墜入到世界盡頭那無光的深淵里,再也听不到聲音。
她想伸出手,把它抓住。
「宗麒……該辦的事也辦完了,我們明天……就回千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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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好像不知過了多少個世紀。
幽藍而清涼的光穿過整個在熊熊燃燒的世界,像烈焰中注入一縷清泉,溫柔而源源不斷,如生命之風掠過荒野般,輕輕的就撫平了還殘余在廢墟上張牙舞爪的火苗。
宗子諾眨眨眼,看清了那籠罩在空中如幽藍穹頂的結界,以及那如幻的水光映照下,一張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也怒不可遏的臉。
雖然這張臉的主人正以極親密的姿勢趴在他身上,身體柔軟而溫暖。
他望著女孩清澈的眼瞳,里面熊熊燃燒的怒火幾乎要將他吞沒了,面對九嬰都淡定如水的心竟在這殺氣騰騰的目光中一緊。
「你不要命了嗎?混蛋,你就這麼不惜命嗎?」。楚憐憤怒地咆哮,河東獅吼的功力真不是蓋的,震得宗子諾腦袋里嗡嗡作響。
但他望著她怔怔的,恍惚間似看到多年前,曾有另一張明麗的臉,穿過重重火海,抓住他的肩膀柳眉倒豎地怒罵︰
你這個白痴,就不知道惜命嗎?
「我……」他張張嘴,想回答她。結界的光也如水般泠泠變幻,那幽光中夢幻的臉下一刻又清晰真實了,他久久望著楚顏氣沖沖的臉,淡淡笑了下,無奈地說,「我沒有不惜命……」
「還敢狡辯」楚顏杏目圓睜,威脅地揚起了拳頭。宗子諾只好乖乖閉嘴,看到她指縫里溢出幽藍瑩潤的光,明顯就是那結界的源頭。
「楚家的水之結界?」他問,其實是轉移話題。
楚顏「嗯哼」一聲,「當然,姑娘我好歹是楚家的嫡系傳人,再不濟,出門行走江湖也總有點護身的法門。」她怒氣稍減,還有點小得意,「水溶萬物,以柔克剛,水屬性的結界是最強的防護,剛好還克火,能護著你不被自己炸死,或者被自己炸塌的建築物砸死。」
說著她環視四周,默默倒吸口涼氣。他們還在音樂樓二樓的走廊里,但這里已經仿佛一片末日廢墟的情景,劇烈的爆炸後大片的天花板與牆壁已經炸飛,光禿禿的鋼筋暴露在坍塌的混凝土外,還跳蕩著高溫灼燒的熔光。被炸開的走廊此時絕對視野寬敞,到處都燃燒著火焰,課桌椅的殘骸在火光中正在化作焦枯,垂落的電線還「 啪」閃著電火花。遍地狼藉,都是玻璃的碎屑、崩碎的土石、燃燒的木塊,只有他們身下這不過十平米的範圍好像形成一塊真空地帶,未受波及。
「天啊,你到底做了什麼啊……」楚顏失神地喃喃,她並沒能看到迦樓羅。在宗子諾向九嬰刺出那蓄積全力的一槍時,迦樓羅扇動羽翼,將整個鬼道焚毀,滅世的火焰波及到陽界,僅僅只是溢出一片炎之飛羽,也足夠毀掉整座音樂樓。
「我倒覺得你很厲害。」宗子諾看著身下光滑如初、保存完好的地面,由衷說。
楚顏又鼻子里「哼」了一聲︰「姑娘我為了建這一小片結界,費死牛勁才在這空氣干燥死的鬼地方收集到一點水元素。我可是沒靈力的,簡直要累死我」她一直倔強支撐著的身子突然頹然下來,軟綿綿地就滾到一邊,癱軟在地上。宗子諾終于能坐起身,扭頭看身邊的女孩仰面朝天,滿頭大汗,胸口隨著沉重的呼吸大幅起伏。
「你沒事吧?」宗子諾擔憂地問。
「沒事。」楚顏舉起一只手擺擺,原本中氣十足的聲音也泄了下來,輕得小蚊子哼哼似的喃喃,「就是有點月兌力了,喵了個咪的,不該這麼拼命。」
她疲憊地閉上眼,蒼白的臉似流淌著皎潔的月光,柔和而美好︰「你這混蛋……真是嚇死我了……」
宗子諾微微沉默,他好像又看到了女孩走到他身邊,疲憊地躺倒在草地上,瀑布般的長發散落滿地。她風一般輕輕呢喃︰
白痴,你想嚇死我啊……
「把結界收起來吧。這里快塌了,我們得快點離開。」他別移開視線,平靜如常地說。
楚顏豬一樣哼哼,沒動。她當然知道留在這岌岌可危的高危建築里隨時有被活埋的危險,但強行使用結界後腦袋里要裂開似的疼,她剛剛都是在強撐著說話的,此時精神松懈下來,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修長有力的手伸來,在今夜再次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了起來。
「再堅持下,我們必須快點離開這里了。」宗子諾語氣溫和得像在哄小孩一樣,他拉過楚顏的胳膊從後面橫繞過自己的脖子,「實在沒力氣的話,我背你出去吧。」
楚顏的胳膊僵了一瞬,但很快軟了下來,乖乖爬上宗子諾的後背。她是真的沒力氣講話了,但還是輕輕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應該是我謝你,畢竟你是來救我。」宗子諾淡淡說。
他們穿過面目全非的走廊,尋找下去的樓梯。天花板在頭頂發出危險的聲響,突然在楚顏的驚叫聲中,轟然倒塌碎石向倆人砸落,卻踫到無形的屏障,有驚無險地向一邊彈落。驚魂未定中,楚顏看到頭頂投落下來的月光中有細細的銀光一閃。
「……其實你已經提前準備好弦陣了吧,的確不是不惜命。」楚顏幽幽嘆了口氣,疲軟地靠在宗子諾的肩膀上,「看來我真的多此一舉了。」
「嗯,還很危險。」宗子諾點頭肯定,態度誠懇。楚顏咬牙,這實在的混蛋就不知道說點軟話讓人高興點嗎?
「雖然不支持,但你能來我還是很感謝。」宗子諾又說。楚顏在他後背哼了一聲,算他還有良心。
他背著女生沿著樓梯慢慢往下走,就像很多年前握著另一個人的手慢慢穿過黑暗的小路。
廢墟里突然有黑影一動。
宗子諾腳步微微一滯,凝神听著黑暗里危險的窸窣的聲音。楚顏突然感到男生後背的堅硬的筋骨又在衣衫下繃緊起來了,她也感到身後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了,像有什麼可怕而巨大的影子籠罩了她的後心。緊張而危險的氣息彌漫,像在空氣中注入冰雪的寒意,又似刀劍懸在脖頸,她顫抖著不敢回頭,喉嚨里溢出幾乎不像自己的沙啞的聲音︰「到底……又怎麼了……?」
「抓好,別回頭。」宗子諾僅低低叮囑了句。他腳下突然發力,獵豹般彈出,瞬間就飛躍了剩下十幾級台階。楚顏听到耳邊銳利的破風聲,撕疼了她的耳膜。他們片刻間就以驚人的速度沖出了音樂樓。楚顏狠狠怔了下,樓前警笛刺耳,一片紅光閃爍,竟停了數量消防車,火警正緊張地進行撲火營救工作,可他們剛才在音樂樓里明明听外面很安靜。
好像沒人注意到他們從音樂樓里出來,他們只是隔在另一個透明玻璃世界里的影子。楚顏突然感到空氣很冷,她狠狠打了個寒戰,晴朗的仲夏之夜竟好像如在隆冬一般。
宗子諾終于停住,把她放了下來。楚顏癱坐在地上,仰頭才看到宗子諾的臉色有些難看。
她心里一下子懸了起來︰「我們還在鬼道?」
「不是鬼道。鬼道已經毀了,這里是我打開了界。」宗子諾說。楚顏這才想起來,眼前的這位鬼擋殺鬼、魔黨滅魔的仁兄,本職其實是掌管「界」的宗家輪回師。
此刻,他們並不在鬼道,也不在陽界,他們在……陰界
楚顏算明白這突然降至零點的氣溫是怎麼回事了,這里是陰界,當然暖和不起來……可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就帶她鑽到陰界來了?今晚的神轉折實在太多,楚顏覺得自己這點可憐的腦細胞有點不夠用了。
可她很快就不用浪費腦汁,在不遠已變成一片廢墟的音樂樓里找到了答案。在消防栓噴灑的高壓水流和熊熊燃燒的火光里,她看到一個這輩子都難以忘卻的可怕的影子從廢墟殘破的大門里鑽了出來。
那是九條糾纏在一起的觸手般修長的影子,蠕動著從黑暗中鑽了出來。它看起來傷得很重,粗重痛苦的「嘶嘶」聲,游走在廢墟的上空,透著要發狂的暴怒。
「看來九嬰無論被砍去幾個腦袋,只要還有一個在就不會死,還會快速恢復的傳聞是真的。」宗子諾低聲喃喃,遺落在廢墟里的魔槍紫厄听到召喚,化成一道紫色的電光劃破黑暗,重新飛入到他的手中。他握緊長槍再次向那怪物走去,「看來只能一次性把你的九個腦袋,連帶你的身子,一起毀掉了。」
他念動咒文,腳下騰起暗紅的法陣,迦樓羅之炎再次被喚醒,烈焰在長槍上又匯聚成咆哮的炎龍。有溫熱的液體從鼻腔流了下來,他模了模鼻端,看到手心里一片怵目的猩紅。
並非真正的契約者,動用神魔的力量,便是以凡人之軀觸犯禁忌。這個道理不用九嬰說,他也一直知道。
他甩落掌心里的血跡,雙手緊握住長槍。炎之結界在他周身急速擴張,楚顏望著他的背影,看到夜色中仿佛有一雙巨大的火焰羽翼張開,長長的尖銳的清鳴回蕩在遠方,穿過雲霄。她看不到他正面的臉,眼前似魔似幻的景象就讓她覺得很安心。
那雙虛幻的火焰之翼突然在虛空中猛地一振,宗子諾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一串火焰的虛影。隨著炎龍的咆哮,他整個人都好像化成一把高速突進的巨大的長槍,熾烈的火光洞穿了黑暗
洶涌奔騰的火海淹沒了嘶吼的怪物,好像一顆核彈爆炸般的刺目白光吞沒了眼前的一切
楚顏本能地閉上眼,否則那一幕的強光會灼傷她的眼楮。她不知等了多久,也許只幾秒鐘,也許有一天一個月一整年那麼漫長,那撲面灼痛的熱浪在溫柔的夜風中悄悄消散。
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看到漫天飛散的灰燼,像柔軟的黑色的花在風中打著旋。九頭蛇怪已經不見了,宗子諾拄著那桿正緩緩熄滅的長槍慢慢走過來。
她急忙迎了上去,本來歡慶的心情在看到宗子諾臉上的血跡時像被一桶涼水兜頭澆滅,取而代之強烈的不安與緊張。宗子諾看起來還神色如常,腳步有些慢但還算穩健。看到楚顏擔憂的眼神,笑了笑︰「我沒事。」
「你沒事?你這叫沒事?就算本姑娘貌美如花驚若天人也不至于到現在才看到我才鼻血流個不停吧」楚顏目瞪口呆地大叫。
宗子諾抹了把臉上的血,還是笑了笑。他閉上眼,突然身子就像斷了線的木偶般,在楚顏的驚叫中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