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這場雨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
葉凡躲在商店的屋檐下，怔怔望著街頭來來往往的行人，五顏六色的傘游動在蒙蒙的雨幕里，像關在灰色玻璃後的萬花筒。
這里是千川最繁華的商業中心，即使是雨天，仍然人群川流不息。他特意挑選了這個人氣旺盛的地方，卻在置身如海般的人潮時，有種被吞沒的窒息感。每個人的面目都掩藏在五彩的雨傘下灰色的陰影里，往來匆匆，他仿佛站在一個巨大的迷宮中心，失去了方向。
大海般的人潮涌出這條街道，又分散成無數分支流向城市里無數的方向。而這座城市在這個世界，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葉凡想起在哪里看到過類似的話，大概是哪本三流的言情小說。而接下來就是老生常談的要珍惜身邊緣分的說教，因為大海里的兩滴水要聚在一起實在是億萬分之一的幾率雲雲。
他強迫自己不斷地胡思亂想，似乎這樣就能忘掉心頭不斷強烈的恐慌。
似乎這樣，就能忽略掉那個陰魂不斷的聲音。
依依呀呀的，好像野貓叫春的聲音。
該死的，他不記得自己打擾過街邊的哪只貓發*為什麼，它卻纏著自己不放？
葉凡匆匆走上街道，混在人群里漫無目的地隨波逐流。細弱的雨絲被風吹在臉上，嘴里嘗到一股淡淡的水腥味。他沒有傘，碎發濡濕在額頭上，遮擋著模糊的視線越發視物艱難。
總之，應該先去配副眼鏡吧？
他這樣想，可惜囊中羞澀。不，是全身的口袋里壓根就是空的，他現在連一枚鋼都沒有。
葉凡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身無分文流落街頭，連坐公交回家的錢都沒有。他現在只有這一身衣服，還就快要被淋透了。
他該怎麼辦？去找警察叔叔？
這個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啊……
葉凡垂著頭煩惱，步履匆匆。他沒有目的地，只是跟著周圍的人流走。所以當他周圍安靜下來，再沒有一個人時，他只能停住腳步，茫然地抬起頭。
他發現他站在一個空蕩蕩的十字路口，身前是似曾相識的交通崗。他身後就是繁華擁擠的商業街，那家最大的商場的招牌在雨幕中遠遠招搖著，仍然醒目得像個巨大的紅綠燈。周圍還都是熟悉的場景，卻透著顯而易見的陌生。
因為，人都沒有了，包括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
好像世界被抹去了一切生命的跡象，僅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空殼。
心，被巨大的恐慌牢牢攫住了。
雨還在漫漫下著，漸漸升起薄薄的水霧。葉凡眼睜睜看著那些煙似的裊裊升起的霧氣，漸漸抹去遠處那塊鮮艷的商場招牌。林立的高樓逐漸被彌漫的水霧吞沒，或者說，被雨吞沒，僅隱約透出山一般的陰影。
葉凡本在後退的腳步停住了，因為他發現他被斷了後路了，不能回到他來時的那條街道，只能面對這個空曠的十字路口。
怎麼辦？
這顯然比沒錢的問題更加糟糕。
葉凡突然深深醒悟，自己就該老實待在醫院里，不該出來亂跑。從他被攔路打劫，挨揍那天開始，黃歷上肯定就寫明了霉星高照，不宜出門。
他拔腿跑了起來，在這樣安靜詭異的地方一個人待著不動，只會讓心頭的恐懼不斷擴大。
他一跑動起來，周圍彌漫的水霧就好像也流動起來。一些色彩和聲音在霧氣的縫隙里泄露了出來，隱隱約約，好像這個世界被拔除的生命就藏在那些霧構成的屏障後面，還在兀自鮮活的轉動著。他穿梭在霧氣間，就是在與那些鮮活的氣息擦肩而過。
葉凡突然心頭一凜，仿佛正迎頭撞向死神呼嘯而來的巨大陰影。
他在做什麼？他在跑離真正的世界，投向異界的深淵
可他停不住腳步，他听到對面那野貓的聲音正嘶啞地拉長，像哭又像笑。
尖銳的驚叫聲響起。世界在那一刻突然又蘇醒過來，或者說，他在那一刻又踏入了真實的世界，五顏六色的雨傘游動在街頭，嘈雜的人聲，以及……身邊飛馳的車流
他驀地睜大眼，尖銳的車笛聲和刺耳的剎車聲撕裂耳邊的空氣
「靠……不要命啊……」
司機從車窗里探出腦袋，揮舞著中指怒罵。葉凡驚魂未定地站在街邊，驚出一身冷汗。
那只溫暖柔軟的手還牢牢抓在他的手腕，支持著他才不至于雙腿軟倒在地。
「靠，你真不要命啊……」稱不上熟悉的清逸的女聲，在他身後低低罵出和出租車司機類似的話。他哆嗦著轉過頭，對上那雙怒視的漂亮而鋒利的眼楮。
「逃債不還還罪不至死，你沒必要自尋短見。」灼灼惡聲惡氣地說，目光里道不盡的惱火和鄙視。可葉凡呆呆望著她氣急敗壞的臉，那只陰魂不散的野貓在她出現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他垂下眼看看還握著他的那只手，縴細的五指卻有力得好像鐵鉗，抓得他手腕都要碎了的生疼。可他卻突然咧嘴笑了，這只手，就在他剛剛一頭沖進飛馳的車流時，及時抓住他，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她又救了他，已經第二次了。
「笑毛笑笑得還這麼猥瑣」女孩又惡狠狠地說。
「對、對不起，我不是想不還你錢……我……我是有原因的……」他有點手足無措地試圖解釋，嘴角卻還停不住傻笑。
「有原因你個頭啊你能不能換個新鮮說法？靠，還笑笑得這麼露骨鬼才會信你啊」灼灼是真火了。她從醫院急急忙忙跑出來，冒著雨天找這個素不相識偷過她錢包欠著她醫藥費還敢不打招呼就溜出醫院的小賊，一路上就在琢磨怎麼在不傷及性命的前提下把他痛揍一百八十遍，結果找到這小子還沒來得及揍他就先又急忙救他一命。灼灼的不爽值早積蓄到快爆棚了，丫還敢跟她天真無邪的笑笑笑她現在已經不想揍他了，想把他大卸八塊。
葉凡在灼灼殺人的目光里一縮脖子，使勁繃直了嘴角。
「好，你說你有原因，那你就說說你的原因。如果說不出來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就別怪姑女乃女乃下手太殘忍。」灼灼猙獰地笑道，活動著指節「嘎 」作響。葉凡「咕唧」咽了口緊張的口水，他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灼灼把他拖回到街里，再次被人潮淹沒，他卻不覺得恐慌了。這個打著青花的雨傘，鐵青著一張臉，惡狠狠拉著他向前走的女孩，卻距離這麼近，人與人間的溫度從緊貼的皮膚就這麼傳了過來。他在這個巨大的迷宮也有了方向了，那就是跟著女孩的背影，一直向前走。
他拉了拉女孩的手，對方沒有回頭，聲音卻冷冷傳了過來，「干嗎？」。
「那個……我們能不能找個吃飯的地方說？我……」我兩天沒吃飯了。這句話他沒敢直接說出口。
灼灼終于轉過頭，黑著臉瞪著他。葉凡以為她要發作，臉白了白，等待接下來的狂風暴雨。灼灼狠狠瞪著他，良久，最後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你臉皮是鐵打的嗎？」。
可她卻沒有接著罵下去，只是頭也不回帶頭走向街邊的一家肯德基店。
果然，其實是個很好心的姑娘的呢……葉凡松了口氣。他提議去吃飯的地方談，其實並不是真的臉皮厚或者餓得神志不清，只是……在公共場合，灼灼應該不會真動手宰了自己。
可是當食物的香氣順著鼻孔鑽了進來，他感到他胃里藏著的一只小怪獸醒了，正暴跳如雷地向他咆哮這兩天來的空虛寂寞冷……
「……你是餓死鬼投胎嗎？還是你就是餓死鬼吧」灼灼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男生簡直是要把自己噎死的夸張吃相，「狼吞虎咽」這四個字真是再生動精準不過。她本來想吐槽的話也咽了回去，想了想，問︰「要不要我給你叫份全家桶？」
「嗝，不用，謝謝……」葉凡嘴里塞滿了漢堡，含糊不清的說。
「喝點水吧。」灼灼把可樂推了過去。
「唔，謝……」
「別說話」灼灼大叫，「我是怕你把面包渣噴我臉上」
「……」
葉凡悶聲啃完一個漢堡，灌了大半杯水，終于喘過來一口氣。灼灼百無聊賴地撐著下巴看著他︰「這下能說話了吧？說吧，為什麼偷偷跑出醫院？」
「我……我不能留在那里。」葉凡垂下頭。
「為什麼不能？」灼灼「啪」的一拍桌子，怒了，這家伙能不能別吞吞吐吐地說些廢話？他是個姑娘嗎？
葉凡垂著腦袋，繃緊了嘴角，咬合肌充分表達著他內心糾結地抽搐著。他略長的發垂下來，半掩住在男性中比較偏柔和縴細的輪廓，看起來還真有點像個嬌羞的小姑娘，灼灼一陣惡寒。
「有話快說你當這是相親啊？」她低吼。
葉凡抬起頭，眼楮迎上灼灼凶惡的目光。灼灼愣了一下，她在那雙疲憊的深瞳里看到黑夜般幽深廣袤的恐懼。
「我……做了一個夢。」葉凡低聲說。
他的目光沉在那逃月兌不開的夢魘里，被黑夜吞沒。
「夢里，我母親用我妹妹的尸體煮了一鍋湯，又殺死了我的父親，吃掉他的內髒。而我……我殺了我的母親。」
=======
最近卡文了……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