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葉凡覺得，他可能做了一件蠢事。
他一直追出小區大門，站在車來車往的街邊，在橫過馬路的行人中也沒有看到灼灼的身影。正放棄了想回去，一股寒意竄過了後背。
呀——呀——
那陰魂不散的聲音又響起來了，近得好像就貼在後腦勺。
似乎他來到街上，那跟著他的東西就又纏上來了。其實他沒必要追出來給灼灼送錢包吧？如果她真的需要，自然會自己回來取……可如今呢？他冒失地離開了那間屋子，就失去了某種庇護。
必須趕快回去。這樣想著，葉凡慢慢向後退。嘈雜的街道，街邊的路燈燈光刺眼，過往的行人面目不清，飛馳的車輛仿佛鋼鐵的河流。街對面的紅燈，好像野獸睜開的眼楮。
他仿佛要逃離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向後退著。
一只冰冷的手，緩緩貼向他的後心。
街對面的紅燈轉綠，葉凡突然大吼一聲，沿著街道拔腿狂奔
他像發了瘋一樣，奔跑在路過行人詫異的目光中。在心中默數過時間後，他突然轉身跑上了馬路，穿過車輛的縫隙，在踏上對面街道的那一瞬，身後的河流再次流動了。淒厲得撕心裂肺的叫聲在身後響起，他沒有回頭看一眼，一頭扎進前面一條黑暗的窄巷。
不能停也許車輛根本擋不住那東西幾秒鐘，很快它又會追了上來
小巷里沒有燈光，他跑得磕磕絆絆，只好從灼灼的手包里掏出手機來照亮。屏幕上的熒光亮起，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眼前的景物好像搖晃了一下。
好像水中的倒影，他正打破那一池平靜的水面。
尖銳的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黑暗中好像有灰蒙蒙的影子從眼角飛速地擦身而過。
葉凡抖了一下，那一瞬間好像渾身的寒毛都「啪」地豎起，因為那股僅僅是微微沾上皮膚，就順著毛孔迅速鑽進去，直透骨髓的寒意。他牙齒微微打戰，好像血管里都結了冰碴了，卻忍不住追著回頭。
這一動作卻讓他眩暈了下，眼前一黑的剎那，耳邊「叮」的一聲鈴聲響起，待視界迅速恢復，身後卻只是一團空蕩蕩的黑暗了。他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
那居然東西沒有追上來。
可與此同時，他的心也沉了下來，黑暗中有限照亮的環境，是完全陌生的。
這其實沒什麼，因為他本來就不認識這條路。至今不知多少次他被追逐在大街上，跑到陌生的地方。
可沒來由的，一股強烈的不安在心頭升起。
這里有什麼很不對勁。
葉凡決定退回去，面對那股莫名的不安，他寧願好不容易甩了那東西都前功盡棄。可回去的路走了沒多遠，他怔住了，不安化成了恐懼，天羅地網般困住了他。
他一路跑過來都是一條直道的……為什麼眼前卻會出現一條岔路？
葉凡對自己的記憶和方向感很有信心，也不認為是因為天太黑所以自己沒有注意到這里有一條岔道。他很清醒地確信，這條路和自己來時是不一樣的，可越清醒，恐懼越發放大。
他環顧四周，終于明白自己剛剛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在哪了。他逃進的是普通居民樓的窄巷，可現在身處的地方，分明是一片棄置的建築工地
他怎麼可能從一片居民區跑到建築工地來？這中間的過渡，到底在哪？
葉凡怔怔僵立在地，腦海一片混亂。他現在該怎麼辦？退回去，還是走前面左右的哪條路？到底怎麼走才能走出這片工地？如果他繼續走下去卻再次不知不覺走到另一個詭異的地方，他該怎麼辦……
黑暗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葉凡回過神，那一瞬間以為是那東西居然又追上來了，下意識想跑。可他馬上就反應過來，並不是那嘶啞刺耳的野貓的聲音。
窸窸窣窣，好像很多東西圍在一起，咀嚼什麼的聲音。
是老鼠？還是別的什麼東西……總不能是一群人半夜跑到工地里來野餐吧。
他胡思亂想著，不自覺走進聲音傳來的那條道。
那聲音距離他並不是很近，只是在寂靜空曠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他走了一會，手機的光線才照到前方那一團圍坐的身影。
居然還真是一群人啊……
那一群人圍在一起，都埋頭不知吃著什麼，听那清晰的響動，都吃得狼吞虎咽。葉凡疑惑，剛走近了些，就聞到空氣里一股古怪的氣味。
一股濃重的，仿佛鐵銹一般的味道，透著粘稠的腥氣。
那似乎是……血的腥氣。
這一群人在圍食生肉？
葉凡感到一陣頭皮發麻，還有強烈的惡心。手機晃了一下，無意中照到那群人縫隙中露出他們圍著的東西。
那是一張慘白的人臉……
淒厲的慘叫響起，隨著一道光劃過夜空。圍食的人被那聲慘叫和拋出去的手機光線驚到了，慢吞吞的回過頭，發現跌坐在地的少年。他們緩慢地站起身，蹣跚著向靈魂出竅了似的少年走去。
拋在地上的，躺著那一團狼藉的幾乎辨認不出人形的東西。
濃重的血腥氣彌漫在空氣中。
丟在地上的手機屏幕向上，微弱的光線照出影影綽綽埋在夜色中的臉。鐵青的仿佛幽幽發著光，死尸般的臉，臉上凝固著斑駁的黑色的血跡。
那已經不是能被稱為人的東西了……
葉凡後來忘不了，仿佛凝固在他生命中的那一幕。
銀色的光芒凜冽地撕裂了黑暗，濃墨般的液體噴濺到空中，仿佛風一樣的聲音。
那些逼來的「人」，一瞬間全部失去了頭顱，身體像木樁般重重栽倒在地。
葉凡怔怔望著一只穿著木屐的白皙的腳踏上尸體，甩了甩手中長刀上的血跡。長發飛揚在風中，那雙熟悉的漂亮而鋒利的眼楮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面無表情地說︰
「我現在是不是應該殺你滅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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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砍殺的不是人，而是僵尸。
這是葉凡在跟著她回到住處後，再次確認到的。
而回想兩天前灼灼在小巷里燒死的那些，自然也不是人類了。所以在葉凡勸她自首時，她會像听到天大的笑話似的，笑成那樣。
因為那實在是很顯而易見的事，葉凡之前也察覺到那些圍攻他的混混很不對勁了，只是始終沒敢深想到那一層面。
人類匱乏的想象力和接受力，有時真是可憐。
「可你為什麼會去殺那些東西呢？」葉凡問。
「這個嘛……」灼灼望著天花板，「如果我說是愛好，你會信嗎？」。
「……」
「算是工作啦，家傳的手藝。」灼灼笑了笑，露出潔白漂亮的牙齒，「我們家祖傳就是做這個的，驅魔除靈，最近因為一些原因，還負責些僵尸的清理工作。」
葉凡怔怔望著她，久久說不出話來。這樣似乎就能解釋很多事了，比如這個年輕的女孩為什麼會有那麼強悍利落的身手，顯然是人家從小訓練的基本功；那天她使用的能放出大火的白色紙片到底是什麼，大概就是小說漫畫常能看到的「符咒」……
可他呆了半天，猶猶豫豫吐出的，還是難以置信的懷疑的話︰「……這個世界上，難道真的有鬼嗎？」。
灼灼挑了挑眉︰「你今晚都看到僵尸了，還會懷疑有沒有鬼嗎？」。
「我听說過詐尸是因為尸體的靜電現象……」
「你覺得靜電現象會讓一具尸體爬起來去吃人嗎？」。灼灼覺得好氣又好笑，瞪著眼反問他，「還是你認為你剛剛看到的是一群食人族的快樂野餐？」
「……」葉凡無言以對，沮喪地垂下腦袋。
完蛋了，真的完蛋了啊……他一個根紅苗正長在社會主義紅旗下堅持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新時代有思想有文化的大好青年，培養了十九年的世界觀人生觀就在今晚崩塌殆盡了。他的人生就像一節月兌軌的過山車，正狂奔著義無反顧地栽向邪門歪道的不歸路……
「這幾天一直跟在你身後的那東西，恐怕也是鬼吧？」灼灼說。
葉凡抬起頭。
灼灼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唇角勾起一個明麗的笑容︰「要不要向我仔細說說你的情況呢？抓鬼，姐是專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