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人影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先一把撕掉灼灼臉上的膠布。
伴著絲撕扯的疼痛,灼灼猛地呼出一口悶氣,眯著眼辨認著眼前明暗不清的人臉,低聲道︰「葉凡?」
「……是我。」手電筒的陰影里停頓了一瞬,熟悉的聲音低低回答。
灼灼語氣冷了下來︰「你來做什麼?」
葉凡沒有回答,徑自蹲,扯起灼灼腳腕上的腳銬擺弄了陣,「喀」的聲輕響,鎖松開了。他又繞到後面,同樣解開了灼灼的手銬。
灼灼驚訝地睜大了眼,問道︰「你怎麼會有鑰匙?」她沒有問對方「這是在做什麼」這樣的問題,因為實在顯而易見。掙月兌了束縛,她一下子站了起來,卻腦袋突地一下眩暈,腳下一個不穩,險些又栽了回去,被葉凡急忙扶住。
「我沒有鑰匙。不過你忘啦,我們是怎麼見面的。」葉凡聲音里帶著淡淡的笑意,指間捏著一根鐵絲在灼灼眼前晃了一下,「我是一個賊啊。」
灼灼愣了愣,本來繃著的臉不禁也笑了︰「是啊,我差點忘了,你是個小賊來著。」她頓了下,笑意又斂了起來,「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是在背叛那姓龍的嗎?」。
她已經掙開了葉凡的手,自己站穩了身子,黑暗中眼里閃爍著針尖般的光。葉凡沉默了下,沒有回答,轉身向門口走去。
灼灼皺了皺眉,跟在他後面。倆人走出屋子,幽幽的月光照進客廳,發現這大概是公寓里其中一戶住家。灼灼離開那扇門,就好像從冰冷的深潭走出來一樣,月兌離了充斥著陰氣的結界,沉重的身體一下子輕松下來。她再次長長出了口氣,靈力重新在身體里自由流動,仿佛凍僵的血管復蘇了一樣,手腳還有一些冰冷和虛軟,一陣陣後遺癥般的頭痛,讓她咬著牙忍了下來,反而保持著清醒。
走在前面的葉凡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走出門來到外面走廊後,突然開口道︰「我不是龍妲的倀鬼。」
「什麼?」有些突兀的一句話,灼灼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說,我不是龍妲的倀鬼,所以我並不受她控制。」葉凡重復了遍,反問,「我還沒死呢,人和鬼,你分不清嗎?」。
「廢話,我怎麼可能分不清?倀鬼只是一種比喻的說法。」灼灼撇撇嘴,對葉凡如此質疑她的專業素養有些不滿。
「我之前和你說的我家里那些事,都是真的。」葉凡喉嚨滯了滯,有些艱難地繼續道,「……那個夢也是真的。」
「我媽用我妹妹的尸體熬了一鍋湯,又殺死了我爸……我那天難得放假回一趟家,是在學校的死黨勸說了好久後,鼓足了勇氣才又回這個破碎的家的……沒想到進門後我看到的,卻是我妹妹被煮熟的頭顱和著湯水灑在地上,我媽騎在我爸倒地的尸體上,正埋頭吃他的內髒……」葉凡的喉頭發出異樣的聲音,幾乎要吐出來一樣,卻仍不停地說著,「我當時像傻子似的呆站在門口,然後尖叫著腿一軟坐倒在地上。我媽發現了我……她從我爸身上慢慢站了起來,滿臉是血,臉上是那種瘋子的扭曲的表情……一邊嘟囔著肉,一邊又向我……走了過來……」
他說得這樣詳細而緩慢,就好像自虐一般,用那殘忍的一幕,掰碎了遲鈍的邊沿一下一下血淋淋地切割著自己的神經,自己的心靈……灼灼憐憫地望著他的背影,卻不發一言。
「……我已經記不清那天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了,我只記得等我回過神,我手里舉著餐廳里的椅子,一下,一下……把我**腦袋砸得稀爛。」
葉凡的牙齒在打戰,但還是堅持著說完最後一句話。他猛吸一口氣,笑了聲,繼續道︰「如果不是你當時問的龍妲那一句話,我還不知道我媽突然發瘋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我們家發生那件事後,龍妲就出現在我面前,她幫我處理了我們家的尸體,還告訴我,如果不想惹麻煩地繼續活下去,就要听她的話為她做事……哈,哈哈……她害的我們家這麼慘,我還要給她做事……」
控制不住的尖銳的笑聲中,深深的恨意從話語的裂縫中溢了出來……一只溫暖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顫抖了下,腳步沒有停。
那只手就這樣久久搭在他的肩膀上,溫暖傳了過來,沒有蒼白的安慰的話語,也沒有讓人揪心的同情的目光。
是呢,她也曾失去了家人。我們,都是同病相憐的人。
「龍妲讓我給她做事,她暗示我,要去接觸你,引起你的注意力。我能有什麼辦法?我想了半天,最後鬼使神差的……就去偷你的錢包了。」葉凡接下來的話輕松了些,還有點想笑出來的感覺。灼灼也不禁笑了笑︰「我看你也是個斯文學生的樣子,還挺詫異的。」
「你不知道的,我爸媽在為了我妹妹的病冷戰那段時間,我因為心灰意冷不想回家,平時也沒心情去上課,就在跟一伙街頭流氓混了一段時間,還誤打誤撞參加了一個小偷集團。我一個月就出師了,當時頭目還說我天賦很好……」葉凡像在說一個笑話似的,語氣里卻有絲無奈,也有苦澀,「後來有一次被局子逮了,幸好沒有明確的證據,我爸花錢把我保了出來,那時我才發現自己有多荒唐,就這樣又金盆洗手了。想不到這麼久後,又派上用場了……」
他轉過頭來,微微笑著看著灼灼,在女孩的目光回視過來時,又有點局促地轉了回來︰「灼灼,你……為什麼當時會問那個問題?會問龍妲我們家的事……」
「大概是因為那麼多受害者中,我只認識你吧。」灼灼淡淡回答。
這個答案讓他垂著頭又沉默了好一會,才再次有些艱澀地開口。
「你……會原諒我嗎?我做了這些事……我是有目的地接近你的,我一直在騙你。」
「這我早猜到了。我說過我幫你也沒安好心。」
「……那天晚上襲擊你的,其實不是我妹妹,是我自己。」
「我知道。」
淡淡三個字,葉凡再次回過頭來看她。
「你妹妹雖然是嬰靈,她身上其實沒有多少戾氣,她之所以纏著你,只是因為沒有了媽媽後,你是她唯一的親人了。」灼灼沒有看他,目光移向別處,輕聲道。
葉凡轉回頭,聲音有些發澀,低低地說︰「謝謝。」
灼灼嘆了口氣,依然和平常一樣,有點別扭的語氣︰「我說過別總跟我說謝啊,我不用……」
她突然頓住了。在葉凡听到這熟悉的語氣想微微笑起來時,他感到女孩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拽在原地。
他微微一愣,正奇怪,突然喉頭也滯住了。他怔怔望著前方,看到了灼灼為什麼拉住他的原因——在灑落走廊里的幽涼的月光下,他竟然沒有發現那個鬼魅般站在夜色里的黑衣的男人。
熟悉的陰寒而又沉重的氣息,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仍清晰地傳來,將夏夜燥熱的風凍結成凜冽刺骨的刃。
灼灼緊緊盯著男人仿佛融在黑暗中高大沉默的身影,好像能接觸到他陰鷙的眼神,凍僵的喉嚨里溢出對方的名字︰「司徒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