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 第四卷: 鳳棲碧梧 四十四︰相逢不憶當年事

作者 ︰ 柳寄江

七月末,長安悶熱已久的天氣終于有所好轉。劉徹下令,聖駕回轉未央。

長長的御駕儀仗中,華貴的妃嬪宮車里,宮女縈香捧上一盤瓜果,微笑著道,「娘娘,吃點瓜果吧。這里面有博望侯新送上來的叫葡萄的,皇上特地留下來送到娘娘這的呢。」

「不吃。」刑箬懶懶的撐起身子,別有一種慵懶意味,她悲嘆道,「皇上都已經不念著我了,我又何必吃什麼勞什子葡萄呢?」

「娘娘怎麼會呢?」縈香巧笑問道,臉上顯出若隱若現的酒渦。「皇上若不念著主子,如何會特意送來葡萄?」

刑箬卻不說話,撐起簾子。不遠處的楠木宮車,莊嚴華貴,車兩側有著盤旋的龍圖騰,卻是皇上御車。

「縈香,往日里皇上往甘泉宮避暑,都是到九月,秋熱過去,才回轉長安。今年卻這個時辰就起程了,你知道為什麼麼?」

「听說是悅寧公主听聞自個娘親回來了,吵鬧著要回長安,皇上拗不過,這才提前起程。」縈香說道,眼神盈著羨慕,「這個悅寧公主,當真是聖寵隆重啊。」

「哼。」刑箬冷笑,「說什麼悅寧公主聖寵隆重,若只是為了她,皇上只需派人將她送回即可,何須自己也回去?」她沉吟道,「只怕是皇上自己想回去。話說回來,悅寧公主如此受寵,內里因由,追究起來,頗耐尋味呢。」

她輕輕撫過衣袂,淡淡笑,心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李姐姐,也許你是對的,且讓我們做一回漁翁,看看這場兩個皇後的對決,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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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般若殿(長門宮東偏殿)里,陳阿嬌听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訝然回頭,果然見到那個小小的人影在外面撲進來。

「早早。」她喊道,擁她入懷,想要說話,彼此的眼淚卻先掉下來。

「娘親,我以為你都不要我了。你和哥哥把我一個人丟在長安,嗚。」劉初本沒有抱怨的意思,卻在見到娘親的一剎那,委屈忍不住泛上心頭。

「對不起。」她擁著女兒,喃喃保證道,「娘親以後再也不會了。早早,」她憐惜的撥開劉初覆額的發絲。

「陳娘娘,」內侍尚無拘微笑的行禮道,「皇上命奴婢送悅寧公主到長門宮與娘娘相會。一會兒,自有宮人將悅寧公主的箱奩送到長門宮,娘娘母女不見久矣,想必有話要說,奴婢告退。」

陳阿嬌微笑著站起來,淡淡點首,看著他躬身退出,臉上一片疏離。劉初看上去,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顫聲喚道,「娘親。」

她低頭,緩下神情,柔聲喚道,「早早,這半年,你在長安,過得好麼?」

劉初不經意的皺了皺眉,「還不錯啦。外婆很疼愛我的,」她猶豫了一下,「他……也對我很好的。」

陳阿嬌的嘴唇緩緩勾起,做出一個不屑的表情。但心里還是有些欣慰的。在她看來,早早是很好的女孩子,豈能容人錯待?但也清楚劉徹的為人,能做到這步,心里總要有點感情吧?畢竟,這是從他骨血里延續出的一脈。可是,如果有一天,她們母子三人重新威脅到他的利益,那個人會怎麼選擇,她的心慢慢沉下,看了那麼多的史書,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娘,今天你要陪我睡。」女兒拉著她的衣袂撒嬌。

「好。」她無條件的寵溺她。

「你要讓哥哥都听我的話。」

她好笑的捏捏劉初的鼻子,「你哥哥本來就很听你的話。」

「哪有?」劉初不滿的抱怨,左右看看,「哥哥人呢?」

「你哥哥是男孩子,哪能向你那麼清閑?」她笑的嘲諷,「自然有人以各種名義借口,讓他離開我身邊啦。」

「啥?」劉初跳起來,「有人敢欺負哥哥,我找他們算帳去。」

「回來,」她忍不住笑道,「陌兒又何曾是好相欺的主?讓他們鬧去。我使你怡姜姑姑盯著,出不了事。倒是你,好好在這兒待著,一會兒劉陵阿姨和哥哥回來,我們一起去做秋千。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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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宣室殿里處理完所有繁瑣國事,劉徹吩咐眾人,擺駕長樂宮,看望自己母後。還未進長樂宮,便听見一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聲清綿道,「太後明鑒,可能是由于殘余毒素原因,陵對往日舊事竟有多半記不得了。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太後海涵。」

「陵兒為救人中毒,哀家感陵兒善德,如何可怪罪?」長樂宮內,王太後待劉陵俱是親近,含笑道,「不知可治的好?」

「多謝太後關心,」劉陵扶著額,做出不堪重負的樣子,臉色淡淡白的坐下,道,「劉陵也想治好。但孟老前輩說能從蟲花毒下搶回這條命已經是萬幸,失去些許記憶,本來就是正常的。」她嘆了口氣,道,「孟老前輩是醫術國手,他既這樣說,我也就不奢求了。」

原來是新封飛月長公主的劉陵過來給太後請安,見劉徹進來,起身行禮,一舉一止,皆是最規矩的禮節。

劉徹含笑道,「飛月長公主請起吧。如今你我份屬兄妹,不必多理。」

「既如此,劉陵便多謝陛下啦。」劉陵一笑,返身坐下。

「多日不見,皇上身子不錯吧?」

上座,王太後傾身詢問。

「沒什麼大礙。倒是初兒,三天兩頭鬧著要回來,朕煩不過,只好提前回來了。」劉徹道,「煩母後擔心,是朕的罪過。」

王太後一笑,「初兒這個鬼靈精,必是想她娘了。」她轉首問劉陵,「這些日子,悅寧公主在長門宮可好?」

劉陵恭聲答道,「悅寧公主得見親人,已經很開心了,哪有不好的道理。不過說道悅寧公主,前些日子,她听說太後這里有一件事物,很是羨慕呢。」

「哦,」王太後瞟了劉徹一眼,淡淡道,「衛皇後特意吩咐下去過,不得薄了長門宮的一應給制。悅寧公主還會缺什麼東西麼?」

「太後說的是。」劉陵垂下眉去,掩住火氣,微笑道,「長門宮有館陶大長公主照看,至不行,還有劉陵的爹爹和哥哥,並不用衛皇後費心了。只是悅寧公主听說太後娘娘這里有一幅玉石圍棋,很是意動。」

「不過一些日子不見,朕倒不知道,初兒對圍棋有興趣了麼?」一旁,劉徹饒有興致的問道,盯住劉陵的細微反應。然而,劉陵卻是半分破綻也不露,笑意盈盈道︰「皇上不知道,長門宮般若殿外盡是竹子,阿嬌姐姐怕熱,就搬了進去,還寫了兩句話,分別掛在殿中堂兩側,叫做︰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初兒很是喜歡,還真的在這兩句話下置了一套茶鼎,並想一並配上一副棋具。听說太後這有一幅罕見的玉石圍棋,端的是觸手冰涼,最是符合這兩句話的意境,就惦記上了。」

她話說完,卻見長樂宮里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劉徹笑道,「朕記得阿嬌從前是非正殿不住的,般若殿不過是長門宮東偏殿,阿嬌怎麼會選在那里。」

既然都罷退長門了,還堅持所謂的這些,有意思麼?劉陵在心中月復誹,面上卻巧笑倩兮,道,「這個中緣由,飛月是知道的,只是飛月未必敢說。」

「事無不可對人言,更何況在皇上面前。」殿上,王太後道。劉陵只覺的她的眼光銳利,仿佛閃過一道寒鋒。畢竟是從那場宮斗中獲勝的女子,如何能是省油的角色。「無論如何,阿嬌總是先皇最疼寵的外甥女,沖著這點,哀家便不容許任何人對她不利。」她緩緩道。

「也沒什麼。」劉陵處變不驚,依舊語笑嫣然,「我估模著大概是元光五年的時候,阿嬌姐姐就是在長門正殿被人給帶走追殺的,所以對那兒有陰霾,不肯過去吧。」

這話連劉徹都不免多看她兩眼,當年對廢後陳阿嬌的追殺,出自這個嫵媚多嬌的可人兒之手,幾乎是可以肯定的。只是當年本是他虧待了她,而事過境遷,沒有確切證據,淮南諸人又立有大功,劉徹這才不追究。以阿嬌如今的表現看,她實在不像是參不透這事的人。只是若是如此,一個女子如何能夠與另一個曾經危害過自己性命的女子相交莫逆。他甚至看不出這兩人相交虛偽的地方。那麼,劉徹在心里參詳,是有一種更大的利益讓她們可以捐棄仇恨麼?他的眼楮漸漸冰下來。

「飛月長公主,」殿上,王太後含笑看她,意味深長道,「孟神醫真的說,你失去過去的記憶了麼?」

「是啊。」劉陵答道。

「那麼,」王太後回身吩咐道,「將那副玉石圍棋找出來,交給飛月長公主。」

「是。」明達躬身退下。

劉陵微笑道,「多謝太後。劉陵先拜退了。」接過明達遞過來的棋具,回身退下,不再回頭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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