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奉陳娘娘之命,將長門最好的明前茶送來,給皇上嘗嘗。」
長門宮內侍成烈跪在宣室殿,叩首稟道。
「哦,明前茶。」劉徹含笑玩味著這個名字,道,「這名字不錯。」
「此茶據說是清明之前,采摘最女敕的茶芯所制。最是色澤綠潤,芽峰顯露,湯色明亮。是以喚作明前。」
「楊得意,」劉徹一笑,吩咐道,「將這明前茶煮來一試。」
「是。」楊得意躬身道,上前來取。
「楊公公謹記,我家娘娘說,」成烈低首道,「煮烘焙茶,用泉水最佳,武火急沸,剛煮沸起泡為宜,沖泡水七分滿為好。頃刻即可飲用。」
「你倒是頗具機靈麼。」劉徹不免多看他一眼。
「是以陳娘娘方遣奴婢來宣室殿送茶。」
須臾,明前茶已送到。劉徹端起茶盞,看盞內茶湯呈淺碧,清澈明亮,葉細小女敕綠,勻齊成朵,芽芽直立,栩栩如生,香氣清高持久,香馥若蘭,不由贊勒聲好字。
成烈道,「娘娘還吩咐奴婢向皇上請旨,下月初十乃館陶大長公主的壽辰,娘娘希望可以帶著兩位殿下往堂邑侯府賀壽,略表孝心。」
「哦?」劉徹一頓,徐徐沉眸道,「孝乃百善之先,陳皇後能以此為念,朕心慰,焉有不準之理?」
明前茶入口,果然是甘醇無比,齒間流芳。劉徹卻沒有了品茗的心情,將茶盞摞下,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是。」成烈恭敬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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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六年冬十月初十,乃是館陶大長公主六十壽辰,歷經三朝的大長公主,可謂冠蓋京華,雖然經歷了女兒阿嬌後位被廢的打擊,但劉徹念在當年扶位有功,對堂邑侯府愈發善待。故此,館陶大長公主雖然影響力遠不如前,還是京城不可忽視的人物。待到壽辰證日,候府門前更是車水馬龍,賓客盈門。
「客人都到了麼?」堂邑侯府門前,如今的堂邑侯陳越庶弟走出來,問道,
「稟二少爺,到了十之六七了。」陳朗躬身道。
這時,一輛馬車從街角轉來,拉車的兩匹馬通體雪白,唯蹄上帶一點黑,雄駿異常,在堂邑侯府門前停下,未驚起一點灰塵。馬車兩側瓖著徽紋,卻是宮廷制樣。
「是了。」陳商一喜,吩咐道,「大開府門。」
馬車長驅直入,到了內院才停下。陳商上前道,「恭迎娘娘回府。」
車內,陳阿嬌低低應了一聲。待兩個孩子並劉陵都下車後,這才抱著一盞紙燈掀簾。嫣然一笑,道,「多年不見,三哥安好?」
堂邑侯府子弟排名,陳商正是行三。此時他看著下得車來的女子,心中迷惑。雖然並不是同母所出,但陳商對這個陳府本輩唯一的嫡小姐還是了解的。過多的寵愛慣出了阿嬌驕縱任性的脾氣,縱然在皇上面前,也半分不讓。以致落得罷黜長門的結局,在他看來,並不是偶然的事。但是,七年的時光真的能如此程度的改變一個人麼?眼前的女子,雖然眉宇間隱藏著傲氣,整個人卻柔和下來,清亮如廊下開的正好的秋菊。
「嗯。」在陳朗的咳聲提醒下,陳商這才回神,忙道,「大長公主在內早就等久了。娘娘快點進去吧。」
百年的富貴沉澱,堂邑候府自然是一片堂皇富麗。不遜于京城內任何一家候府。
陳阿嬌低下頭來,微笑著道,「我還沒有送壽禮,哪好意思就進去呢?」
「娘娘說笑了,只要娘娘來了,就是對大長公主最好的壽禮了。」陳商含笑道,「何況,娘娘不進去,如何送壽禮呢?」
「我的壽禮卻偏偏是要在外面送的。」陳阿嬌微微一笑,捧出手中宮燈。陳商這才看清,這燈中空,乃是用息嵐閣最好的牛皮紙,蒙在竹篾上所制,紙上用細小的毛筆,大大小小題了近百個各不相同的壽字。心思別致,也是極難得的。
「陵兒,把火折給我。」
陳商看著她捧著宮燈,走下庭院,在空曠處點燃,輕輕放了手去。然後,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那燈借著風勢,竟冉冉升起。時值秋日,天高氣爽,刮的是偏西風,一路朝著內院方向飛去。
「那是什麼?」內院里很快就有人發現,問道。
精巧的宮燈在空中漂浮,明亮的火光將外壁上的壽字映的越發清晰。緩緩隨著風向遠方漂移。
「也沒什麼,那是嬌嬌念娘親多年疼愛女兒,無以為報,特意花了半月時間,親制一盞宮燈,提了百個壽字,祈願娘親長命百歲。」陳阿嬌微笑踏入道。
「何必弄這些東西。」劉嫖含笑走來,挽住她的手,愛憐看道,「眼圈都重了,你便能來,就已很好。」
府內眾人皆贊嘆的看著越飛越高的宮燈,便有一個平素與館陶大長公主交善的貴婦起身含笑道,「這壽禮著實別致,陳娘娘孝心可嘉。只是妾身不明了,這燈是如何飛起來的呢?」
「這燈喚作天燈。」陳阿嬌淺笑答道。
「相傳只要燃天燈的人誠信祈福,天燈就會飛到天帝手上,實現燃燈者一個願望。」飛月長公主劉陵微笑著為眾人講解道,來到館陶大長公主面前,微微屈膝,「飛月祝大長公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多謝飛月長公主。」劉嫖有禮答道。看著牽著阿嬌衣袂的外孫女劉初,以及她身邊的劉陌,神情柔軟,道,「陌兒,初兒,到外婆這里來。」
「外婆,」劉初含笑放手,撲到她的懷里。
「嬌嬌,」劉嫖含笑牽著兩個外孫的手,感慨道,「我如今也這把年紀了。只盼著你和陌兒初兒,還有你哥哥,能一直在我身邊,就安心了。嗯,還有偃兒。」她回頭看了看站在身後的義子董偃,安撫一笑。
「娘,」陳阿嬌心下一陣感動,依偎在劉嫖身上,雖然明知道這個歷經文景武三朝的高貴女子,骨子里對權勢的渴望根本不可能停歇。這一刻,還是感動于她誠摯的母愛。她記起,多年前,阿嬌戴上鳳冠,從堂邑侯府出來,坐上迎親的宮車時,劉嫖含笑相送的臉。也記起了,在另一個時空里,雁聲多次午夜夢回時,坐在床頭的母親哀怨嘆息的目光。
很多次雁聲想問母親,心心念念那個早已把你拋在一邊的男人,值得麼?
可是,還沒有來的及,母親已經離她遠去。
那時候,她便在心里對自己發誓,此生為女子,必不做金屋藏嬌之人。
世事翻覆,命運卻送她來到這兒,重新做劉嫖的女兒。劉嫖卻希望她,挑起家族興盛的重擔,長留在那個在歷史上締造了金屋藏嬌的美麗童話,卻又親手將它毀去的男人身邊。
此生為女子,必不做金屋藏嬌之人。
歷史宛如塵沙,誰又還記得,金屋藏嬌這四個字,本是一個男子送給自己正妻的誓言。
陳阿嬌坐在自己未進宮前長住的抹雲樓里,听著院外觥籌交錯,秋日的庭院很是陰涼,陽光傾斜著照過來,窗下開著大盆大盆的ju花。
「對菊當吃蟹,可惜啊,這個時候還沒有煮蟹的風俗。」劉陵七零八落的躺著道。
「想吃蟹啊。」陳阿嬌斟酒道,「自己弄吧。還等著別人端出來給你麼?」
她斜倚在新喚人做的靠椅上,長發散漫,神情慵懶。「還是這里好,至少暫時不用擔心被人算計,擺出個什麼架子來。」
當她這樣說的時候,並不知道,連這樣小小的奢望,在這個日子,也無法實現。
館陶大長公主坐在堂上,含笑應酬著來賀賓客。忽見陳朗疾步走近,神色間有些倉皇,不悅道,「怎麼了?」
「大長公主,」陳朗的面色很有些奇異,他輕聲道,「皇上來了,剛進了府。」
「什麼?」劉嫖站了起來,立刻靜下來,含笑對賓客道,「各位慢用,我先去去。」對陳朗使了個眼色,急速離席,進了侯府後進,果然見侍衛首領馬何羅及御前總管楊得意擁簇下,站在府中長廊上的皇帝。
「姑姑,」劉徹含笑回過頭來道,「姑姑今日做壽,徹兒過來討杯酒喝。姑姑不會不賞臉吧?」
「怎麼會呢?」劉嫖含笑道,「皇上肯賞臉,姑姑不勝榮幸。」她回身吩咐道,「來人,將遠湘亭揀出來,另擺一桌酒席,並把侯爺並幾位少爺都喚來。」
「徹兒從前也來過侯府,自然知道,」劉嫖回身望著劉徹,意味深長道,「遠湘亭是堂邑侯府最高的地方,說也奇怪,自年前初兒在府里住了一夜後,這堂邑侯府的ju花,今年開的特別好。從遠湘亭看過去,賞ju花最佳。」
劉徹一笑,道,「如此,便有勞姑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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