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嬌怔了一怔,緩緩的勾起唇角,諷刺笑道,「那麼這座未央宮能算是我的家麼?」
「所謂家,難道不應該是讓你疲倦時棲息,回來時溫暖的地方?」
所謂家人,難道不應該是在你受傷害時包容,開心時分享溫暖的人?
既然根本沒有那份情份,何必強求那份稱呼?
「嬌嬌,」劉徹的聲音低沉,帶了一絲嘆息意味,「說到底,你還是怨朕。」
「時間久了,就淡了。所以,我不怨。」阿嬌後退了一步,看著昭陽殿華美的檐角,琉璃磚瓦在陽光下閃耀著熠熠光輝。
「但我真的不願意搬到這昭陽殿。皇上。」她別過頭,放緩了針鋒相對的語氣,
劉徹的表情冷下來,「嬌嬌,你不是非要堅持到朕讓你搬回椒房殿吧。你因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陳阿嬌簡直要嘆息了,回眸直視他,冷笑道,「你以為衛子夫住過的地方,現在的我還稀罕要麼?」
「你就不能真的明白,我是真的不想搬出長門。長門宮有什麼不好,至少我可以當它是一個家,皇上,」她特意咬著重音,「既然已經有了一個家,我就不再需要搬家了。昭陽殿哪怕再好,我偏偏不喜歡。」
劉徹盯著她半響,方沉聲道,「你若定要如此,也就罷了。只是日後再無反復之理。這未央宮里,大約只有嬌嬌你敢如此與朕說話了。」
陳阿嬌自嘲一笑,但既已達到目的,便不欲再與他起爭執。正要說話,卻見長廊上一內侍一溜煙小跑過來,在昭陽殿下跪下,叩道,「皇上。」
劉徹怫然不悅,冷聲道,「怎麼了?」
「緋霜殿里,李容華似乎要生產了。」內侍磕頭稟道,倒也中規中矩。
劉徹不由一怔,就在這頃刻間,陳阿嬌退了一階,微笑道,「恭喜皇上。皇上自然要去緋霜殿看看,阿嬌就先告退了。」
「呀,對了。」她行了幾步,忽然似想起了什麼,回身道,「昨天在堂邑侯府,我倒忘了說了,尚醫館的蕭先生,是我從前的師傅。既然早早身子已經安好了,皇上不妨允了放他出宮吧?」
劉徹點首,不以為意道,「就依阿嬌姐的意思吧。」
************************************
陳阿嬌沿著未央宮,經過柏梁台,就看見御苑之內,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穿著極華貴的深紅絲錦長幅曲裾,面容姣美,神情高傲,被簇擁在眾奴婢之間,正在大發脾氣。
「這位便是諸邑公主了。」內侍上前一步,低低在她耳邊稟道。
「唔。」陳阿嬌應了一聲,仔細一看之下,這位諸邑公主劉清面容之間,果然與衛子夫極為相似,只是沒有母親柔和似水的氣質,看上去便張揚了很多。她嘆了一聲,實在不願意面對這樣一張臉,勾起她太多不好的回憶,撇過頭去不看。
「不必管。」她低聲道。
「是。」
陳阿嬌好奇的看了這個低首退後的內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別人都喚奴婢作小容。」
說話的時候小容依然微微低下頭去,但是奇跡的並不讓人覺得佝僂。下頷有著光滑的弧度,很……清麗。
「小容……你是緋霜殿的內侍麼?」陳阿嬌眨眨眼。
「不是。奴婢怎麼會有那個福分,伺候李充華呢?奴婢只是玉堂殿的灑掃內侍罷了。」小容不卑不亢的答道,「今日充華娘娘不慎在御苑絆了一下,動氣早產,緋霜殿亂成一團,皇上又不在宮里,這才……被奴婢湊巧遇上了吧。然後皇上便讓奴婢送娘娘回長門。」
「哦?」陳阿嬌稀奇的揚揚眉,那麼多人伺候著的李芷,怎麼就這麼不經意的絆了那麼一下呢?不過這與她倒是一點關系都沒有。她思索著,忽然听見一個嬌蠻的聲音,「你是什麼人?」
************************************
諸邑公主劉清,是皇後衛子夫的第三個女兒。她不似長姐衛長公主劉斐,自幼在未央宮里吃了不少苦,也不似二姐陽石公主劉紜,繼承了母親溫婉的性情。自解事起,她就是這個王朝最尊貴的一對夫妻的嫡女,這個身份,讓她憑添了一份高傲,讓她在這座本是天下最勾心斗角的地方的未央宮里,依舊能夠無憂無慮的成長,不懂半分收斂。
今日,她在椒房殿中守著她們母女四人最疼愛的弟弟,忽然問自己的母後一句,「怎麼父皇許久不來看我們了?」母後立時便變了臉色。劉斐見不對,橫了她一眼,使眼色讓她先出來。
她便滿月復委屈出來,明明只是極平常的一句話,怎麼便惹得椒房殿氣氛尷尬至此。
「公主,你便在御苑留一陣子,待皇後娘娘氣平了就好了。」
劉清回身瞥了采青一眼,賭氣道,「我要去宣室殿找父皇。」
「這……」采青為難不已,「公主,我們還是不要去打擾皇上吧。」
「父皇一向疼我,不會有事的。」劉清回身,笑盈盈道。
「可是……皇上此時並不在宣室殿啊。」
「不在,」劉清詫異的停住腳步,看了看日頭,「父皇一向勤政,這個時候怎麼會不在宣室?」
……
劉清不耐煩的瞟了她一眼,怒道,「你到底說不說?」
那一眼明明沒有太多的威懾力,采青打了個寒顫,這位諸邑公主並不像皇後娘娘那樣歌姬出身,所以懂得體諒下人,當初在椒房殿,只因為一位宮女上菜時撞到了她,劉清便下令打了她十板。彼時皇上寵愛衛皇後,連帶著盛寵這位諸邑公主,經常駕臨椒房殿。衛皇後覺得不忍,想說算了。皇上卻笑道,不過一個婢子而已。衛皇後素不是忤逆皇上意思的人。于是她們只得看著那位宮女挨了十板子,不到一個月便香消玉殞。
這些劉清卻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她是大漢朝最尊貴的嫡公主,她的尊嚴高傲,沒有人可以冒犯。但自從悅寧公主回宮之後,所受寵愛,猶勝諸邑公主當年最盛之時,此消彼長之下,皇上便對諸邑公主淡了很多。如果諸邑公主再不收斂自己,他日出事,以衛皇後如今危矣的局面,真的能夠保住她安好麼?
采青這樣想著,如實稟報道,「昨夜,皇上根本不在宮中。」
「不在宮中,」劉清的面色反而平和下來。「父皇經常出宮的。」她含笑道,「難怪有些天沒來看我們了。」
「公主。」采青沉聲道,「可是皇上去的是堂邑侯府啊?」
「堂邑侯,誰?」劉清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撇嘴道,「就是那個每次都不給我們好臉色看的皇姑婆噢。」
「諸邑公主。」采青有些抓狂了,「你知不知道,堂邑侯府里住著誰麼?那可是昔日的陳皇後,皇長子和悅寧公主的娘親啊。」
劉清的臉色沉了下來。「你說的是真的?」她緩緩的看著采青,伸出手去摘邊一團ju花,捋過花瓣,只見花瓣細細索索的落下,忽然一聲驚呼,原來畢竟把手給劃出一道血痕。
「公主,」采青一聲驚呼,連忙拉過她的手。
ju花從劉清手里跌落,在地上滾了幾滾。
劉清任由采青包扎著自己的手,居然並不覺得十分痛。當初,她跟在表哥霍去病身後。表哥的步子邁的比她大,她需要小步奔跑才趕的上,終于在廊上摔了一跤,哭的驚天動地,連父皇都驚動了,好好訓了表哥一頓。
她百無聊賴的看著四周,看見一個素衣女子走在廊上,身後只跟著一個青衣內侍,很快就要拐過廊角。忽然覺得一陣委屈怨憤,她堂堂一個大漢嫡公主,在這邊傷了手,無論是誰,難道不應該過來問候一下麼?
「你是什麼人?」她揚聲問道,態度倨傲。
游廊上,陳阿嬌一怔,緩緩回過頭來。
采青包扎好劉清手上的血跡,吁了口氣,抬頭看見那張清艷的容顏,心下大驚,剎那間,一張俏臉便變的慘白。
「陳……陳娘娘,」采青結巴喚道,帶著眾人,拜了下去。
劉清怔住,依舊昂高了臉,冷傲道,「本公主在這未央宮里,怎麼從沒見過你?」
「諸邑公主劉清,」陳阿嬌緩緩一笑,走下來,「你和以前的我,似乎很相像呢?」
劉清霎時寒了臉,「大膽,我乃當今皇後所出的嫡公主,豈容得你在此胡攀?」
「公主,」陳阿嬌未令起身,采青也就不敢擅起,只得在後輕輕拉了拉劉清的衣袂,「不要亂說。」
陳阿嬌看在眼底,微微勾唇,道,「起吧。」
「是。」采青這才起身。
劉清驚疑不定,問道,「你到底是誰?」
阿嬌仔細打量了劉清的容顏,眉眼間依稀都是衛子夫的樣子,唯有那眼神,卻是三分像劉徹,竟有五分像從前的阿嬌。
一樣的驕傲,一樣的不知天高地厚,一樣的驕蠻,一樣的任性。
劉徹啊劉徹,你既然已經將阿嬌狠心廢黜長門,又何必,何必不經意的疼寵出另一個阿嬌來?
「想不到,衛子夫居然能教導出一個像你一樣重視身世的女兒。」她微笑道。
「你,」劉清覺得難堪,可是她慣有的威勢,在這個女子面前,居然發作不出半分。這個女子仿佛天生是雲端上的人,哪怕衣裳素淡,脂粉不施,依舊高貴的逼人。
這種高貴,不是表面上強撐出來的,而是骨子里透出來的。
「……你怎麼可以直呼我母後的名字?」
陳阿嬌挑了挑眉,笑盈盈的道,「便是你父皇在此,我也是敢喊的。至于我是誰,你便問問你身邊的婢女吧。」
「諸邑公主,」在走之前,這個女子意味深長的道,「你要知道,在這座未央宮里生存,像你這麼單純刁蠻,是不行的。」
劉清跺了跺腳,看著女子消失在廊角的身影,問道,「她是誰?」
「她便是我剛剛說的陳皇後了。」采青嘆息道,昔日冠蓋京華的堂邑翁主啊,多年不見,居然還是這麼風華絕代。
************************************
幸福的,華麗的解禁一章,當作國慶禮物。汗。
因為連接兩個月沒有達到解禁要求,這章是我特地向編輯討來的,大家將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