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 番外 靈樞終未得天樞(11月25日更新未完)

作者 ︰ 柳寄江

注︰本番外名來源于前些年網上流傳的金庸筆下女子人物詩,全詩如下︰

靈樞終未得天樞,素問何曾問髯胡。

燭淚滴殘海棠冷,忍听山歌到曉無。

看的出來,寫的是程靈素。而我選這一句,倒不是因為上官靈命運似程靈素。只是,捉模著靈字,最先跳入腦海的詩句,就是這一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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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四年,上官靈第一次見到那個盛傳武皇帝生平最愛的女子。

她以為那只是她生命中一段華麗的插曲,船過波心,了無痕跡。到了後來才知,那一場華麗的絢爛戲碼,真正的主角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元鼎四年夏末,武皇帝東巡河東,攜孝武陳皇後與悅寧公主同行,可見對陳皇後的恩寵。彼時陳皇後尚未復後,在後宮中尷尬的存在著。

她曾是這個天下至尊的女子,卻又被自己的夫君廢棄。過了些年,武皇帝重新見了她,竟是比少年時更加喜愛這個女子,愛重一時,壓過未央宮中當時所有的花樣容貌的妃嬪,包括,被仰望成一個時代的神話的衛皇後。

那是世人難以企及的奇跡。

卻不料,陳皇後病倒在臨汾,不能再繼續隨武皇帝前行。

而她的嫡兄上官桀,是最能把握時機的男子,乘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將她和嫡姐上官雲薦到陳皇後身前,陪伴陳皇後度過客居臨汾的那段日子。

事實上,彼時,她和姐姐上官雲並不在臨汾,而在離臨汾有小半天路程的上官家別院暫居。

當她听到上官桀派人快馬加鞭傳來的消息,淡淡垂了眸笑。嫡兄的心思她自然猜的到,若她們姐妹入了陳皇後的眼,對上官家,對自身,都是極有益處的。

只是,她心里還清楚,上官桀抱以厚望的,還是他的嫡妹上官雲,而她,不過是個有著上官家小姐身份的高貴陪客而已。

不過,這又如何呢?該行的事,還是得行。送她和姐姐去臨汾的馬車已經如火如荼的準備著,她總不能發著脾氣說,「我不要去。」

她並沒有這個資格。

從別院往臨汾,一路馬車顛簸,上官雲卻少發作脾氣。馬車里,上官雲的美麗眸子熠熠生光,「靈兒,你說,」她好奇問道,「陳娘娘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平心而論,上官雲是個不錯的女子。美麗,多才,只是有些世家子女難免的傲慢清高。這些年,她們異母姐妹之間情誼淡淡,有,但是不深。偶爾,上官雲也會發作脾氣,可是回過頭來,又水過無痕。因此,真要她說的話,比起一直和和氣氣的嫡兄,她反而更歡喜這個姐姐,至少性子很真。

「不過是一個鼻子,兩個眼楮罷了。」她掀起簾子,輕風吹進來,些微緩解了顛簸的不適,微笑道。

不敢讓陳皇後久等,她們稍微拾掇了一下,便去祥福客棧拜見陳娘娘。

她跪在上官雲身後,看著簾幕里端坐著的陳娘娘。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見,皇族尊貴女子。

礙于規矩,她不能抬頭。便見得一襲瑤黃色曲裾深衣下擺,頂級的雲水錦料順滑的垂下,陳皇後望了她們片刻,忽然撲哧一笑,道,「兩位遠來,定是累了,先歇了吧。」

她倏地紅了臉,知道陳皇後定是看穿了她們的風塵僕僕,拉了上官雲,叩首退出。

這陳皇後,心思倒是細致呢。

她出生的時候,坐在未央宮中母儀天下的皇後,已經換了另一個叫作衛子夫的女子。民間傳唱,「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早不見有人提起從前的陳皇後。她也只是隱約听說,陛下曾經還有過一個皇後,是他的表姐,陛下曾經許下一個美麗的諾言,卻在時日的雕琢下,褪色了。

病榻之上,娘親冷笑道,「靈兒,你看,天下男兒多薄幸。日後可不要輕易付了真心。」

天下男兒多薄幸。

娘親,也曾愛過爹爹吧。只是爹爹對娘親的一腔情意,並不看重。

娘親亡時,爹爹不曾來看,在他心中,死的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妾。

娘親亡後,她學會了一雙冷眼看世事,世家大族關系錯綜復雜,哪怕親如父女兄妹,亦隔了一層紗,無法真心相愛。

那麼,便愛自己好了。

她萬般珍重著自己,心底卻隱隱悲哀。

如果可以,她也想要一個人,如她的娘親,能讓她無怨無悔,毫不遲疑的愛。

沒有人可以愛,只能愛自己。

世事以著難以猜測的軌跡變換著命運。元朔六年,淡出了人們記憶的陳娘娘回到了長門宮,這一次,陛下竟然頗加愛寵,愛寵到,絕了其他女子。

天下男兒多薄幸,更何況,那個男人,是坐在宣室殿主宰天下的帝王。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坐擁天下女子。

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才能夠吸引他的目光,讓他,心甘情願,只守著她一個?

退出的時候,她微微回了頭,瞥見了,坐在簾後的女子,容顏清艷,眉眼舒揚。

這個帝王心中最愛重的女子,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實在是出乎她和姐姐的預料之外。她言,「既然在臨汾,就過一段臨汾的日子吧。簡簡單單,舒舒心心。」

她是這樣說的,也的確是這樣做的。上官雲無法理解,無法折腰。她卻覺得,這樣,也不錯。

誰,是生來高貴的呢。

偶爾俯去,親近莽蒼大地,也是一種暢快體驗。

而也是在陳皇後身邊,她才真正對日後世人盛贊的帝後情深,略窺見一點。

陛下從汾水遙寄信來之時,陳皇後默然良久,執筆回信。她為皇後娘娘磨墨,不經意間一瞥,就記住了陳皇後寫的字句。

十六為君婦,歡顏為君開.

十七琴瑟和,對鏡描紅妝.

十九立中宮,椒房天下重.

廿一君心轉,新人美如玉.

笑語猶在耳,遲遲不肯信.

廿九遭捐棄,喚君君不回.

金屋從此覆,唯余淚不休.

倏而到今夏,隨君出長安.

君應在天涯,妾出珠簾望.

十年與君安,知君心深重.

若知有今日,何必當年行?

感君深深意,妾恨難輕贖.

夜深長思君,不覺天欲曉.

十六為君婦啊,她慢慢咀嚼著這首詩。

陛下那樣的男人,其實很是薄情危險,女子若求安定,定不要走進這樣的男子身邊。便是陳皇後,眼下當是很受寵的了,當年的傷痛,卻還是難以輕贖。

可是,她料不到,陛下既然拋下了回巡的儀仗車輿,趕回臨汾,只為了,提前來見陳皇後。

這,到底算是有情無情?

只是,被陛下這樣英偉霸氣的男子寵著愛著,陳皇後,應該,還是覺得幸福吧。

她攪著衣帶,看著相攜走在前面的帝後二人,不知為何,心底閃過一絲欣羨。

她也快要滿她的十六歲了,未來,有沒有一個人,如陛下如今愛陳皇後般,愛她?

後來,阿陌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每一個人的感情,和別人的軌跡,都是不一樣的。

而她一日比一日愛阿陌。這個男人太好,他知她,解她,重她,寵她,將她照料的無微不致。

娘親死後,她以為她漸漸冷漠,卻不料,冷下去的水爆發起來,一樣有著炫人的光彩。

有時候她想,有朝一日,他若是需要,她是可以毫不猶豫為他去死的。

只是,她不知道,他愛不愛她。

而愛,究竟是什麼呢?

劉陌看她的眸光溫暖,很久很久以後,他的身邊,依舊沒有別的女子。若她可以不追究,她就可以當作,這便是愛了。

可是,他永遠不會如他的父皇一樣,為她做出,拋下所有的車馬輿杖,只為早一些見到她。

昭帝顯始二年春,進位為皇太後的陳皇後在長樂宮病危,彼時,劉陌正在宣室殿批閱奏折,驟然間,奏折從手中跌落。

然後,長樂宮的內侍飛快的趕來宣室殿稟告。

只看見皇帝面上悲愴的表情。

阿陌登基為帝後,漸漸的,和他的父皇一樣,喜怒不形于色,除了親近的娘親妹妹妻子子女外,縱然是在極怒中,面上,依舊帶著淡淡的微笑。

只是,那一日,在滿殿的宮人面前,他,失態了。

她偶爾會忍不住想,若有一日,她也走到了病危的地步,她的夫君,會為她傷心到什麼程度?

她知道她不該這麼想,可是,疑問像囁著她心靈的蛇,盤旋不肯退去。

是的,她知道,她的夫君,很敬重很愛他的娘親,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個獨居在長門殿經年的女子,風采的確讓人傾慕。可是,她只是劉陌的娘親啊。

她才是劉陌的妻子。那個要和他相伴一生一世的人。

初見劉陌,亦是在元鼎四年,陛下東巡結束,回到長安的日子。

陛下回到臨汾後,臣女不好輕易見聖駕。她和上官雲,便淡出了陳皇後的身邊。只是隨著聖駕回到長安。太子劉陌率眾來接,金色的太子冠帶下抬起頭來,是一張溫和沉穩的臉,極是年輕俊朗。笑意淡而溫暖。

少年微笑拱手道,「多謝兩位上官小姐對我娘親的照顧。」

年輕俊朗的太子殿下,才貌出眾,前途無量,又少近,本就是大漢貴族世家少女最理想的夫君。

上官雲只見了一眼,就喜歡上了劉陌。

只是當時,她冷眼旁觀,那個少年當然很好,卻離她太遙遠,遙遠到了,她根本沒有想過要靠近的可能,尚能理智的看。

只是,數年之後,她無可救藥的愛上這個少年,問自己,第一眼見他的時候,你真的沒有半點心動嗎?

還是,她已經習慣了將太多情緒波動遮起,欺騙自己,什麼也沒發生。

劉陌的眸色漆黑,嘴唇極薄,極似武皇帝的。只是溫和的噙著一絲笑意,輪廓柔和。她曾經以為,劉陌比武皇帝要有情,後來才發現,除了對特定的那些人,他的無情,比起武皇帝,也不遑多讓。

而她到底也是他的特定的那個人,只是與他在一起經年,也沒有明白,他待她特別,究竟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還是只因為,她是她?

一個人別無所求的時候,萬般魅惑行于眼前而諸心不動。而一旦但嘗到了歡喜之諦,那歡喜便仿佛如罌粟,叫囂著索取更多。

而她,就是那孤獨行于夜色中的游人,來來往往經過的人心懷戒備。但他出現在她命里,她便漸生了歡喜依賴之心,將眷戀,刻到了骨子里去。

只是當初,她以為,他做他的盛世太子,她做她錦繡長安城中不起眼的大家閨秀,生命里有太多擦肩而過,若前世里修的不夠,一個擦肩,也就過了。

而她記不得她的前生,只是想,前生到底修的多麼苦,才換得今生這樣的機會。

陛下意旨下到上官府的時候,恍如一夢。

元鼎四年,陛下東巡回來後一個月,嫂嫂年來求藥,終于在春生堂吳大夫處得了一張藥方。那一日,她們姐妹陪嫂嫂上門言謝。卻不料,到了城南,掃興得知,吳大夫已經故去。

她已經記不得當日是因了什麼惹了上官雲生氣,似乎是關于陳皇後的四字評語,上官雲揚了雙眸,推她下車,冷笑道,「倒要看看‘含章秀出’的上官二小姐可自己走的回去?」

嫡庶有別,更何況上官桀與上官雲一母同胞,嫂嫂自然是偏向上官雲的,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

她獨自一人站在南街街頭,把玩著衣袖,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她有些羞,有些惱,有些怨。她知道上官雲的火爆脾氣,來的快,去的更快。她也知道上官雲其實本心並不壞,大約氣頭過了,就會後悔,回頭來接她。

可是,那一刻,她的心,的確是很受傷。仿佛,你根本不在她眼里,可以隨便發作。

所以,她不能放開胸懷去愛這個姐姐。

身後,有人上前,微笑道,「上官二小姐,我家主子,邀你過去一敘。」

她訝然回頭,看見了街角馬車上,有些熟悉的溫和容顏,忽然訝然。

命運,實在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上官雲求而不得的機遇,卻輕易的擺在她的面前。而上官雲若知道是她自己無心促成如此,是否會後悔的咬掉舌頭?

彼時卻是半分情愫都無的,劉陌只不過淡淡轉過頭,仿佛談天說地般問道,那日在臨汾,娘親回父皇的信,姑娘可知道里面寫的是什麼?

她一怔,便想起她侍立在一旁研磨之時,陳皇後面上淡淡沉思的神情,以及那一首詩。

那首詩蘊籍婉轉,敘著陳娘娘與陛下之間糾葛纏mian的情愫。只是,不足為外人道。

哪怕,那個人,是他們血脈共同孕育的兒子。

而太子殿下,是出于什麼樣的目的,詢問他的母親寫給父親的書信呢?

此後多年,她想,也許在當時,她便隱隱察覺了一些,關于太子對陳皇後的隱秘心思。

只是當時,她俏皮一笑,道,「若是陳娘娘願意告訴殿下,自然會說。而若娘娘不願,靈兒縱是看到了,又豈好告訴殿下?」

後來,上官雲回來尋她,她就勢告辭。當上官雲看見了坐在車轅的人的身份,面上陣青陣白。只是,有些事發生了,就無法挽回。

劉陌是個極精明的人,從吳春生忽然暴斃的蛛絲馬跡中猜到了有心人欲謀害陳皇後的行跡。

而她,事後想起當時馬車中劉陌大變的面色,隱隱猜到了一些。

那時候,她想,宮廷真是一個詭譎的地方,如陳皇後,並不為難別人,但她的存在本身對未央宮中少見天顏的妃嬪,就是一種為難。

所以前僕後繼,不死不休。

那時候,她並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亦會進入到那個所在。

天下女子最好也最壞的所在,最繁華也最寂寞的地方。一朝得意,也許第二天就會跌下來;而你若稍稍放縱神思,便有可能,了無聲息的死去。

如果可以,她並不想進那個地方。

如果不是有他。

太子殿下一天天成長下來。國之儲君,為求民心安定,必得早些成親,慢慢的,太子的婚事便擺到了皇家議程。

那時候,全長安城百姓的心思都隱含著興奮的期待,慢慢等,太子妃的桂冠,會落到哪家嬌娥頭上。

沒有人想到是她。

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

大婚之前,劉陌曾經來上官府探望過她。她問劉陌,「殿下為什麼選中靈兒呢?」

長安城世家女子有千千萬萬,她不是最美,也不是最好。站在人群中,便黯然失色。

「因為」,劉陌微笑的看著她,莫測高深道,「靈兒懂得善待自己,而且心氣平和。」

懂得善待自己,就不會輕易讓自己受傷;心氣平和,則不會讓人心生厭惡。這兩點,靈兒很像我的娘親。

之後半生,她都在慢慢咀嚼著他這句話。最初,她以為,劉陌看重的是前面的兩句;後來,她想,他之所以願意選她,還是因為後面的原因吧。

太子妃人選定下來之前,陛下賜婚齊王劉據與上官雲,上官雲不原意嫁,病急亂投醫,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要求她去求陳皇後和太子殿下。

在她看來,這是一個荒謬到絕處的笑話。但是上官雲很認真,抱著她的手,軟語懇求。

她便沒了言語。

口吃的轉述了姐姐的要求,她听出劉陌答話里漫不經心的不在意,忽然就有點惱。

無論如何,有一個喜愛你的女子,肯為你做到這個地步,哪怕你無意歡喜,也不該如此輕忽。

那個時候,她只當他是這個國家的儲君,是上官雲歡喜的男子,所以可以輕易的這麼想。可是到了後來,上官雲失蹤經年,重新出現在他們視野的時候,少年時的這段往事,就變成了心中的一根刺,隱隱的扎著她的心思。

而她無法消解。

可見,人,身份變了,心情變了,世界在眼中也就是不同的模樣。

而彼時,在清歡樓的雅閣里,劉陌仔細審視著她,慢慢道,「上官小姐向來是這樣看世情的麼?」

她不解他的意思。

陛下旨意到達上官府邸的時候,她愕然。臨別時劉陌意味深長的目光閃過腦海。

回過頭,看見上官雲幽怨的眸。

忽然覺得尷尬。

縱她無意于此,而上官雲歡喜的那個少年,最終選定的妻子,是她的庶妹。

那猶如,甩了上官雲一個巴掌,丟的不只是臉面,還有心。

可是,那時候,她的身份,已經不是上官雲能夠輕易發作的了。

兩個妹妹先後聘給當朝最優秀的皇子,上官桀喜憂參半,在府中新起了兩座繡樓,供她們居住。一時間,供奉優渥,下人亦不如從前怠慢。而她住在那座繁華綺麗的繡樓,心思卻有些紊亂,茫茫然,不知道前途何處。

她于自己的生命軌跡,有著極清晰的預見。可是,劉陌突如其來的選擇,徹底打亂了她的預計。她不知道,她是否適合那十丈軟紅的宮廷,會不會勾心斗角,能不能得到日後皇帝夫君的愛寵……

審視自己,連自己都覺得,身上的色澤,有些黯淡。

而那個有著溫和笑容的少年,那麼好,那麼明亮,那麼俊朗,她真的,配的上他麼?

她如此質問自己,卻也不得不承認,彼時,她的心里,有著異樣的歡喜。

那個天生站在眾人視線最高處的少年,于長安城雲集的女子中,獨獨選中了她。讓她午夜夢回兜兜轉轉的想起,怎能不有著一絲隱秘的歡喜?

可是,她料不到,有朝一日,她會在自己的閨房里看見她。

那一日,她在繡樓彈琴,听見窗欞輕輕被扣響,第一次,她以為自己听錯了。第二次的時候,她推窗去看,卻不料看見了他。

那個她從不曾料到會出現在此的少年。

「殿下怎麼會來此?」她忍不住問道。

她一直遠遠的望著他,看著他想給眾人看到的模樣。看似溫和,骨子里卻一片疏離。那一日,她第一次看到另一個劉陌。

也許,這才是那個真正的劉陌。

又羞又惱,怕被人看見。

可是,心深處,還是有著淡淡的歡喜。

從此以後,這個人于他,不再是遙不可及的人物。

他將是她的夫君,這輩子,最親近的那個人。

每一個女子,都希望邂逅一場美麗的愛情。她的意中人,須是個英雄,年輕,俊朗,能為她遮風避雨,能護她一世安寧。

她不知道,日後,她能與他走到什麼地步,可是,至少,劉陌的確是個很好很好的少年,好到,你縱是有心挑他的毛病,也挑不出什麼。

哥哥在門外找她,她像是受了驚的鹿,不肯讓人見了他,讓他在屏風後藏起。

哥哥說,他願意效忠太子,效忠她這個未來的太子妃,未來的未來的皇後。

「後宮之中,素來妃嬪相欺。妹妹若無外戚相匡,定要吃虧了。」上官桀皮笑肉不笑的道。

她無力的閉了閉眼,心志一灰。不是不知道宮廷險惡,但被人挑明了車馬,還是對未來一片恐懼。

記得劉陌在後面听,她不敢妄動,敷衍著送走了哥哥。回頭看屏風後一陣寂靜,忽然泛起小小的失望。

他,如同來時的悄無聲息一樣,走了嗎?

掀簾而入,撞進那雙漆黑銳利的眸中,彼此都是一怔。

他略微放柔了神情,忽徐徐一笑,意味深長道,「我的妻子,我自己保護。」

那一笑,便將他凌厲的神情柔和。伴著他宣誓般的話語,讓她整個人激靈靈一怔。

仿佛,久旱的花草逢了徹夜的春雨,閃電照亮了天空。

而她夢中欲求而不得的,不正是一個,肯無條件護她周全的人嗎?

那一瞬間,她不知道,他的話語有幾分可信性。娘親臨終時,囑咐她,「天下男兒皆薄幸。」

而無情最是帝王家。

她不知道她能信他幾分,可是,那一剎那,她忽然對未來生出了一些信心。

她想要相信,他們可以執手白頭,相守到老。

元鼎五年末,皇家遣人往上官府邸納采問名。

元鼎六年正月十五,,太子劉陌迎娶上官家次女上官靈。因為是嫡妃,著袞冕九章之服,行親迎之禮。長安百姓翹首觀望,婚典盛大,一城的火樹銀花。

彼時,她在繡房中上著初妝。嫂嫂掀起簾子進來,看著鏡中映出的姣好容顏,贊了一聲,「靈兒真是漂亮。」

她嫣然一笑,任侍女為自己以纚束次,插上一尺二寸長笄。再漂亮,如何勝的過上官雲?只是今日,她要嫁的,是大漢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男子,自然溢美無數。

「二小姐。」侍女微笑著上前,捧出備好的玄色純衣纁袡禮服,「這是卡門衣坊特意為未來的太子妃縫制的嫁衣呢。」迎風抖開,果然華麗無匹,眩了一室人的目。

一個女孩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日,就是她的今日了,她想起那個修眉薄唇的少年,容顏俊朗,暗暗的紅了臉。為他對鏡裝扮,為他披上嫁衣。對著鏡子一照,房中眾人皆嘆。連她自己都怔了一怔。

那是那個平凡的自己麼?

嫁衣清艷,面染紅霞,分明是個真真切切的美嬌娘。

嫂嫂撲哧一笑,牽起她的手,柔和道,「靈兒真是好福氣呢。能覓得太子殿下那樣的夫君。今日洞房花燭,可要好好品著呢。」

她呆了呆,隨即燒紅了臉,不依道,「嫂嫂胡說些什麼呢?」卻又忍不住抿著唇笑,輕輕低下頭去,看見身邊奴婢捂唇淡淡偷笑。

簾外,喜娘道,「上官小姐,吉時已到。」

她深吸了口氣,扶著侍女的手,慢慢的走了出去。

從今以後,她就再也不是上官府毫不起眼的庶小姐。她將站在劉陌身邊,和他一起,共同面對所有的風急浪險,同進共退。

三書六禮,宮車迤邐。偷偷把眼瞧身前的少年,他的側臉弧線優美,唇邊噙著淡淡溫和的笑紋,舒心而又安定,一如往日。

他就沒有一點開心麼?她忽然生出了一點惆悵。一顆待嫁女兒心,飄飄蕩蕩找不到著落。

太子大婚,禮儀繁重。在宣德殿,交拜天地。莊嚴的殿堂,殿梁挑的很高,空曠而又寂寥。首座上的帝後,陛下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陳皇後面上卻泛出淡淡的欣喜,听著司儀高聲的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身邊的那個少年身形穩重,她依在他身邊,心中安定。敬告太廟,將上官靈的名字,謄在了皇家族譜中。

從此之後,劉陌的妻子,就是上官靈。上官靈的夫婿,就是劉陌。命運的三生石上,兩個人紋理相繞,今生今世,再也分不開痕跡。

博望殿里,惜止捧來了燭台,喜慶慶的燃燒,恍如白晝。「太子殿下還在前面飲酒,請太子妃稍候片刻。」

她怔了一怔,「太子殿下不是不能喝酒麼?」

「呵呵。」惜止捂唇笑了笑,慧黠道,「再不能喝,大婚的時候,也是要喝一些的。太子妃放心,殿下飲的是果酒,不會有事的。」

她覺得,還沒降下去的熱度,又慢慢燃燒上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一個時辰。劉陌終于回轉,揮退了宮人,轉過身,看向了她。兩個人面上,都有些紅。

她撲哧一笑,道,「殿下。」

「嗯。」他心不在焉道,「以後沒別的人在的時候,你就不要叫殿下了。听著太生疏。」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這是第一次,彼此靠的這麼近。近到,他的氣息淡淡充盈她的鼻端。

他俯身,似乎要吻上她的頰。她害羞至極,輕輕的閉上了眼。卻听得身邊人霍的起身,走到殿門處,掀起簾子,淡淡道,「你們出來吧。」

窗外果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片刻後,一個少女頑皮道,「哥哥,我們在听窗哦。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吧。」

劉陌抿唇斥道,「還說,該干什麼干什麼去。」

少女嘻嘻哈哈的笑,而她,臉頰早已燙的不能見人。偷偷瞧出去,穿著純色衣裳的宮裝少女,以及數個男童,慢慢的走遠了。

那個少女,自然是最受帝後寵愛的悅寧公主了。至于那兩個孩子,她後來知道,是長信侯柳裔養子柳寧,以及大司農桑弘羊長子桑允。他們的父親,都和長門殿里的陳皇後有金蘭之交。

帳子漸漸掩下。

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明了。他已經不在身邊,惜止輕輕的稟道,「太子殿下憐惜太子妃,說讓太子妃多睡一陣子,等一會兒再去長門殿請安,皇後娘娘不會怪罪的。」

她申吟一聲,覺得尷尬到無處可躲。

「這是殿下吩咐讓太子妃服的藥。」惜止道。

「這是什麼藥?」她淡淡問。

惜止屈膝道,「殿下吩咐御醫署,照每日里送到長門的湯藥,同樣送一碗到博望殿來。」

上官靈心中一苦,卻不動聲色的點頭,乖巧的喝了藥,暗暗的,在心頭埋下了一棵刺。

劉陌,是什麼意思呢?

任由惜止為自己換上衣裳,挽好發髻,沉默的出了殿。劉陌在殿外等候。少年夫婦見了面,彼此都紅了面。

「娘親說,你年紀還小,這時候受孕,對身子不好。」出乎她的意料,宮車中,他主動解釋道。

她怔了一怔,五味雜陳,臉上卻禁不住有了笑紋。「勞殿下牽掛了。」她輕輕道。

博望與長門不遠,還沒轉個心思,就已經到了。陳皇後身邊的綠衣女官迎出來,微笑道,「陛下一早就去了宣室,娘娘倒是剛剛起身不久,還在念叨著殿下呢。可巧,殿下就來了。」

她听見身邊的夫婿淡淡的哼了一聲,似乎有些不悅。怔了一怔,卻沒有猜出為何。

翠色衣裳的少女探出窗,笑吟吟的喊了一聲,「哥哥,」烏溜溜的眼珠又在她身上轉了一轉,友善喚道,「嫂嫂。」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仔細的看這位大漢第一公主,當年在臨汾,陛下與公主相繼回來後,她和姐姐,就慢慢淡了形跡,所以只是遠遠見了幾次。如今看,公主清艷的容顏承自陳皇後,卻比陳皇後多了一份活潑張揚。悅寧拉著自己的手,竊竊道,「昨日晚上……」

她輕輕偷笑,轉眸道,「不告訴你。」卻怕悅寧心中不樂,又逗她道,「等公主也嫁人了,也就知道了。」

悅寧公主怔了一怔,慢慢的斂了笑紋。

「好了。」殿上,陳皇後望過來,淡淡道,「早早不要纏著你嫂子。」

行了問安禮,又道了些家常,陳皇後最後吩咐道,「從今以後,你就要自己好好過了。」

是呢,從今以後,這未央宮四十八殿,就是她的家了。是盛開是枯萎,除了她自己,還有人在意麼?

她想,她的夫君,多少是在意的吧。她是他的妻子,單憑這一點,普天之下,已是最親近的了。

多年後,她回想起少年新婚燕爾的時候,尚能嫣然一笑,那時候不曾看清的,在歲月的磨洗下漸漸凸顯出來,那時候理所當然知道的,卻漸漸不知道丟失到哪個角落里去了。

之後,陳阿嬌忙于農桑事,她作為兒媳,也陪著看。

這個傳奇的女子,如今,是她的婆婆。

她素性機敏,慢慢的看懂了區田代田之法的好處,嘖嘖稱奇,不免問到,「娘娘是如何想到這些的?」

陳阿嬌恍惚半響,笑道,「也許我本來就知道呢。」

走出了長門的陳皇後,專著著那些農桑事之時,身上有種特殊的光彩。那種光彩不同于平時,就好像,她在心中偷偷評估,就好像,魚兒終于見了水那樣,靈魂生動。

而這樣的變化,究竟是因為,陳皇後能以閨閣之身,行惠利天下之事,還是因為,她所行之事,能襄助宣室殿上的帝王?

或者,兩者皆是吧。

每一個女子,都可以為了她所愛的那個人勇決,她想。

可是,她心里漸漸有種絕望,她自負機敏,可以將每樣事情學的惟妙惟肖,卻永遠學不到陳皇後那般,沉思之間,定策可利江山百姓。

「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不同,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劉陌心思敏銳,慢慢猜到枕邊人的心思,安慰她道。

「可是殿下喜歡的,是和娘娘想象的女子吧?」她想月兌口問,卻最終,沒有敢說出口。

那時候,她與劉陌相識已有數年,為夫妻也有些時日,自問,猜的到一些他的心思。可是,她不能問出口,眼下的生活太平靜幸福,她不想因為自己而打破。

元鼎六年三月,上官雲不願嫁齊王劉據,私下逃婚。陛下大怒,封鎖全城搜索上官雲,她也遭了遷怒,禁閉在博望殿。

姐姐,原來是這樣愛太子殿下啊。她坐在博望殿中,慢慢想。忽然間,心就一酸。

可是,她也愛他啊。她想,真拿心來剖一剖,她的愛,不會比上官雲少。但,若她是上官雲,她是不敢逃婚的。

天子一怒,流血漂櫓。她上官靈太渺小,渺小到,喊不出一點點聲音。

劉陌安慰她,「總是有辦法的。」

陛下正在氣頭上,這時候,只好暫時觀望。

她心思麻亂的點點頭,這個少年,曾經淡淡的道,「我的妻子,我自己保護。」事到如今,她信他賴他,無論如何風雨,他總能護她安好。

「可是,你有沒有一點愛過姐姐呢?」她嘆息一聲,終不能問。

無論答案是否,都是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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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飛覬覦我家陌陌的。為了查古代婚典,花了些時間。總算能完成承諾,更新3000字。因為是初稿,時間緊,有錯漏不足之處,明天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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