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後,長安城的老人們提起元鼎六年孝武陳皇後復立之事,猶尚唏噓。
「華夏傳承多年,似這等廢後復立之事,當真是少見呢。」
然而,那個女子,是孝武陳皇後,世稱賢後。像那樣的好女子,本來就該被善待的。
元鼎六年,孝武陳皇後復立,此後二十四年,帝後恩愛恆逾。當漢武一朝的輝煌時光走到最後,天下只知有孝武陳皇後,而漸漸淡忘了那個亦曾被頌為未央宮的神話,傳唱一時的衛姓女子。世人善忘,一至于斯。
陳皇後復立中宮,卻始終不曾搬回椒房殿,居于建章長門。陛下愛重,亦起息于建章。漢祚傳承四百余年,之後數十帝,尊長門殿為右中宮。自上官皇後以下,各代皇後皆喜宿于長門,緬懷一代帝後的甜蜜愛重。然而隔了百年的光陰,當年儷影成雙的一對男女,真正的心思,早就窺不清了。
元鼎六年秋七月末,秋意初起,劉徹長居于建章,一日不慎,偶感風寒。他素來身子不錯,雖拗不過**的意思,吃了數天的藥,自己卻不在意。然而拖了數日,並不見好。
日里,他在宣室殿處理政務,卻聞殿外廊上腳步聲輕而促,中書令朱杰臉色蒼白的進來跪稟道,「陛下,西羌反了。」
劉徹愣了一愣,啪的一聲合上手中的奏折,霍然起身。咬牙冷笑道,「他們好大地膽子。」正要說話,只覺怒火攻心,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御前總管楊得意在一邊覷的清楚,剎那間臉色褪的比案上的紙還要白上三分,上前攙道。「陛下。」
一旁,朱杰怔了片刻。方回過神來,吼道,「快宣太醫。」滿殿的宮人這才醒過神來,慌亂去了。
朱杰臉色慘白,要知道,西羌雖反,遠在邊陲。不過小患。劉徹卻是此時大漢的支柱,若要倒下,大漢卻是必起波瀾的。
宣室殿里地皇帝陛下,自元光年後漸漸嶄露頭角,一路行來,殺伐酷烈,果斷狠絕,在眾人心中。便是高大不可相侵的形象,無論是他地臣子還是宮人,都沒有想到,他們的陛下,有朝一日,會毫無預兆的倒下。
然而劉徹的確是病了。而且病勢沉重。咳的昏天暗地,不能理事,卻還在御醫診治期間,冷肅著聲音吩咐,「整頓三軍,盡快踏平西羌。」
「陛下,」御醫的額前便漸漸冒了汗,躬身稟道,「陛下先前的風寒本來就尚未發散,又怒火攻心。這才忽然暈眩。」
「朕懶地听這個。」劉徹冷笑道,「你直接給朕說。要多久才能好?」
「這,」御醫不禁遲疑,事實上,劉徹少習騎射擊劍,成年後又性喜狩獵,身子真的是算健壯的,之前也甚少有病。但惟其如此,一旦生起病來,來勢必洶洶。
「總要調養一段時間。」御醫含蓄道。
劉徹劍眉一揚,就要發作。簾外,楊得意適時躬身稟道,「陛下,陳娘娘到了。」
他怔了一怔,淡淡對御醫道,「你先下去吧。」
無人可見處,御醫輕輕的吁了口氣,便有一種從鬼門關逃出生天之感。出來的時候陳娘娘正掀簾入殿,側臉姣姣。
「徹兒。」**看著榻上面色灰白的劉徹,不禁顰了眉,憂心喚道,伸手出去欲為之把脈,听得劉徹含笑安撫,道,「沒事。」卻又咳的彎下腰去。
「前幾日脈象還好的。」她慢慢道。
如今,指下地脈動卻是虛而促,好在病相明顯,病根不深。
「我為陛下開藥吧。」她收回手道,再不肯信那些所謂的御醫,取了紙筆,寫下方子。
「這藥,」御醫看了方子,遲疑道,「是否太猛?」
「是啊。」陳**頷首道,「猛藥治表,膳食調養。」
「陛下,」她詢問的看著劉徹。
劉徹淡淡一笑,道,「朕信的過嬌嬌。」
陛下既然都已經這麼說了。御醫署的人便無異議,呈了湯藥上來,黑褐色的湯藥,泛著苦澀地味道,劉徹微微皺了皺眉,便一口飲盡,接了清水漱了漱口,吩咐道,「拿杯茶來。」
楊得意躬身應了一聲,正要吩咐下去。卻見陳**搖了搖頭,道,「不行,茶解藥性,不能喝的。」便望著劉徹。
「那便算了吧。」劉徹微微一笑,「畢竟,說起來,論及茶之一道,誰又精通的過朕的嬌嬌呢?」
「說起來,」他又咳了幾聲,望著陳**,意味深長的笑道,「這麼些年,朕飲嬌嬌的手抄茶,早已習慣。一日不飲,倒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她咀嚼著他話中的意思,嫣然一笑,道,「那難道是我的榮幸不成?」
皇帝病臥在床,尚住宮中的皇子公主都來拜見後,劉徹便歇于長門殿。也不知道是長門殿的地龍溫暖,還是那藥性果然是極猛地,便覺得神思昏沉,身上一陣一陣地熱,輾轉半夜,發了一身的汗,到了極晚才沉沉睡去。
多年地習慣,到第二日醒轉之時,天色還是早的很。然而身邊的佳人已經不在。
元朔六年,**歸長門後,他便知道,**不慣早起,元狩元年後受傷後更是如此。而今日,她卻醒了比他還早。
宮人伺候了洗漱後,便端了清粥入內。
「病後的人,總是要吃的清淡些的。」**打起簾子進來,微笑道。
他嘗了一口。味道居然極不錯。心中一動,含笑道,「嬌嬌親自下廚了?」
她怔了一怔,道,「陛下怎麼這麼猜?」
劉徹略咳了幾聲,伸出手去拂過落在她鬢角地發絲,慢慢道。「頰上染上油煙了。」
**面上淡淡泛紅,不自在的轉過頭去不答。卻道,「薏米性溫,松仁對身子也有好處。陛下吃一吃,總是不壞的。」
無論如何,她總是不希望他有事的。
劉徹便低低的笑了數聲,雖然身子還有些虛軟,心情卻漸漸好了。
用過藥後。果然好轉了些,只是病態還是有些纏綿,卻已經漸漸好轉了。
一日,劉徹望著陳**若有所思,忽然道,「嬌嬌,朕復立你為皇後,可好?」
陳**聞言一怔。抬眉望進他的眸里,詫異問道,「為什麼忽然提這茬事?」
這些年,她雖不曾接受任何封號,在這建章未央二宮,卻早已等同皇後。
而世事安定。她又沒有要求,有什麼理由,讓他這個皇帝主動提起復後之事?畢竟,一旦復了後,就等同于向天下承認當年廢後之錯。而她身後的陳家,亦將再度興起。
劉徹略有些尷尬,轉過頭去,慢慢道,「那一日在宣室殿,朕倒下去地時候。朕在想。朕這一生,如果就這麼結束。可有什麼想做卻還沒來得及做的事?」
而朕在世一天,雖能寵你重你。又或者朕故去,陌兒繼位,亦能尊你為太後,百年後與朕同葬于茂陵,畢竟名不正言不順。而嬌嬌是被廢之後,無法陪朕同入祖宗太廟地。
姑姑去世之前叮囑之時,朕心中已有定見。但顧慮著長安局勢,想著再拖一段時日。
但拖到最後,又能拖到幾時呢?
最終都是要面對的。
若生前能得嬌嬌在身邊相伴,我便不願意,在故去後在地下一人孤寂。
而我若真的突然故去,便是遺憾了。
**怔怔的听著,忽然低低的罵了一句,「傻蛋。」聲音太輕,連自己都沒有听清楚,她便低下頭去,慢慢的,淚水就下來了。
元光五年那年,這個人跟她說,他不要她了,他決意要廢掉她。
他留她在他身後淒然呼喚他的名字,喚到眼淚漫到看不清他地背影,他都沒有回頭。
那時候,她真的覺得,再繁華錦繡的日子,于她都是一片空城了。她在命運里敗的一塌糊涂,最愛的那個人,給了她最致命的一刀。
所以,長門宮的那場刺殺,她幾乎是有些歡迎它的到來。
如果,在那個時候死去,她地徹兒听到了,會不會有半分傷心?
她其實,不敢去想答案。
那時候,她恨恨的想,總有一天,你會後悔,不知道錯過什麼。
因為,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我更愛你的女子。
歲月如梭,一晃眼,就已是二十年。
二十年後,他跟她說,「嬌嬌,朕復立你為皇後,好不好?」
這算是一種變相的後悔麼?
可是,縱然他後悔了,她卻再也不能,像從前那麼愛他了。
而她罵笨的,究竟是他,還是她自己?
劉徹慢慢的看著她落淚,黑地看不見底的眸中,染上了深深的嘆息,到最後,輕輕的道了一聲,「對不起。」
聲音同樣低的,連自己都沒有听見。
元鼎六年九月,京畿附近試驗田里第一季小麥成熟的時候,孝武皇帝昭告天下,昔皇後陳氏**,賢且德,因奸人構陷罷黜,今復為中宮,母儀天下。
命運總有著令人想象不到的轉折變化。當昔日陳家堂邑翁主冠蓋京華之時,誰又曾想到,那個美艷如鳳凰的女子,會敗在一個卑微歌姬的手下。而當世間傳唱「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的歌謠之時,誰又想地到,最後讓武皇帝心心念念放在心上地女子,還是他最初的表姐?
次年,皇帝下令,開六輔渠,同時,代田,區田法行于天下。當關中地區眾農人廣泛使用畜力耕田地時候,大家都記得贊一聲,「皇後娘娘真是個賢後啊。」
歲月慢慢剝蝕了陳**兩次為後中間的二十年時光,漢武一朝後,天下視建章長門為中宮,椒房之名反而不顯。
到最後,司馬遷作《史記》,孝武皇後一詞,若非特指,便說的是陳皇後了。
天下人慢慢淡忘了那個曾一步登天的女子,除了衛皇後留在人間的四個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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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彎彎照九州。
慶祝**復後.
雖然我不知道,明明該寫的歡喜的,最後,為什麼,會是這個味道。
天天開心。
關于玉米的bug,改了。謝謝各位指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