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現在是泡沫,風一吹,就散了。
她曾經寫過這樣的句子,沒想到現在,一語成讖。
那頓飯從將近中午時分一直吃到華燈初上,蔣笙薇只是不斷地喝酒,恁是誰也勸不住,淚水在眼眶打轉,她強咬著嘴唇,將眼淚逼回去。
她不會哭的,喬城錦那樣侮辱她,她都不曾哭過。
沒關系的蔣笙薇,你該是百毒不侵的惚。
她越是這樣告誡自己,內心的苦楚越像潮水一樣,越漲越高,像是要將她整顆的心都吞沒。
「薇薇,你不能再喝了,再這麼喝下去身體會……」齊悅不忍心看蔣笙薇折騰自己,開口勸,可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蔣笙薇便捂著嘴巴跑了出去。
齊悅立馬跟出去,看她伏在洗手台前不斷地嘔吐,臉色煞白溫。
她上前,溫柔地替薇薇撫著背,「傻姑娘,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呢。」
薇薇無法開口,無法解釋,無法訴說,她只能一下一下地吐著,將那些惡心的東西全數吐出來。
「你在外面等我一下吧。」她將齊悅支開,看著鏡中狼狽的自己,始終不願意承認,自己被欺騙了。
不,她一直都是在自欺。
所以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也是活該的。
正兀自發呆,梁景和來電話,她看著屏幕上不斷閃爍的名字,心狠狠一揪,窒息般的痛。
「今天去辦什麼事了?這麼晚了還沒回家,你在哪里?我去接你。」他溫柔的聲音傳來,近在耳邊,她卻覺得那樣不真切,仿佛置身在空曠的山谷,他的聲音來來回回在她心底沖撞、回聲,她卻始終無法觸模到他的存在。
她強裝鎮定,逼迫自己笑起來,「我還打算去機場接你呢,你已經到家了嗎?」
「對啊,剛放下行李就給你打電話,我想你。」他在那邊咧嘴傻笑。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來他那副孩子氣的模樣,若是放在平日里,她定是會紅了臉,幸福地靠在他胸膛。
可是現在,她捂著嘴巴,壓抑著難過,不敢哭。
原來她遇到的演技派,並不止Greta。
梁景和絲毫沒察覺到蔣笙薇的不對勁兒,撂下話說要過來接她,蔣笙薇沒有拒絕,掛了電話走出衛生間,看到齊悅憐憫地看著她,她苦笑,反過來安慰齊悅︰「我沒事,不用擔心啦。」
送走陳銘和齊悅,她呆坐在椅子上,渾身的酒氣令她胃里一陣翻涌。
半個時辰後,梁景和來了,看到蔣笙薇失魂落魄的模樣,立刻將她擁到懷里︰「薇薇,分開才七天而已,我就想你想得快瘋了。」
他眼底有股濃郁復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蔣笙薇一掃之前的姿態,淡笑著,將臉貼在他身上,溫熱的體感透過襯衣傳過來,那麼溫暖。
可這溫暖,是真實的嗎?
「傻丫頭怎麼喝這麼多酒?走,我們回家。」
他寬厚的手掌握住她的,將她小小的手包裹住,回頭沖著她一笑,這笑清清寡寡,卻看得蔣笙薇心生悲愴。
假的,假的,恁是我再自欺,不願醒來,還是有人看不慣我這幸福的假像。
不,這本就是別人給予的,恩賜的。
她在車前停住腳步,「你剛下飛機應該還沒吃飯對吧?我們先去超市,然後再回家,好不好?」
「好啊。」他模模她的腦袋,盡是寵溺,「好幾天沒喝你炖的湯了,蠻想的。」說著,他伸出舌頭舌忝舌忝嘴,做出一副饞極了的表情。
蔣笙薇不動聲色,她素來善于控制情緒,更何況先前吃飯的時候借著啤酒已經發泄過了。
這會子的超市已經沒有什麼新鮮的蔬菜了,兩個人轉了一圈下來,也沒買什麼東西,蔣笙薇看到一件圍裙,蠻可愛的,腳步停下看了很久,梁景和在她身側說︰「喜歡就買嘛。」
薇薇搖搖頭,「不用了,買回去它也只會被丟在角落里。」然後推著購物車離開了。
她的神色有些落寞,梁景和卻不明原因,一臉疑惑。
因為笙薇已經吃過飯,所以晚餐只做了一人份兒,梁景和狼吞虎咽,她就坐在對面,胳膊撐著腦袋一直看著他。
「在飛機上沒吃嗎?」她問。
「我的胃被你寵壞了,吃不下去外面的飯。」他像個孩子一樣,嘴里塞滿了食物,還支支吾吾地笑著講話。
聞言,蔣笙薇卻輕輕嘆了一口氣。
此時,沉悶了一下午的天空忽然炸響了雷,轟隆隆的,擾得蔣笙薇心煩。她走去露台,暴雨傾盆而下,她新買的茶具靜靜地待在小圓桌上,接受著風雨的洗禮。
她本想著,以後的日子,可以有他陪在身邊,品香茗,訴愛意,看日出,觀日落。有了他,這世間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是可愛的,值得眷戀的。
她以為她編織了這一場童話,最後才曉得,自己不過是舞台上的戲子,一個人生被操控卻不自知的傻瓜。
狠狠的雨點砸下來,這座城市都陷入迷蒙之中,她忽然被環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仰起頭,是梁景和深情的臉。
「你喝了酒,就不要再吹風了,小心感冒。」
她乖乖點頭,不動聲色月兌離他的懷抱︰「洗澡水我已經燒好了,你吃完飯洗個澡就休息吧,出差一定很累。」她打了個哈欠,「我也累了,我先去睡了。」
他點頭,她收拾好餐桌,進了臥室關上門,偷偷哭得像個傻瓜。
當初她也不知為何,竟然會毫無防備之心,就搬進了梁景和的屋子,雖然她睡主臥,他睡次臥。
因為他有一張和程頌一模一樣的臉嗎?
听到客廳傳來的動靜,蔣笙薇擦干眼淚,佯裝熟睡的模樣,他輕輕敲了下門,沒得到響應,便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她緊緊閉著眼楮,感受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那樣深情而溫柔。
「晚安。」他看著她傻傻的模樣,勾唇淺笑。
听到房門被關上的聲音,蔣笙薇緩緩睜開眼楮,空洞的雙眼盯著天花板發呆,躲在棉被下面的身體已經僵硬,雙手握成拳。
她到底是沒有勇氣詢問真相的,怕幸福像五彩的泡沫一樣消失在陽光下。挺尸般的姿勢一直保持到凌晨,窗外死一般寂靜。這個城市的紙醉金迷,本就不屬于她。蔣笙薇光著腳去廚房拿了罐冰鎮的飲料,然後站在梁景和的房門口,可以听到他清淺的呼吸聲。
他是不關門的,擔心蔣笙薇夜里會有事找他。
他睡得很安靜,像個嬰兒一樣,蔣笙薇立在床頭,看著他熟悉卻又陌生的俊秀面龐發怔,半響,喃喃自語。
「你為什麼是來欺騙我傷害我的?這些年那麼苦,我以為你會來帶我離開,卻料不到……你好殘忍。」
她冰冷的手指覆上他的嘴角,輕輕地一遍遍摩挲。
第二日,他四處尋她,始終沒有消息,驟雨初歇,陽光正好,他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舉目無措。
「她不見了。」有些頹敗地坐在街邊的長椅,思量半響,他還是決定如實相告,在手機上快速打出四個字,發送。
大約十分鐘後,電話追了進來,那端是道凌厲的女聲,質問︰「怎麼回事?你是不是露出什麼破綻了!」
他急著辯解,看上去無端端的委屈,「沒有,我絕對都是按照你說的來做!」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蔣笙薇是從不喝酒的,昨天卻滿身酒氣,有些奇怪。
「真沒用。」她的語氣狠狠刺痛了梁景和,他眼中的神色瞬間暗淡無光,「不管怎樣,你今天必須找到那個女人,我的計劃才剛開始而已,如果不讓她先嘗到幸福的滋味,她又怎麼會懂得失去的痛!」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在那邊咬牙切齒般恨恨的模樣,可是這一切究竟為了什麼,她卻始終瞞著他。
可是,他還是心甘情願。
當你愛上一個人,就算她殺人,你也願意幫她收尸。
高大的梧桐樹後,蔣笙薇遠遠看著梁景和,她還穿著昨天的衣服,在華美廣場的噴水池旁坐了整整一晚,有夜不歸宿的高中生,穿著肥大的校服,笑容明亮張揚。
多像很久以前的她,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這人間疾苦。
「景和。」蔣笙薇悠悠嘆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表情自然起來,走到梁景和的身後,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