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劉、薛二人離開嵩山後,付明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平日里由封義銘教授他道德文章,二人在學習之余還會繼續探討國事,他也適當地向封義銘傳授了一些現代的政治理論,包括「三權分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人生而自由與平等」等遠超于那個時代的思想,幸好封義銘不是過分迂腐,明末之際又正是「民本」思想重新抬頭的時期,這些思想听起來聳人動听,但與「以民為本」的孟子之說在有些地方卻是不謀而合。況且闡述這些理論的人是未來的儲君,付明自己又充分發揮了做為一名優秀政工干部的煽動特長,每一次都令封義銘震驚,可一細想卻又分明有道理,時間久了,眼高于頂的封義銘也不得不佩服付明的見地,最後歸結出一點︰天縱英才啊!
付明在大學時學的是經濟,但在那個商品經濟不發達的時代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倒是《孫子兵法》引起了他的極大興趣,為此封義銘還專門為他與金志炫、蘇克薩哈通篇講讀了其要義。金志炫本是朝鮮貴族,父親與兩位兄長在滿清進攻朝鮮時均戰死沙場,為報國恨家仇便只身提三尺劍到中原欲投效朝廷,但清軍已經入了關,使他終無用武之地,只好暫到師兄薛雲飛處小聚,又結識了也是欲到中原復仇的蒙古英雄蘇克薩哈。蘇克薩哈乃庫爾喀部人,善騎射,薛雲飛在大漠游蕩時遇險曾被其營救。這二人均有千軍萬馬中取上將首級之勇,其中尤以金志炫更擅智謀,與付明在學習《孫子兵法》時言談甚歡。
每日清晨,付明都會按司徒清雷的要求扎馬步,然後跑動一陣子,回來後打一通用以健身的長拳,偶爾也會做做俯臥撐等從前在學校里學過的健身動作。說來奇怪,那套長拳據司徒講是由宋遠橋開創的三世七,練到妙處,可使十名大漢難以近身,但付明居然一天內全部學會,他的體質還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原來,當初司徒清雷為救他而將近二十年的功力強行輸入太子的體內,雖然有一部分因時空轉換而平白的耗光,但仍有整十年的先天真氣在體內游蕩。在司徒清雷為強健他的身體而教授他「九轉太極」的心法後,他的進境更令司徒嘆為觀止,在授功的第二天,付明就能做到御氣沉釀而下、動靜自如,也就是能令身上的真氣順應自己的意識到達身體的任一部位。更驚人的是,不到半月,付明就找到司徒,「司徒先生,不知為何今日清晨我一運息,直覺胸中似有萬馬奔騰…」。這是司徒用了近二十年才做到的任督二脈欲通之兆,司徒便用心幫助他度破此關,可惜的是司徒練功只為治病救人,不曾再會武學功夫。此後,付明在內功上的進境便逐漸緩慢。
當時兵荒馬亂,世人多會強身以自衛,活了三十年的付明哪能意識不到。一套長拳只能自保,遇到了拿利刃的歹人,還需用刀劍自衛,于是又向金志炫求教用劍。金志炫的于劍上的火候不輸于薛雲飛那把縱橫江湖的名刀,在馬上卻擅使槍,于是便一並向付明傳授。雖然付明因為「九轉太極」的原因在天份上遠強于常人,但練這些也非短短幾日所能掌握,日子便在習文練武中一天天度過,劉子政卻始終沒從南京捎來消息。
一晃就到了八月十五,封義銘早在前三天就返鄉探望老母。所以月圓之夜,在司徒草居中的就只有余下的五人,想起在南京的劉、薛二人與下山的封義銘,每個人都是感觸頗深。時逢亂世,天下要團圓者又幾人能夠啊?大家簡單地吃過飯便各自歇息了。
入夜,付明突然醒過來,憑著過人的內力,他能夠听到院外草叢中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還有濃濃的殺氣。剛要翻身起來,卻有人輕輕按住他,從窗口透過的月光中看到是金志炫,金志炫又指了指明月,示意都不要出聲,而後又側身到窗邊,向外觀察。
已是月掛葉梢的深夜,十幾個黑衣人在院外的草叢中停住後便一動不動,過了好一陣子,確定草屋中確實沒有動靜後,領頭的把手一揮,便分成三組分別沖入各人的居室。
分別由門窗沖入付明屋中的兩位黑衣人還沒能看清屋中有什麼,便感覺頸中一涼先後僕然倒地,而進入司徒清雷屋中的黑衣人卻是上下半身分成兩截,于是乎一場混戰。
直到所有黑衣人退到院中打開火摺子,領頭的才在火光清點發現來的十八個兄弟只存八人,對方手段之毒辣,武功之高強看來超出他們的預計,心中一盤算,便打手勢要撤。可惜此時的進退已不由著他們做主了,早就發現他們窺伺的金、蘇二人在乘亂分別消滅他們的大多數後,由金志炫在暗中護住付明三人,蘇克薩哈已經閃身而出,月光下尤如一座瘟神執斧擋在黑衣人前面。
「朋友是什麼道上的,錦衣衛今日奉命拿人,莫要不識時務」,領頭之人沉聲喝道,其他七人已經背靠背圍成一圈,顯然是訓練有素。
「不要多說,要想活命,自己把自己捆上」,這半個月來蘇克薩哈的漢話經過系統學習進步得很快,但對方仍能從他的口音中听出他不是中土人士。
「是韃子!」領頭黑衣人知道不能善了,手中雙刀一展便上前廝斗。蘇克薩哈與其過了幾招發現此人的功夫遠高于剛才沖入屋中的其他刺客,一時還未必能夠解決他。
二人約過了十幾招,領頭人卻听到同伴的慘叫聲,原來金志炫看到蘇克薩哈已經將他圈住,便趁機要剪去其他的枝葉。領頭的刺客一分心,堪堪躲過蘇克薩哈砍向頭顱的的一斧,巨斧帶過的勁風卻將蒙面的黑布刮掉,心中一驚,身子向後猛退幾大步,蘇克薩哈哪能饒過他,又是接連幾斧砍向要害。
眾人纏斗之中,突然听到有人喊道︰「大家住手,那人可是郭遠聰?」領頭的黑衣人听到有人叫自己,在過招間偷眼看去,不禁大吃一驚。
2.
居然是太子殿下!郭遠聰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楮。太子比幾個月前健壯了許多,但曾與太子朝夕相處的他還是一眼便能認出,只是怎麼可能會在這種地方與太子重逢。
付明見眾人果然依言不再動手,又向郭遠聰說道︰「果然是你呀,郭遠聰,你可真是忠心!不知你可還記得先皇說過的話?可還記得這個?」。付明說罷將身邊的一把飛鏢扔到了地上,神情中竟是從未有過的鄙視與痛恨。
郭遠聰看到那把鏢,撲通一聲跪到地上,「臣錦衣衛百戶郭遠聰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罪臣萬死,罪臣萬死…」。其他仍有六個未被殺死的黑衣人見首領如此,無不跪倒領罪。金、蘇等人也未料到會出現如此變故,便不再上前廝殺,只是側身護住付明等人。
郭遠聰見太子仍沒有動靜,心中羞憤交加,「罪臣萬死不足以謝大逆不道犯上之罪,臣自裁….」,語未罷,手中刀便向心窩中捅去。
金志炫見他要自殺,忙出手用劍格住,刀卻扎向了左臂,鮮血立即涌出,旁邊六名黑衣人此時也如痴傻一般,闖下如此濤天大禍,只怕一般人都會如此。
「蘇大哥,將他們都綁了,咱們問問話。」付明一邊吩咐蘇克薩哈,一邊想道︰看起來郭遠聰象是不知道我在這里,但又為何突然要來殺我們,總之此地不可久留。于是又向司徒清雷︰「司徒先生,此處不宜久留,你在嵩山可有其他住處。」
司徒想了想說道︰「可以暫時到少林寺躲避。」于是一群人便在司徒清雷的帶領下夜上少林。一路上,付明令眾人不得言語,以免被人發覺,山高路陡,眾人直到天明方才到達少林寺。值事僧見眾人中有受傷被縛的,有手拿凶器的,忙上前攔住。見到有司徒清雷,知道他與少林諸高僧一向交情頗深,所以便讓眾人在寺門前等候。
值事僧到寺中通報時,方丈圓智大師正在院中就‘晨露’而論菩提之根本,眾僧得聞者也听得如痴如醉,值事僧便等在一旁。圓智大師是何等高僧,見他進院中便已知有事,開口道︰「來的人,何事?」值事僧這才匯報,圓智大師忙領幾位管事的寺中長老到寺門迎接,上次未能救得太子,這群老和尚一直耿耿于懷,現在本人到了,哪還敢怠慢。一行人進了寺,圓智給他們安排在一個廂房暫時安頓下來後寒喧了幾句便退了出去。
「說吧」,付明看著跪在面前的郭遠聰心里不知是什麼滋味,太子的記憶告訴他此人系原東宮侍衛統領,崇禎帝因顧忌再出現前朝有外人執械闖入東宮的往事,(系萬歷朝‘三大案’之一,有一執棍無賴不知如何沖入東宮,僥幸沒有意外。當時的太子既是崇禎帝的父親,此案瓜葛甚廣,為明末重案。)曾執其手語曰︰吾兒安危托于卿手。那時的郭遠聰看起來倒也忠心,還曾教習少年太子自衛的武功,那把飛鏢就是其時他送于太子的自衛之物,一向別在太子鞋中,即使落難時也未曾讓外人發現,未曾想到要害自己性命的恰恰是此人。
郭遠聰自己此時也頗覺冤枉。本年二月間崇禎帝預備讓太子先行到南京監國,于是先令郭遠聰到南京做些準備工作,不曾想李自成攻克潼關後,以催枯拉朽之勢迅速佔領北京。太子沒有機會到南京,郭遠聰卻成了南京不多的錦衣衛高手,于是從此天各一方。十幾天前大內總管盧九德持皇帝密詔︰令他到嵩山腳下的這個草屋中秘密格殺一干人犯。他可怎麼也不曾想到是太子,這其中究竟出了什麼事情,他當然不能知道,但足以斷定是個大陰謀,如今那道密詔早被盧九德拿回,自己無論是否得手,看來都是必死,還不如把事情說出來,也不枉自己的忠心,于是便把這來龍去脈說了個明白。
眾人听到這里,對郭遠聰的話將信將疑,但看這幾個人還未曾剃發留辨子,又不能斷定他們乃是清廷派來的。付明又向他問起南京的人情世故,听來也還真實,這小子為了證明自己如何清白,連保護當今南朝天子到花街柳巷去尋歡做樂的事情也說了。可惜付明等人都是江北人氏,一時倒也辯不出真偽。付明思忖了一會兒,把這幾個錦衣衛押出去後,做了決定︰「金兄、蘇兄,你們這幾日要辛苦些,到山下草屋附近等待封先生。一定要小心,保護好自己和封先生,只要他一回來,我們即刻南下。」
眾人此後便不得不在寺中耽擱,司徒常與少林高僧論禪,付明卻對少林功夫很感興趣,可惜少林武學博大精深,短短幾日根本都是皮毛。
兩天後的中午,付明正在院內一棵古樹下讀書,很遠就听到蘇克薩哈的大嗓門,望去正是封義銘與金、蘇二位。
封義銘早在路上就听身邊的二位說過郭遠聰的事情,感覺事態非常嚴重,如果真是南京方面派來的刺客,那豈不意味劉子政在南京已經失敗。而如果是清廷指派,留在少林則更加危險。雖然感激太子對自己的愛護,卻又忍不住在心中責備太子過于感情用事。
「少爺」,看到微笑的付明,封義銘一顆心才算放下一半。
「封先生,只要你能安全回來就好。先到屋中歇息」,付明也很高興,總算封義銘沒出什麼事情。
到了廂房中,還沒坐下,封義銘便說︰「少爺,我們今天就必須走。」
「我也是這樣想的,但不知封先生是否知道該往何處去」,付明當然也想立即走,去何處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不知道封義銘有什麼想法。
封義銘多聰明的人,從話里就听得出太子已經有了決斷,心中一計較,便道︰「小生以為無非三條路︰其一,仍按原計劃,去南京找到劉先生他們,也好決定下一步要如何做;其二,便是出乎南京那伙人的意料,我們到別處去,至于去何處,也有幾個打算,但小生意下以為去武漢寧南候處,較為穩妥;這其三嘛,便是拉起一支隊伍,就在河南扎下根來,與胡人、李闖斗。至于,要走哪一條路,還請少爺定奪!」說完話,看到付明只是皺眉,沒出聲,便跟了一句︰「但若依小生之見,還是去武漢寧南候那里較妥。」
付明這才點點頭,心中暗道︰解我心憂者封懷若也。又問道︰「先生為何說去寧南處較妥呢?」
「寧南候因為四鎮擁立當今皇帝一直耿耿于懷,六月時湖廣巡按御史黃澍還曾在南京朝廷上痛斥馬士英,湖廣巡撫何騰蛟又素有賢名,最重要的是您的東宮教官,當今武英殿大學士王鐸正在左候處調停其與朝廷的關系。少爺久無音信,江左多盛傳您已不在人世,如果能夠得到您的授業師傅且身為內閣大員的王鐸認可,再加上寧南候的二十萬精兵,則復位可待矣。」
听到封懷若說起王鐸,付明的腦海中浮現出太子的記憶,王鐸的形象也逐漸清晰。此人雖愚忠,但此時不正需要這樣的人嗎?寧南候左良玉卻沒那麼好打交道,自崇禎末年便長期擁兵自重,蹂躪地方,朝廷無可奈何,只能一味姑息牽就。自己去了,難保不給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機會。
見他還猶豫,封義銘又說道︰「少爺,李自成已經自毀長城,殺了在河南極有民望的手下大將李信,目前其上心異心,軍心已日見渙散,敗亡之日不遠了。再有,清廷已經決定遷都到北京,所有主力均會在近日南下,西北戰事必然更加焦灼,而河南乃自古取中原者必爭之地,此處已不能留,只恐江北也沒有能安身之地了。但到了江南,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南京朝廷和左候等地方大員。至于其他事,可以再行安排。」
付明苦笑一聲,沒想到自己還是要依賴軍閥啊。如果到地方上去打游擊,也不妥,自己這個太子空口無憑,有多少人能信;而且夾在明、清、大順這三大勢力之間,有什麼發展。現在自己還有武裝力量可以爭取,還要舍近求遠呢?左良玉是先皇一手提拔的將領,想來也許可以爭取吧。這些在封義銘沒說之前,他就已經考慮過了,只是經封義銘一提更有些猶豫罷了。王鐸和新的全國戰局倒是剛听說,罷了,就賭一把,到武漢去。于是便問眾人︰「那就去武漢,只是我們不能走官道,還需找可靠之人做向導走一些既近且隱密的小路。」
「這個不難,老夫會去找圓智大師,讓他為我們安排識路的俗家弟子不就可以啦。我這就去。」司徒清雷說罷便出屋去找合適人選,明月也開始收拾行李包裹。付明等人抽空與封義銘談起了山下的詳細情況,眾人想到清兵如果平了李自成,定要揮兵南下,心中便多了份焦慮。說著話呢,便听見外面有慌亂的噪雜聲,這古剎之中歷來清靜,出此聲響定是有大事發生,付明等人出門一看,寺內眾僧正拿著各種兵械跑來跑去,似乎要有戰斗發生。一路小跑趕回的司徒清雷在遠處便喊道︰「少爺,清兵圍寺要抓人啦。」
3.
「郭遠聰!」,付明的第一反應是郭遠聰竟敢騙自己,又氣又恨之下撥出劍來就要到隔壁的廂房中手刃那個「奸賊」。眾人看得心中一驚,沒想到太子平時極和藹,氣上心頭時,卻象極了先帝,心氣過于火暴。
「少爺且慢」,司徒清雷正好趕到跟前攔住他,「是寺中一個俗家弟子出賣了消息,那賊子還在寺門前叫罵呢」。
付明這才冷靜下來。封義銘道︰「司徒先生,不知來了多少清兵,寺內高僧們要如何做?」
「約有一千精兵。圓智大師告訴我,在羅漢堂中有一條地道,可以直通寺外,他讓我們先行撤退。少林上下將與韃子搏斗到底。」司徒見付明還沒有動靜,急道︰「少爺,快走啊」。
付明此時心情剛剛平復下來,也不知自己剛才為什麼突然那麼沖動,可能因為太子記憶的後遺癥,只要是太子記憶中出現的人物,自己對待起來多少有些刻薄寡恩。突然又想起崇禎帝誤殺袁崇煥,震驚之余心中忍不住對朱家血統的惡根性非常厭惡,看來今後一定要小心。
眾人帶著郭遠聰等七名錦衣衛共有十三人到達羅漢堂時,圓智、圓空兩位大師已經在此等候了。司徒清雷見到兩位老友,忍不住熱淚盈眶。圓智卻道︰「貧僧等今日殺身成仁正是體現我佛大無畏之精神,施主大可不必傷心,但願殿下有朝一日使天下太平,造就無限功德。」
時間無多,圓智介紹了兩位年輕人︰山東王朗、山西姬際可,兩師兄弟曾多次身負師命到武漢辦事,而且武藝乃寺中晚輩俗家弟子中之翹楚,此番由此二人負責引導一行人等奔赴武漢再合適不過了。
在這個時刻,大家都沒再說什麼。當此亂世,有多少讀聖賢書,滿口仁義道德的高官顯爵為了榮華富貴,投降異族,做下那麼多苟且之事,其辱人賤行與這些早已超月兌五行之外的出家人竟尤如天地之別。當有人為行大義付出如此巨大犧牲時,被救之人實在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崇敬感激之情。
當付明等人從地道的另一端出來時,山的另一邊正是少林,千年的古剎在火光中終將毀于一旦。那熊熊烈火中有多少生命在掙扎,又有多少侵略者在施暴。眾人看到這一幕時,無不泣下。王朗、姬際可兩人跪下再次向師門的方向叩拜,此地一別再無可見之日矣。
當夜色降臨時,眾人找到了一處廢棄的農家小院住了下來,幾年的戰亂已經令河南有些地方百里間無雞鳴狗吠,他們所在農舍附近正是如此。好在從寺中走時,備有一些干糧。大家怕有火光會被人發覺,便將就著各自找一處地方睡下。
付明卻無法入眠,當親眼所見那麼多寶貴的生命為了保全自己而犧牲,他的良心深深的不安,雖然可以用圓智大師臨行所說的話來為自己開月兌,可怎麼也不能輕松的把這些事放下。付明又想到郭遠聰等人一路上也沒有松綁,自己還曾差一點誤殺這些人,仔細想了一會兒,下了決心後叫道︰「郭遠聰」。
「罪臣在」,郭遠聰心里悶得發慌,白天少林寺中發生的一切使他感到震驚和慚愧。那些出家人此前與太子素不相識,但為了天下大義也勇于犧牲,而自己食君俸碌,受君命護主,卻做出大逆之道之事,讓自己如何面對主上。听到太子叫他,忙答應,此時他也恨不得太子賜他一死了事。
「你知罪了嗎?」,付明問道。
「罪臣這幾天來日思夜想,罪臣實在是罪大惡極」,郭遠聰可以說泣極而下,太子到了這種時候還會跟自己說話,若是先帝只怕早就扒皮戮骨。
「你有什麼罪?」付明又問。
「罪臣弒君,罪不容赦」
「你並不知情,又何罪之有?」付明的反問令郭遠聰始料未及,但他很快又泣道︰「罪臣早就該北上營救殿下,臣實是有負先帝,有負殿下的信任」
「知道了就好,明月,給他們幾個松綁。」看到幾個人都恢復了自由,付明又道︰「郭遠聰,我給你兩個機會。現在,你可以走,你我君臣之義就此了斷,我絕不攔你。你可以去找清兵來追我們,也可以回南京找你的新主子。至于另一條路,你自己想吧?」
郭遠聰听到這里,看看身邊的六名屬下,轉身領著他們出了屋。屋中其他人早就听見付明與郭遠聰的對話,听到付明說要放走這七名錦衣衛都感到很驚訝,蘇克薩哈見這幾人出了屋就要起身追趕,但被金志炫按住。
不一會兒,外面又傳來了腳步聲,郭遠聰在門外說道︰「殿下,罪臣郭遠聰回來見駕。」
「進來。」進來的只有四個人,「殿下,其他三人不想隨罪臣侍候殿下,罪臣已經讓他們回了‘老家’」,郭遠聰跪在地上向付明稟報。屋中每個人听到他竟然這麼快就料理了幾名不听話的屬下,無不因他的血腥無情而驚詫,錦衣衛果然是冷血啊。付明也沒有料到郭遠聰竟使出如此手段,但仔細一想也只能如此,自己對付這個郭遠聰不也用了些手腕,況且讓那幾人走了,的確不安全。
「主子說了,以後你就不要稱罪臣了,記住在沒到武漢前要稱主子為‘少爺’或是‘主子’。現在你們站起來找個地方休息吧。」原諒郭遠聰的話,不知為何,付明不想親自說出口,于是就讓明月來說。但明月尖細的聲音在夜里格外的刺耳,「可憐的孩子」,付明非常喜歡這個明月,機靈听話,善解人意,可惜,自小就被閹了當太監。將來掌大權之日,定要廢除太監制度,這種制度太不健康。作為男人當然喜歡美女,但一夫多妻制也要逐步廢除。只是現在還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明天又要上路了,但願一路平安,想到左良玉那只老狐狸,他真的是很頭疼。
想著想著,付明便睡了過去。再次睜開雙眼時,東方已經發白,練過「九轉太極」後,付明的睡眠時間不需要很長,他也終于相信拿破侖每天只需睡兩個小時的傳聞。
雖然他站起來沒出聲,但眾人也很快都醒了。「封先生,為了安全,從今日起我們要早晚多走些,白天休息。這里只有你是讀書人,如果走不動了,千萬要告訴我們。」上路時,付明囑咐封義銘,但對方搖搖頭表示沒問題,看來很有潛力。
幾天後眾人進入湖北境內,當時湖北的襄陽一帶還屬大順控制區,于是眾人便格外的小心,在夜里選擇僻靜無人的小路前行。
這天中午,大家在一棵樹下休息,付明卻發現王朗蹲在草叢邊看什麼,輕聲走進時,見一只大個兒螳螂已經受驚跳開了。
王朗回頭看到太子在身邊陪著自己觀察螳螂有些不好意思,付明也沒想到這個年輕人還有如此童趣,不料對方繼續說出的話令他很驚訝。「少爺,不知你有沒有發現,這小小的螳螂在捕食時,竟然進退有據,其中許多技巧和招術與我們的武術有暗通之處」。
螳螂拳!付明差點忍不住月兌口而出,眼前的這個人竟然是未來的一代武學宗師,對呀,王朗,小時候在‘小人書’還看過呢,怎麼就沒想到是這個愣頭小伙。于是,二人便談了起來。金志炫也被吸引過來,正待說什麼,耳邊卻听到了腳步聲,約有半里地遠,這深山老林的,來的人莫不是追兵,忙叫眾人急忙躲藏了起來。
4.
不一會兒,眾人看到︰來的人盡是些女子,約有不足百人,走在最前面的中年女子似乎是頭領,扎著紅頭巾,行動中身手非常矯健。但在神情中透露著疲憊,可以看出這群人也在躲人追殺。眾人沒有付明的命令,都沒敢出聲,但那女子似乎憑著直覺感到有人在窺視,于是令隊伍停下,也躲到了叢林中。僥幸付明等人躲的較深,又在小路的另一側,雙方才沒有踫上面。但都沒有多長時間,又來了一彪人馬,付明看到後腦中現出太子的記憶︰是李闖的兵馬,約有兩百人左右,行動中使寂靜的山野有了動靜,一些鳥兒飛上了天,這令隱藏中的眾人皺起了眉頭,擔心會暴露目標。
「紅娘子,你出來吧!」這群人中有一個壯漢沉聲喝道,手下人也全部蹲下,約有兩百張弓箭向著那群女子的方向蓄勢待發。付明等人暗暗佩服此人功力著實高深,以金志炫的修為也未必能這樣準確地發現隱匿的方向。
「紅娘子,莫不是被李自成殺害的其手下大將李信的女人」,封義銘從前听過李信的傳聞,那李自成手下的丞相牛金星、制將軍李信都是河南舉人,在封義銘這些死守著大明的讀書人眼中都是些斯文敗類,與他們同鄉都感到恥辱。但自從遇到太子後,封義銘重新考慮過這些問題,朝廷無道,難道老百姓就要坐著等死嗎?讀書人應以報國濟民為已任,斷非為一姓謀天下。那麼,李自成又有什麼錯呢?牛金星、李信又有什麼錯?
他正想著呢,那中年女子已經從叢林中走了出來。「高俊才,你這個狗奴才,竟然跟著姑女乃女乃到這里來,說吧,你要怎樣?」
「紅娘子,你男人想著背叛皇上,被皇上殺了,皇上念與你父女一場,饒你不死。只要跟著我們回去,我高俊才絕不會傷害你們。」
「哼,我要是不呢?」紅娘子非常倔強。
「那我就不客氣了。只要我一揮手,這百箭齊發,你也許沒有事,但這此健婦營與你同生死的姐妹可就很難說啦」,他的話音未落,突然感覺身後有殺氣,忙回過頭去,見不遠處有一個白臉漢子持劍向他奔來,正是金志炫。原來,付明想道這群闖賊要是解決了這群女人,勢必還要搜山,不如先下手為強,也許還能和她們來個里外夾擊。
那高俊才乃是李自成手下親兵頭目,也是其四大侍衛之首,早年憑雙刀在山陝一帶號稱無敵,見金志炫沖過來,大喝一聲「注意隱蔽」,便上前迎戰。手下人可就慘了,光顧著注意紅娘子那邊,付明一伙人沖過來根本沒有防備,蘇克薩哈一把大斧直殺得天昏地暗,其他諸人如郭遠聰等四名錦衣衛更是殺人的好手,為了盡快結束戰斗,付明又令王王朗、姬際可二人也上前助戰,自己與明月、司徒清雷及封義銘躲在深處。不想有四個小兵臨陣月兌逃亂跑中竟然到了他們身邊。付明前生今世都沒有殺過人,前幾天雖然盛怒之下欲斬郭遠聰,但畢竟沒動手,見這幾人進來,猶豫了一下才握劍沖上前去。對方看到他們老的老,小的小,又是斯文打扮,根本沒在乎,而付明雖然有幾下子,但畢竟沒有實戰的經驗,以一敵四,立即險象環生。付明正在暗自叫苦,有兩個敵人卻突然倒了下去,正是郭遠聰救駕。郭遠聰雖然在外面作戰,但卻一直留心太子這邊,見有人往這里跑,忙砍倒幾名纏著自己的小兵,追了過來。本來想幫助太子把另外兩個也除掉,但一看太子功力遠遠高于這兩名小兵,只是第一次與人格斗有些生疏罷了,便在一旁護住,讓太子動手。付明感到壓力徒然減輕,忙集中精力,使了幾招金志炫教的絕招將其他兩人分別刺死。郭遠聰見這邊沒有了問題,向他施了一禮又投入了戰斗。
戰場上也起了變化,那紅娘子身經百戰,料定眼前沖出的人非友也斷不會是敵人,便令手下女兵也沖出來截殺,雙方會合不出一刻,便將闖兵殺得只剩下三四十人,圍在高俊才身邊。蘇克薩哈也與金志炫合在一處,不出三十招便制住了高俊才,其他闖兵見主將已被俘,也都繳械投降。
戰斗結束後,付明與封義銘也從叢林中出來,見到遍地尸首,紅娘子一方站在小路的另一側戒備,高俊才被縛在地,其他俘兵也都在地上趴著。
「不知是何路英雄相助,高山常在,綠水常流,紅娘子在此多謝各位了。不知這位少爺如何稱呼?」紅娘子江湖經驗極為老到,見眾人都等著付明出來,知道此人才是這群高手的頭領。
付明此時已從第一次殺人的驚悸中緩了過來,從林中一出來便與紅娘子在近處打了個照面,付明隱約從太子的記憶中想起了什麼。而紅娘子卻立即認出了他,太子被李自成囚禁期間,大約有近半個月被置于健婦營中看管。紅娘子那時想到這位太子自小金枝玉葉,遭了亡國橫禍,又沒了父母,便非常憐惜他,常去看望。她與李信也一直沒有兒女,太子雖然曾經高貴無比,但卻很懂事,心里便對這個少年多了份愛護之意。沒想到一別數月,李自成大順國很快從最**跌了下來,而自己的丈夫也被冤殺了,這位太子今日卻領著幾位好漢把自己和眾姐妹、女兒救了,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這位少爺可是大明太子」,紅娘子語罷便感覺到從對方傳出的陣陣殺氣。
付明終于想起在健婦營中哪一幕幕,對這位紅娘子平添了幾份好感。「紅大姐,一別數月,世事多變,請節哀順便。」
其他人見他認識這位大名鼎鼎的紅娘子,有些詫異。付明看著地上投降的闖兵,心中一痛,這位紅姐是否知道她的一句話,葬送了這些人的性命。自己的雙手自今日起不知要染多少鮮血,他們也是父母養的,自己又怎麼忍心。紅娘子也是聰明人,哪還不知道他的意思,便道︰「這些俘兵任由殿下處置」。
付明點點頭,問道︰「紅大姐可有去處。」
紅娘子也很實在,「咱們是去夔東。殿下及眾位英雄救命之恩,我紅娘子銘記在心,我們這些姐妹他日必粉身以報。至于在此處見到各位的事,也請殿下放心,咱們也絕不會透露半個字。此處凶險,咱們就先行撤退了。」說完話,這位奇女子在拱手與眾人告辭後,迅速地消失在叢林中。
紅娘子的磊落令在場的男子心中都好生敬仰,在哪個男尊女卑的年代也只有這樣灑月兌的女人才能使男人有這樣的心情吧。紅娘子走遠後,付明叫過來高俊才問話,不想他嘴硬得很,也問不出什麼。只從幾個小兵嘴中問出,李自成在襄陽的大將名為白旺,有精兵幾萬與左良玉對峙。
「我們走吧,郭遠聰,這些人交給你了」,說罷付明也要領著眾人離開,還沒走遠就听見那群人的慘叫聲。可憐山陝一代雙刀客高俊才,竟為李自成盡忠而亡。
眾人又走了幾日,傍晚正在休息時,探路回來的姬際可對付明道︰「少爺,前面不遠處就是長江了。」
「噢」,付明听罷,心里也不知是什麼滋味,這些天來心里對去武漢之事一直很猶豫,但已經到了江北岸,那麼只有硬著頭皮往前上了。「封先生,不知你那位在左府做幕客的朋友現在是否還在武漢。」
「前幾日回到老家,曾收到他七月時的來信,他在信中提到寧南候待他不薄,想來在近期不會離開吧。」封義銘很肯定地答道。
「如果他坐在候府,不知能否輕松的找到他。」司徒清雷對此行也很擔心。
「司徒先生,你們不知他是誰,如果知道,你就不會問了。」封義銘神秘地笑了笑,臉上浮些捉弄的神情。
「封先生,已經到了這里,你也該說是誰了吧。」還是明月最忍不住好奇。
「是柳敬亭」,封義銘笑著答道。
司徒也笑道︰「原來是柳麻子,懷若交際實在是廣啊。」
郭遠聰見付明、金志炫、蘇克薩哈沒有反應,知道他們一個是長于深宮,另兩個是外邦人,便解釋道︰「這位柳敬亭,人稱柳麻子。早年因吃了官司,從山東跑到了江南,因為沒有什麼營生,又讀過書,便以說書謀生活。但如今天下若論說書,他柳麻子若自認第二,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呢。我曾听過他說書,著實精彩。」
看到明月小小的臉龐上充滿了向往的神情,司徒清雷笑道︰「此人書說得好,我耳聞已久,不想這次到武漢有此機會。據傳他有許多癖好,比如說如今他已不用以說書謀生,但每日依舊在茶坊或酒館說斗個時辰的書,每位听書收銀一兩,多了不要,少了也不行。所以啊,我們只要到了武漢,找他不難。」
眾人一路上說著說著便到了長江邊,王朗、姬際可二人分頭去找擺渡的船家,付明看著浩瀚的長江水,心道︰滾滾長江東逝水,自從來到這個時代,除了在嵩山上短暫的休養外,便一直如這江水般隨波逐流。這次到寧南候處,也不知是福是禍,但無論如何,只要有一口氣在,就要奮斗。待坐到了船上,眾人的心情一時間都有些黯然,此番離開江北,不知何時才能重返中原。付明見大家如此,大聲笑道︰「各位,待我們再次飲馬江北時,什麼胡人,什麼闖賊,只怕都已灰飛煙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