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華春秋傳 第二卷 大江南北 第十章血肉長城之五

作者 ︰ 鐘情錯

豪格此刻的心卻十足地低落到了冰點,同薛雲飛眼中的晨光不同,當朝陽吐出第一沫鮮紅時,他看到的是背光卷來的漫天白雲……這伙明軍跨下白馬,身披銀甲白袍,兵刃也因背光而顯得份外刺目耀眼。

當沒有做好戰斗準備的清兵因為逆光睜不開雙眼時,第一輪箭矢有如突如其來的冰雹先砸到了首當其沖的韃子們身上。前隊馬失前蹄,跟著蜂擁而致的後隊兵馬紛紛被拌在腳下,倒下一片跟著倒下另一片,滿洲人實在太累了,日常里非常嫻熟的弓馬動作這時竟是異常的費勁。

明軍趁勢掩殺,待清軍穩住陣腳時,明軍退回,然後又是一輪密集如雨牆的箭矢襲去。待清軍又亂了陣腳,明軍便再次趁亂突擊——昔日韃子用來對付漢人的戰術被這伙明軍運用得非常純熟,要說這千人的警衛營倒有六成的綠林好漢出身,玩起這種戰術自然得心應手。直到準塔所部趕來,清軍這才組織起像模像樣的進攻出來。

「鰲拜!」

豪格再次將帳下第一猛將喚了出來,他用馬鞭一指明軍居中指揮的紅巾漢子,「殺了他!」

「仄」!

鰲拜身上也是處處掛彩,尤以薛雲飛傷他的兩處為重,可惜薛雲飛下手時真氣不足,只傷及筋骨而已,若以常理算,被薛雲飛傷到如此程度的人,早已駕鶴西游了。

明軍指揮官正是紅巾將軍陳再起!鰲拜勇冠三軍,轉眼間已殺到了他的近前。陳再起的馬刀與對方狼牙棒只過一招,便曉得對手的斤兩,他不屑與對方比較蠻力,賣了個破綻掉頭就跑,待鰲拜急追之際,便換弓引射,沒成想,鰲拜也在彎弓追射,兩箭在空中對撞,竟碎成齏粉,在空中消散。這樣一來,陳再起固然沒能得手,鰲拜卻也再難追上。不過戰場形勢發生逆轉,畢竟清軍在準塔援軍來後有四比一的兵員優勢。

陳再起狠狠地往堅實的淮西大地上吐了口唾沫,喝道︰「兄弟們,撤!」他可不想打這種消耗戰,剛才那番突襲已經至少殲滅韃子數百人,見好就收吧。要想會戰,還得等與薛、蘇的大部隊會師再說。

「大貝勒,追不追!」豪格手下跟隨多年的戈什哈還是習慣性地按從前的稱呼來請示主子。

「準塔」,盡管臉色上還是紋絲不動,豪格實已亂了分寸,接連遇伏使他感覺到草木皆兵。「你來說,追還是不追。」

「回肅親王,末將以為,還是盡快撤往淮北為好,我軍在徐州還有五千守軍,到那里憑借城防,我們也可稍做緩息。殘明獻王各部的戰力不可小覷,此中詳情,還要向朝廷跟睿親王細細稟明。以末將看來,朝廷的戰略布署可能也會因此發生重大變革,事關我大清社稷,不能再任由我們喜怒定奪。」準塔在敗退的過程中仔細琢磨了近半個月來的兩淮戰事,心中越發認定這個反出南京的前明太子——獻王正在成為清廷的心月復大患,必須立即稟明朝廷,否則雖然他今天勢力仍小,來日定會養虎成患。這種事情的確不能任由他和豪格以身家性命相賭,現在他們賭的是整個大清朝的國運,是所有滿洲人的明天!

豪格默然,回頭望去盡是疲憊的八旗子弟,心中一陣酸痛,正待下令撤退,身後西南方向又響了陣陣殺伐聲。

「報告大貝勒!明軍薛雲飛部又追殺過來了!」

豪格听罷,不由得仰天狂笑起來,甚至笑出了眼淚,「準塔,你說,現而今我們該如何撤!」

「王爺,末將以為,我們必須沖出去,那怕有一兵一卒也要沖出去。朝廷必須知曉這次作戰的詳情,我們對殘明獻王了解的實在太少了。」準塔倒很冷靜。

听到準塔所言,豪格深以為然,雖已山窮水盡,仍振做精神喝道︰「傳我將令,趁敵軍合攏之勢尚未形成,我們集全力猛攻一點,爭取突圍!」

鰲拜恰好回來復命,「大貝勒,末將無能,未能取得那狗賊人頭!請下罪!」

豪格斜了鰲拜一眼,喝道︰「鰲拜,現由你來殿後,不要再無功而返,污了先帝欽賜的巴魯圖稱號。」言罷,一勒馬首,大隊騎兵迅速向前方疾馳。

陳再起也听到了西南方向的嘶殺聲,不用斥候報告,他也猜得出是薛部趕來追擊。獻王擔心薛部只有萬人的騎兵難與清兵抗衡,這才令他率部星夜增援,不想竟在半途中打了個遭遇戰。現在,見豪格要跑,陳再起當然不能放過,急忙率部調頭,一千多精銳鐵騎再次向妄圖突圍的敵軍撲殺過去,他的目標鎖定豪格。于此同時,薛雲飛部五千多騎也已涌入敵陣,正巧是準塔統率的清軍後翼大隊兵團,雙方再次開始混戰,如同大浪翻滾不停。

陳再起終于殺近豪格不足二十步,可惜豪格身旁侍衛太多,一時間竟難以欺身廝殺。紅巾將軍嘿嘿一笑,挎在馬鞍上的「九陽弓」已到掌中,彎弓引箭一氣呵成,身形並無一絲停滯,只眨眼的工夫,九道箭光如流星般疾向豪格射去。

「嗖!」九支箭簇同時發出時的破空呼嘯聲略無二音,尖銳刺耳這九箭分別鎖定豪格全身要害。以目前的距離而言,皇太極的大兒子此番要想活命除非有「奇跡」發生。

同一時刻,薛雲飛面前站著的是被擊落兵器的準塔,這位滿清貴冑現在身側竟沒有一名衛士——薛雲飛敏銳的戰機捕捉能力怎能不令他的對手折服!

適才正在指揮做戰的準塔,怎麼也沒想到明軍主將會突然就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現在手無寸鐵,生死竟全憑對方好惡一念之間。

「下馬投降!」薛雲飛嘴角夾著一絲冷笑,準塔若降,此役幾取全功。

「寧死不降!」漢將眼中的不屑激起了準塔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女真人向來被為漢人欺凌歧視,這種傷害並沒有隨著滿洲的強大而有所消逝,反而使他們更加敏感,更加嗜殺!

「不降則死!」,薛雲飛沒料到對方還是條硬漢子,掌中大刀再不客氣,如泰山壓頂般一舉劈下!

「當~~~~~」

兵刃交錯的巨響震得準塔耳鳴頭響,勁風自頂門四散而落,鰲拜巨大的身影已聳立在他眼前。準塔再仔細一瞧,發現鰲拜適才在為自己擋住那一刀時,右肋竟被劃開了約有半尺長的傷口,露出了白花花的骨頭。這時,他卻顧不得那麼多,捉住這次機會,急忙逃出薛雲飛的攻擊範圍,心有余悸之余竊喜薛雲飛竟沒追趕。

薛雲飛不是不追,是根本追不得。他本來只要嚇嚇準塔,唬其投降,不想這到手的「勝利」竟被從清軍前隊趕來指揮殿後的鰲拜救走。若是平日里,「天下第一刀」那會將鰲拜這樣級數的對手放在眼中,可惜一夜混戰,薛雲飛此時也是強弩之末,面對這種天生神力的外家高手,剛才只能借力打力,傷其皮毛,自己手擘卻被震得發麻,心中發怵不已。

鰲拜何嘗不是心驚膽顫,他與薛雲飛一夜之內,已是三次對決,深知面前之人,功夫深如瀚海,任自己用多大力氣,就如同輕羽落入汪洋,不能有一絲回應。肋間新添傷口的巨痛刺激得他身體發抖,提醒他沒有時間再做多想。

要說這鰲拜,別瞧長得魯鈍,心計實不在準塔之下,一轉念間,已定主意。只听他喉嚨里咯咯作響,繼而怒哼一聲︰「塔斯哈恩都力」!手中狼牙棒挾著巨風快速向薛雲飛砍去,這一招力道竟是沉猛至極,周圍空氣在瞬間似乎急劇收縮,在陽光下凝成了一道黑色半弧。(注︰「塔斯哈恩都力」是滿洲神話中的虎神,象征著力量跟勇氣。)

薛雲飛見他發力,便知對方是何計議,但身有內傷,情勢竟使他避無可避,只得把長刀用力上撥,「當~~~~~」,那把純鋼打造的關東長刀竟被震成碎片,鰲拜的身體則如被向後仰天栽倒馬下。戈什哈們慌忙上前拼死保護主子,端坐在馬上的薛雲飛卻並沒有阻攔,待手下人走近時才發現大帥臉色慘白。

清兵遠遁後,薛雲飛方才吐出口中血箭,怒吼道︰「別管我,快追!」剛才竟是被迫與鰲拜做全無技巧的硬拼,致使二人內髒都受了震動,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但鰲拜受傷更重,只怕回去要躺上個十天半個月。

清軍前鋒方向,當豪格看到飛來的箭矢時,劇痛隨即使他失去了知覺,身旁戈什哈急忙在馬下頂住,才沒到立即栽到地上。

陳再起則是既驚且惱,只因那一瞬間,一道黑影恰好立在豪格身前,待看清那人長相,他不由得大怒,「蘇克薩哈,你個王八蛋!叛徒,奸賊!」——那九支利箭除四支被蘇克薩哈的巨斧擋開外,有三支深深地扎入了蘇克薩哈雄健的身軀,另有一支則扎穿了蘇克薩哈身後豪格的左肋,似乎是肺腔的部位。最後一支是被蘇克薩哈擋飛的那支,現在已深深扎入豪格的大腿,鮮血一時間如噴泉般向外涌出。

蘇克薩哈于此重創之下也是鮮血崩流,他擘手奪過身旁一名清兵的護身短刀,斬斷露在身外的箭簇,再沒理會自家傷勢,急忙回身揮指點拂豪格大腿上的**道止血。

「媽的,早知道老子在箭上抹毒!」

只怪陳再起對自己的箭術太過自信,這時恨得鋼牙直咬,也只有眼看著蘇克薩哈背負豪格一路狂奔——蘇克薩哈竟不理正在廝殺的雙方軍隊,逃出戰場。

再向四周望去,陳再起看到了終生難忘的景象,混戰中的清兵漸呈無序狀態,但是在明軍的鋪天蓋地的喝降聲中竟無一人投降,滿洲人的目的很單純——那就是竭盡全力拖住明軍,保護他們的主子安全逃離,這是他們人生中的最後一搏,韃子們的腦海中只有一念頭︰殺敵!直要還有一口氣。

小芋山下的整個原野在肅殺寒風中瑟縮,在烈焰中灼燒。血流漂櫓,已經不是神話。廝殺的慘烈,讓大地在血海中哭泣。

雙方軍士無視飛矢漫天,用自己的盔甲迎接箭雨,瘋狂地互相沖殺。一個渾身是血的滿洲將領在倒下的一霎那,拼力將手中的長槍擲向明軍馬隊,在被幾十支箭簇貫穿全身的同時也看到數名明軍士兵被射穿在一起,臉上還來不及扭曲。慘不忍睹的樣子和巨大的殺傷度令明軍的狂攻為之松動,然而新銳的獻王警衛營騎兵隊快捷無倫的橫挑豎刺,準確無誤的射殺再次帶動著明軍的各方位出擊。各自為戰的清軍各部漸成孤島,被繼續沖殺的明軍大潮湮沒。

大約一個時辰後,在薛部與陳部五千余人的合擊之下,同樣五千人的清軍只有不足三百人護著準塔、鰲拜等主要將領逃出生天。

此刻,日頭已經升上半天,天空萬里無雲,本是晴好的天氣,烏雲卻在薛支飛的的眉宇盤桓,只因這遍地殘骸的戰場讓他心痛,也讓他心焦。

(小芋山阻擊戰是崇禎一十七年臘月兩淮戰役中最慘烈的一場戰斗,其慘烈不在于是因為戰役雙方傷亡的絕對數字——明清共投入兵力一萬人,然而最終生存下來的只有三千人,陣亡者七千。在不到一個時辰的戰斗中,大約三名戰士只有一個人能從死人堆中爬出來——這是個血色的黎明。

明軍為取得最後的勝利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由獨立騎兵團以及從近衛第一旅、第二旅抽調的精銳騎兵組成的騎兵大隊共計九千人,只剩下不足兩千人。獻王部伍的騎兵骨干于是役十喪其八。)

與薛雲飛一同控轡徐行的恰是陳再起,他對蘇克薩哈之事深感不可思議,這支隊伍在過去的數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薛帥,那個蘇克薩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薛雲飛听陳再起發問,嘆道,「一言難盡!」接著把簡單的經過敘述一遍。

陳再起听完之後反到無話可說,觸目所及盡是血色,心頭郁郁,不想大勝這余,竟無大喜,實是莫大的諷刺。

「報!」駐扎在盱眙城外的徐部來一小校報捷,「劉良佐派人與我軍接洽商議安附,徐總兵大人著小的來問,該如何應對?」

「回話,與那劉良佐講明,若有誠意投城,則全軍出城扎寨,我軍入城。否則一切免談。」

薛雲飛言罷,向傳令官喝道︰「做好準備,全軍徐回盱眙!」

做過馬賊的陳再起曉得大帥的用意,劉良佐仍有兵馬三萬,己方卻只有數千人的疲弊之師。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乘新勝雄威唬住劉某人,讓他乖乖就範,只要進得盱眙城,有糧草堅城,以他劉良佐的兵馬,莫說三萬,就是再多三萬,以未必不在話下。想到這兒,陳再起笑道︰「都道薛帥英雄了得,今日一見,氣慨膽識確是橫絕一流,他日為主公滌清宇內,混一天下者,舍公其誰。」

薛雲飛搖頭道︰「再起,言過其實了。薛某力戰而精銳盡喪,與敵慘勝,談何兵法戰術。此罪一也。薛某交友不慎,致軍威頓挫,一再殆失戰機,此罪二也。」

陳再起哈哈大笑道︰「薛帥恁地說笑話,單憑陣斬名王一項,薛帥便已立下不世奇功,何罪之有?」

「不提也罷」,薛雲飛也不是拖泥帶水之人,「再起自主公處來,但不知主公此役後有何打算?」

「主公計劃命令劉肇基的第三旅自淮安出擊襲取徐州,主公則親率警衛旅徑奔中都鳳陽。如不出所料,若一切隨遂,當可在本月底定兩淮一十七州縣」。

「淮安誰守?」

「二旅朱明理」

薛雲飛听到這兒,已經明白獻王的戰略意圖,只是如此一來,主公部隊三分,勢更單薄,守兩淮則有余,再出擊則不免捉襟見肘。

「有一事,陳某人實是想不通」,陳再起嘟囔了一句,「主公轉戰大江南北而戰無不勝,運籌帷幄不與親臨而敵酋授首。正是威震天下之時,卻又與文官們商議起向應天的那個狗屁皇帝納表稱臣事來,真是心悶。試以霸王之志,何須假手他人?大丈夫身自為之。主公以德報怨,不知為了那一般。」

薛雲飛听他說得慷慨,頓覺心有戚戚焉,又見他不曉得此中機要,便開導道︰「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殿下定是又為大軍的俸糧操心,方欲暫時向潞藩低頭,以解燃眉之急。現在定有你我都不曉得的大事件,急需糧銀供應。」

陳再起听得直搖頭,嘆道︰「薛帥見識過人,可惜俺再起只是一個軍人,對這些並不在意。俺從前只知人生快意,莫過于自由自在,隨心所欲。投奔主公後,才明白大丈夫在世,著鞭橫刀,打出太平天下才最快意。」

兩人說話間,已漸近盱眙城。但見城門大開,劉良佐已率城中文武在門前等候。薛、陳對視一笑,此役終取完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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