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已經中午了,不時飄來大朵大朵的灰白雲彩,風也不小,因此倒並不炎熱。隨意游蕩,他不知何時已到了後院的漿洗房,被一幕爭吵給吸引了過去。
走在房檐下的陰影中,他的身體又是近乎完全透明的,根本不怕被別人看見。
洗衣房外面,正有個十來歲,瘦得好像豆牙菜的小姑娘「吭哧吭哧」洗著衣服。
她前面的水盆大到能裝下她這樣的三個小女孩兒,里面堆的衣服比她坐下時還要高。
這小女孩挽著袖子,伸出細細的小胳膊一邊洗衣服,一邊淚流滿面。
「死丫頭,哭喪呀!給府里添了晦氣,小心周媽媽打死你!」小女孩旁邊站著個胖胖的婦人,畫著濃妝。抬手用力在小女孩後腦勺甩了一把掌,打出一聲清脆的「啪」聲,還大罵不止。
胖女人前面站著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看到她的巴掌拍下去,小臉上都是一抽。咬牙喝道︰「毛嬸,你干嘛打我妹?還有,她才多大,憑什麼分給她這麼多工作!」
胖女人抱著膀,睨著身高還不到自己脖子的少年,撇撇嘴道︰「你又抱什麼不平?賞她個漿洗房的差事已經是夫人發了天大的善心了!沒主沒奴的東西,性子和你那個死爹倒是一模一樣!」
少年緊攥著拳頭,剛想再說什麼那邊的小女孩忽地抬起頭來。抹掉臉上的淚水一板一眼道︰「哥哥別擔心,我會快快忙完的。你快去看娘吧!」
李默瞧著少年恨恨瞪了一眼胖女人,咬牙向另一個方向飛跑。
他瞧著兩個小孩子都挺可憐的。听意思好像倆女圭女圭的老娘也出了問題,總之暫時也找不到金河少主,他好奇心起便追著少年去了。
……
病榻之上,婦人面色臘黃,兩頰呈現不正常的紅暈,顯見是時日無多了。
床前冷清,竟只有個懂些醫理的婆子照看。細細把了脈,又翻了翻婦人的眼皮,婆子嘆口氣出門。對門外的少年交待了兩句,拍拍他的肩膀,這才離開。
少年先是呆了呆,眼淚猛地就滾落下來。可只流了一氣,就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撩起門簾踏入昏暗的下人房間,「咚」地一聲脆在了床前。
婦人強撐起坐起,安慰了他幾句,才嘆道︰「你爹當時昏了頭!梅園失火,不去救老爺、太太,反倒先救那些近邊兒的小廝小丫頭……自己死了,咱們娘仨也沒得好!你要記住這個教訓,咱都是府里的奴才,切不可忘本!」
少年本想在最後時刻順著老娘,聞言卻又忍不住抗聲道︰「我覺得爹做得沒錯!」
婦人被氣得復又躺倒,揚手似要打他,氣力卻有些不濟。
只得伸指用力在他額際狠戳了下,罵道︰「主子千金之體,金貴無比。咱們天生就是命賤的,哪能和主子比?你定要記住,寧可自己舍了命去,也不能讓主子傷了一根手指!否則娘就算去了,也不能安心……」
少年目光略黯,鼓著腮悶悶點頭。
婦人這才松了口氣,躺在床上悠悠嘆道︰「那表少爺無父無母。雖然沒來幾天,看上去也不像個性子好的,但你既然做了他的小廝,就要本本份份。別因為旁人看輕他,自己也亂了尊卑……」
婦人絮絮叨叨說著,少年在一邊悶悶應著。
不過半柱香時間,婦人竟在說話時睡了過去。少年的眼淚頓時又涌了出來,幫婦人掖好被角,轉身出屋,直向某個方向去了。
李默在房間的角落里撓著下巴,喃喃道︰「表少爺?沒來幾天?」
沒再多想,他又跟在了少年的身後。
少年又回了漿洗房見了妹妹,兩人在角落里抱頭痛哭了一場。之後他才瞪著通紅的眼楮穿廊過廳,去了一處竹林後的偏僻小院。
李默以蟄息術隱在窗台探頭看去,卻見簡陋的小屋中另有一個少年。也只有十一二歲的年紀,梳著發髻,穿著小號的袍子。
看這少年劍眉星目,氣宇不凡,而且身上隱隱有靈力波動,不出意外就是那金河少主了。
此時他正捧著厚厚的話本消磨時光。見少年小廝進來,眼圈紅紅,便問了幾句。听說他的老娘頂多還能挺兩天就要仙去,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安慰了兩句。
從他的話中能听出,原來這小廝叫莫白。
金河少主雖在看書,卻有些心不在焉。莫白泡茶時同樣神不守舍,主僕兩人的狀態都不是很好。
沒過多久,莫白奉茶時手竟抖了一下。些許茶水晃溢出來,濺到金河少主的手背上。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哼聲道︰「你怎麼回事?如此粗笨,我要你何用!」
莫白悚然而驚,連忙跪下陪罪。
金河少主不耐煩地擺手道︰「我剛來安家時,見你有病母弱妹,自己又沒差使,這才點了你做小廝。日後我在這安家的事情結了,少不了你的富貴。你再這樣不堪,我可是會要求換個小廝的!」
莫白抹了把臉,強打精神奉茶打扇,道︰「表少爺的好處,小的自然謹記于心!」
金河少主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道︰「這才對嘛!若是沒有我,你現在不還得為了求個差使飽受打罵恥笑仍然一無所獲?若不是我遞了貼子,哪有人會去給你老娘看病?人總有一死,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你那老娘連粗使婆子都賺不上,整日病歪歪,活著又有何益?」
李默在外面看了一會兒,基本確定了這人的身份。便繞到正門處,解了蟄息術大模大樣邁步進來。人未至,聲先到︰「里面的,可是金河少主?」
金河少主陡然變色,連退兩步立定。
莫白也驚了一跳,連忙進步擋在金河少主的身前。見李默是個面生的「大人」,不由得手足發軟,顫聲道︰「你是何人?怎麼進內院來的?」
李默也不理他,只是盯著神色陰晴不定的金河少主道︰「我是輝偉宗那邊的西人黨。說雙吳你可能不清楚,大體就是你那個老僕被抓,你的所在已經被妖族探知了。這里已不再安全!」
金河少主已經提起了法力,身上靈壓滾滾。雖也只有練氣中期,單看修為比起李默來也只強不弱!
發現李默的修為並未強過自己,他輕舒口氣,馬上就冷了臉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憑什麼相信?這什麼態度?我可是好心好意來給你預警的好吧!李默差點兒沒被他的語氣噎死,頓時也沒了好聲氣,撇撇嘴道︰「我言盡于此,你愛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