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然一聲響,頭痛如裂,真想就這樣與這凡世間天人兩隔,從此再無煩惱。
可是沒有,我居然還有些清醒著,我可以感覺到額頭上一片濕冷,有血緩緩的流下,這一刻我痛恨我自己了,我痛恨自己撞得不夠狠不夠重,我這樣更是生不如死。
顫抖著手努力的讓自己的手探入懷中,刀,我還有一把小刀,我就用這把刀結束我的生命,這一次我不會再讓自己有生的可能。
這世界只要娘還好好的活著,我就再無留戀。
冰涼的刀尖觸踫到指月復的那一剎那,我沒有猶疑,我攥在手心里任刀刃劃過肌膚,卻沒有痛的感覺,好冷好冷,這冰宮里冷得讓我發抖,刀緩緩的移到了胸口,我閉上眼楮向我的心口刺去,讓我還回你的心,從此我不再愛你。
卻在此刻,一片薄冰忽地破空而來,打落了我手中的刀,我懊惱的想要再次拾起那刀,一個冷冷的聲音響在我的身後,「你……你不配陪著她死,你給我滾,滾。」
我笑,怎麼,我連死的自由也沒有了嗎?連老天爺也在嘲笑我,嘲笑我的懦弱了嗎,可是我真的不想再活在這世上了。
「我死,與你無關,從此,你不再是我的夫君。」看著那把刀,我好恨啊,連死神也是與我作對。我拖著有些凍僵的身子靠著冰牆站起來,我突然很想看到圖爾丹那厭惡我的眼神,成仙做鬼我都不想忘記這一刻他帶給我的傷害。
于是,我看到了他,看到他懷抱著他的其其格,兩個人的發一並的披散著,一白一黑,是那樣鮮明的對比,他的臉上面無表情,一片空洞,短短的胡子越發的黑亮,他緩緩的抱著其其格向洞口走去。
他懷中的美人,那唇紅那胭脂依舊,可是卻再也掩不盡毫無血色的蒼白,只是眉間的那朵梅花愈加的鮮艷了,看著那仿佛是另一個我的她,我心里一片悲淒,為什麼我要與她長得如此的相象啊,這注定了我此生的悲慘。
一步步,他們向洞口而去,我手中的刀怦然而落,響在地上聲聲刺耳,我眼中,仿佛有兩只翩飛的蝴蝶在草原上追逐著,那斑斕的色彩彰顯了世間如畫般的美麗,那蝴蝶一個是圖爾丹,一個是其其格,而我,是這草原上最最多余的最該留在相府里的十七小姐。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看著他與她在我面前慢慢的消逝,我頹然坐在冰冷的地上再也不想起來……
好冷好冷,我卻只想睡去。
睡吧,睡著的世界里沒有苦痛沒有算計沒有這世間的污濁。閉上眼,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小兔子跑在草叢中追逐著風與日,而前面,一對蝴蝶正互相嬉戲著,神色中是對我的嘲笑,我孤獨的嚼著青青的草兒,看著它們漸漸的飛離我的視線。
我自由了,可是我很孤獨。
冷,無邊的冷意向我襲來,僵冷了我的感官我的心……
……
恍惚中,我被裹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那樣陌生的懷抱,他不可能是圖爾丹也不可能是黎安。
他是誰,為什麼他要救我,我不想活,也不想再走出這冰宮,這里就是我的墓地,從此把我封存。
意識越來越是朦朧,我想起在哈答斤,想起班布爾善一口一口的喂著我喝下了藥,那時候的我只有生的渴望而沒有死的決心。
可是,現在的我不想再生了。你是誰,請你不要再救我,你的暖熱讓我無助,讓我不知所措,請你離開離開,我呼喊著,可是那股暖流卻固執著不肯離去。
我仿佛看到了樹影看到了花開,看到了美麗如畫的草原,那樣美那樣多情的在向我呼喚著。
滾熱的女乃茶香香的漾在鼻端,我又想起了娘,娘,如果你來,雲齊兒就端了那女乃茶給你喝,娘,其實人世間心里的佛心再濃又如何,娘的佛心總也化不去那些心狠手辣之人的心啊。
愛的欲深,傷的欲重。
娘,那些藥啊女乃茶啊,我都不喝,我只想飛去那西天的極樂世界里去看一看真正的佛心到底是如何的,為什麼那佛他要降給我這樣多的苦難。娘,我好恨啊。
幽然地,好象在那天際,一片琴聲,那一曲我熟悉的梅花三弄如泣如訴的沖入我的腦海,一縷清幽,心里的亂悄悄的淡去,只有靜謐無邊,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夕陽如桔,一片幽靜。
小橋流水,這是我要經過的柰何橋嗎?橋前的那個慈祥的阿婆,她可是孟婆,真想向她討了那孟婆湯一飲而盡。可是她不理我,她一步步的向後退去,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視覺之中……
有溫軟觸踫著我的唇,一抹淡淡的苦澀滲入到我的口中,我越是要阻止那苦澀的強入,它愈是輕輕流淌,從喉頭一路滑入,讓我只能無助接受。
身邊有些嘈雜了,還有那強烈的陽光直射在我的身上,好刺人的眼啊。
又是那軟軟的唇,這一次卻是甜甜的蜜餞水,我咽下,讓香甜退去苦澀,這是哪里,是西天嗎?
我果真到了佛前,是佛听到了我的心聲,是佛來解救我了嗎?
可是悄悄的,那片唇瓣慢慢的抽離了我,水,我喝了好多的蜜餞水,四周靜極了,我甚至可以听見自己的呼吸聲,我在哪里?我想知道。
良久,有腳步聲輕輕傳來,耳邊一道細細的聲音響來,「雲齊兒,你醒醒啊。」
不對,這不是佛的聲音,這是鐵木爾,我記得他的聲音,他怎麼會與我在一起,我不要。
這巴魯刺的一切我都不要再有任何的瓜葛。
「雲齊兒,再喝一口,一口就好。」他的聲音又響在我的耳邊,一個小勺子緩緩的覆上我的唇,這一次再不是那溫軟的唇了,我的心神有些清醒了,是他在喂著我喝藥嗎?
這是哪里?我依稀聞得滿屋子龍涎香的味道,這是我的落軒閣嗎?
我怎麼了?他救了我嗎?
記憶里那冰宮里的最後一幕再次在眼前閃現,那是圖爾丹的絕離,那是其其格慘敗的花落。
不要啊。
我開始拒絕那藥的進入,拒絕他的踫觸。
我的周遭更是嘈雜了,有慌亂的腳步聲,有杯碗落地的碎裂聲。
而後是一片寂靜,世界里仿佛又只剩了一個我在虛無飄渺中沉浮飄蕩。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味道飄來,那不是龍涎香而是陪了我幾個月的草的味道。
空氣里兩股力量在對峙著,我知道,那是圖爾丹與鐵木爾。
「你為什麼要如此對她?為什麼要把她丟在冰宮里任她自生自滅。」鐵木爾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國度里再次飄來。他憤慨著向著圖爾丹吼叫。
一聲嘆息劃過我的心頭,「是她自己……」
「糊說,為什麼我離開之前她沒有要去死,她還好好的活著,可是現在,你看她已了無生氣,為什麼她去了那里她就一心求死呢?」鐵木爾越說越是激動,他是在為我爭著什麼嗎?可惜這些對我已經不重要了,圖爾丹的心我再也不會要了。
「我與她兩不相欠了,格格她……」
心一悸,格格她,她死了嗎?圖爾丹他是來找我索命的嗎?他說,我不配陪著她死。
我不配。
一滴清淚沿著眼角滑落,一片濕涼,我不配嗎?我甚至不配做他的王妃。他心里真正的王妃就只有他的格格,他的其其格。他帶著她出了冰宮,他要她名正言順的做他的王妃。而我這個替身,的確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要死了,你還來做什麼?你要親眼看著她在你面前死去你才高興嗎?」一聲悶響響在耳際,不知是鐵木爾打了圖爾丹,還是圖爾丹打了鐵木爾,那一拳悶悶的震著我,頭有些痛。
嘆息,又是那惱人的嘆息。
我好想說︰圖爾丹,你走,我不要再听到你的任何聲音。
可是我動了動唇,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昏睡了五天五夜,她什麼也不肯吃,大夫說了,如果她一心求死,那麼誰也救不了她。」
「可是……」
「你走,你去守著你的格格,請你不要再來打擾她的清靜,早知如此,我早就帶了她走,也不會讓你白白玷污了她的純潔。」
又是杯碗滑落碎裂的聲音,驚天動地般,鐵木爾他就是要吵著我嗎?他要以他的方式來喚醒我嗎?
我不要,我不要再重新回到這個世界里,這短短的幾句對話已經讓我苦不堪言,難以忍受了。
一串腳步聲悠然而去,屋子里又回復了如初的寧靜,我好想睡,不想再理這是是與非非。
「雲齊兒,你醒醒,等你醒了,我就帶你離開,離開這一切的虛偽,什麼落軒閣,不過是他造給你的一個籠子而已。雲齊兒,再喝些藥好嗎?」
他說著用勺子把藥緩緩的向我口中注入,我咬著牙關,抵擋那藥的滑入,這世界我真的已無留戀。
「雲齊兒,你不是喜歡孩子嗎?」鐵木爾突然溫柔的在我耳邊說起,仿佛在說著我遙遠的一個夢。
是的,我喜歡孩子,我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可是天不憐我,連我這最大的願望也不幫我實現。那薰陸香它奪去了我的希望,如今,孩子只是我遙不可及的一個夢了。
心已無愛無欲,又哪里來得孩子。
「雲齊兒,你難道不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嗎?你死了,就再也不會有了。」鐵木爾緊緊的抓著我的手想要努力喚回我的意識。
我活著,又會有孩子嗎?
不會的,一切都是一場空。
「雲齊兒,只要你活過來,我就保住你的孩子,我會給你一生一世的幸福。」
他說什麼,他要保住我的孩子,我沒有听錯吧,難道……
孩子,我有了孩子嗎?鐵木爾他沒有在騙我吧。
我想問他,可是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喉中都是干澀,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
他的藥再次慢慢的送入我的口中,這一次我配合著輕輕的吞咽著,我突然很想讓自己好起來,我想知道關于孩子這是不是真的。
孩子,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份渴望。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續與希望,多想把他抱在懷里,逗著他笑,看著他學走路,听著他叫我娘,我想象著未來的每一天,心里突然充滿了溫馨與甜蜜。
我要活著,為著我的孩子,我必須活著,我不能因為我自己的逃避而扼殺一個小小的生命。
藥一口一口的喝了,我就會好了,我突然很想立刻好起來,給我月復中的孩子講故事、唱歌,甚至我要彈琴給他听,我要教他作畫,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要請人教他騎馬射箭,讓他成為草原上的一只蒼鷹。
意識已漸漸恢復,房間里依稀有溫暖的陽光斜斜的照在我的身上,這暖洋洋的感覺,真好。
「雲齊兒,你能喝藥了。」我听到鐵木爾喜悅的聲音。我慢慢地讓自己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線,我緩緩的睜開眼楮,我又看到了我的落軒閣,一番風雪之後,我終又是回到了原點。
一張驚喜的笑顏,這是鐵木爾,「雲齊兒,你終于醒了。」
我眨著眼楮,依舊說不出話來,好餓啊。
「我去叫丫頭們煮些輕淡的東西給你吃。」從沒見過男人也可以笑得這樣好看,就象那叢林里青翠的松一樣耀人的眼。
我也擠著一抹笑,算是對他的回應。
四下環顧,沒有若清也沒有杜達古拉,我的侍女呢,除了一個陌生的還站在那門邊侯著之外,其它的一個個都不見了蹤影,就由著鐵木爾來侍候我,說實話,有些不方便也有些赧然,必竟他是一個大男人,又是圖爾丹的弟弟,于禮這也是不合的。
粥來了,他吹著,喂著我喝,好象沒有絲毫的不妥之處,倒是顯得我的小家子氣了。
滿滿的吃了一碗,肚子里暖暖的,終于不餓了,我動了動唇,細聲細氣的說道︰「那孩子,可是當真?」憋了半天的話一說出來,我就急切的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他輕輕將我額前的碎發掖到耳後,悄聲道︰「是真的。」
我看了看那悄悄立在門邊的侍女,有些話我不想讓她听到。
鐵木爾會意的轉回首,沖著侍女道︰「你下去吧,這里不用侍候了。」
侍女低首悄然退了出去。
我看著鐵木爾,輕聲問道︰「是大夫來看過後發現的嗎?」還是有些不相信這是真的。
鐵木爾點點頭,笑道︰「是真的,你很想要,是嗎?」他看著我的神情也猜出了我的心思吧。
這孩子不管他的父親是誰,只要是我的,我就要保住他,我的孩子,我盼了許久才懷上的孩子啊。
算了算日子,就在那一夜,就在我出逃之後,我與他唯一一次的同房,就那一次我居然就有了,「這孩子,總也有一個月了吧。」那大夫也真是神,這樣短的時間他就能把出我的喜脈,也算是精通此道了。
「是啊,大夫也是這樣說的。」
「這事,他知道嗎?」摒退了侍女,我就是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除了大夫,除了鐵木爾,除了我我不想再讓第四個人知道。
搖搖頭,他輕聲說︰「就只有大夫和我們兩個人知道,就連大夫開的藥方子都是我自已去抓的藥,就怕這些個下人亂嚼舌根。可是你真的不想讓他知道嗎?」鐵木爾有些困惑有些不解的問著我。
他的話就象那片片烏雲一下子遮住了我心里剛剛才耀起的陽光,我是真的不想讓圖爾丹知道,我與他的情份在冰宮里已經消失殆盡,再也沒有了。
我看著鐵木爾,方才記起昏迷前我是在冰宮里的,乍听到孩子的事情,我甚至忘記了問他是如何救我出來的。
想一想那冰宮里的情形,如果不是他救我,我一定會被凍死在那里的。
「你怎麼找到我的?」圖爾丹抱著其其格離去時,那里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那一天我本是要帶你離開巴魯刺的,我再也不想顧及圖爾丹了,他那樣對你,真的讓我很失望,可是額娘來了,硬是讓我去辦些要緊的事,而且黎安也極力反對,額娘走了之後,圖爾丹就下了命令讓我離開去處理額娘吩咐我做的事情。來不及見你,我只好走了。」
「他是固意要讓你離開的吧。」有些事,若清都是不清不楚的沒有跟我說清楚,我問了,也是支支吾吾的,讓我有許多疑慮。
「那件事的確很重要。」
「什麼樣的事情啊,去了這樣久。」算起來從我出逃到現在也有一個多月了,到了臘月里也就快過年了,冷冷的天出門最是挨冷受餓的。
「哦。事關巴魯刺的興亡所以我不得不去,還好我趕在你去了冰宮那夜里回來了。」
事關巴魯刺的興亡,那就一定是大事了,他們的國事,我不想參與,他看著我繼續說道︰「那夜,我回來了,我急急去跟額娘請了安,就去見圖爾丹復命,可是他不在,我就想著明天再去見他吧,于是我就來了你的落軒閣,我靜靜的站在圍牆外遠遠的看著,恍惚中我看到一個侍女騎著馬出來了,我卻不知道那是你。我又站了許久,有人來尋杜達古拉,侍衛說杜達古拉早已走了,我才突然發覺不對,才想到那騎馬而去的侍女根本就是你。」
「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去了冰宮。」
「我又去了圖爾丹的蒙古包,那里也沒有你。我再去了你從前居住的蒙古包,也是沒有人影,我早知道圖爾丹經常去冰宮的,你與他都不見了,我心里一動就去了冰宮,卻不想,你與他果真都在那里。」
「那其其格對他很重要,是嗎?」明明知道結果,我還是忍不住要去問鐵木爾。關于其其格我心里有太多的疑問了。
「雲齊兒,不要想太多,把傷養好了,那些事我再慢慢講給你听。你的臉色很不好。」輕拭著我額頭的汗濕,我才發現我身下的暖炕是燒得滾熱的。
「我沒事的,若清呢?」這小妮子自我醒來我始終沒有見到她。
「昨兒守著你一天一夜,我讓她去睡了,不然她也要累倒了。」
我汗顏,都是自己的任性連累了一應的人。
「等她醒了,就由著她們侍候我好了,王爺也該去休息一下了。」不想讓他再來照顧我了,不管怎樣還是避些嫌的好,我不想再與任何男人牽連著扯不清的關系,那樣,心會好累。
「哦。」
我不理他的詫異,總也再不想有什麼節外之枝了。
「幫我保守這孩子的秘密,好嗎?」我央求的看著鐵木爾。
「我不會讓他知道的,他不配。他本就不該把你娶過來。」他說著一捂嘴,竟是說漏了嘴,他早知道我是其其格的替身的。
「等我的身子好了,我想離開巴魯刺。」我望著窗外依然燦爛的陽光幻想著我的未來,那是我與我孩子的未來……
「可是……」鐵木爾極不自然的站起來,「可是至少要等到你娘安全的到了,你才與你娘一起走吧?」
我點點頭,「是的,我要等到我娘到了,我們才一起離開。」
「我派些人手去接應黎安了,過幾天就該有消息了。」
「你都知道了?」
「嗯。」
「還有,幫我對他說,請他不要再來了,我與他的情份在冰宮里已經恩斷意絕。」腦子里還在回響剛剛鐵木爾與圖爾丹的爭吵,額頭還有些痛,或許是我命不該絕,老天爺才送了一個孩子給我。
我撫上額頭,厚厚的布纏在上面,我的傷很重吧。此刻也在生生的疼,那疼的位置恍惚就是那印著梅花的地方,真想看看我的傷,我順手去扯那層層纏好的布。
鐵木爾急急說道︰「雲齊兒,不可。」
「我想看看。」
「等好了再看吧。」他柔聲的勸著我道。
「如果不是你到了冰宮,不是你救了我出來,我是不是就凍死在那里了?」
「我看到你的時候,你身上已經凍僵了,我把你裹在懷里,騎著馬一路奔回落軒閣,我吩咐著她們用雪足足搓了你兩三個時辰,你才暖了過來。那孩子能保住已是奇跡了。」
「鐵木爾,謝謝你救了我和我的孩子。」他的救助他的體貼讓我更是無助。還有他的喂哺只要想起都是讓我羞赧。
「雲齊兒,我還可以天天來看你嗎?」他突然望情的握著我的手,讓我想起那一次我與他在雨中的一遇。
心里一暖一怔,暖著他的真心對待,怔著他的一片痴情我卻無以為報。
「對不起。」我拒絕了他,我就是這樣的狠心啊。
他不作聲的輕輕為我掖好被子,「雲齊兒,再睡會吧,醒來,一切都會好的。」
醒來,真的可以都好了嗎?
傷可以好,可是心呢,卻永遠有一道無法彌合的傷口。
因為胎兒的緣故,我的心情好了許多,我常常撫著肚子感覺著胎兒在我月復中的脈動,那份欣喜與溫馨是支撐著我活下去的希望。
還有就是,我始終惦記著我娘。有時候想起冰宮里曾經發生的一切,我甚至為自己的輕生而臉紅,我原是那樣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啊,幸好有鐵木爾,不然我如果死了就真的對不起我娘了。
許多事越是想放下卻越是放不下,于是就偏激了,就去求死。他人的無情,也引得我的無情,花開花落,我終是俗了。
我周遭的人沒有人在我面前再提起過其其格與圖爾丹,大概是怕引起我的傷感吧。
除了鐵木爾,再也沒有人來看過我,也許那些侍衛們還守在門口,所以我這里就總是沒人敢來,只除了鐵木爾。
躺了幾天了,身子臭臭的,我想起來,想好好的洗一洗,我想做一個健健康康干干淨淨的母親。
若清幫我準備好了水,身子還有些虛,她扶了我泡在熱水里,我將頭倚在桶沿上靠著,那溫熱的感覺讓人通體舒暢,輕輕的撩著水,就洗去這一身的污垢吧。
看著那蒸蒸的熱汽,飄渺的讓人如沐夢幻中一般,洗過了,就月兌胎換骨重新為人。從前的雲齊兒已經死了,我不會再為誰而哭泣而傷心了。
淺淺的笑,是為著我月復中的胎兒。
屋子里薰了龍涎香,香氣襲人,那草的味道真的淡出我的世界了。
洗過了,穿著暖暖的衣裳,我向著若清道︰「幫我梳梳頭吧。」好久沒有認真梳過了,一團的亂,一定是黃臉婆一樣的女人了。
若清拿著梳子,走到我身前,我推了她一把,嗔道︰「鏡子啊,怎麼忘記拿了。」
「這個……,小姐從前都很少照鏡子的,我不是一樣可以給你梳得更好。」
瞧著她的樣子,好象有什麼事瞞著我一樣,「若清,去把鏡子拿來。」她不拿,我就偏要讓她拿來,這樣掖著藏著的,是怕我看到什麼嗎?
再傷的痛都經歷了,還有什麼讓我害怕的呢。
「小姐,你受了傷了,還沒有完全好。」
我撫著額頭,象是有一塊圓圓的痂,硬硬的,她是怕我看到這里嗎?
我笑︰「若清快把鏡子拿過來吧,我知道我額頭上的疤,我不怕的。」
「小姐,你看了可千萬別……」
「撲哧」一笑道︰「我不會想不開的。」撫著那傷疤,心里早已做好了準備。生得美又如何,不過是作了別人的替身而已,還不如生得丑些,那麼此刻也許我還是曾經那個自在的婁府里的十七小姐了。
「小姐說了可要做到啊。」若清還是不放心的說著。
「不會的,你放心拿鏡子過來就是了。」安撫著她,我暗笑,不知道是我受了傷還是她受了傷,居然要我來安撫她了。
若清戰戰兢兢的向門外走去。
我忙喊著她︰「這屋子里隨便拿一個鏡子就是了。」奇怪她怎麼還要跑出去呢。
若清忙止了腳步道︰「小姐不知道啊,二王爺怕你看到不開心,前兒個就吩咐把這屋子里的鏡子都收了起來了。」
鐵木爾他還真是細心,連這個也早就想到了,可是再丑我總也會看到的,不過是早晚的事罷了,瞞著我也是沒有意義的。
這傷疤,真的很嚴重吧。
「哦,那去拿吧。」
看著若清依舊慢騰騰的不情不願的樣子,我不禁失笑,他們對我這傷似乎都有點小題大作了。
拿著梳子輕輕的理順著一頭秀發,黑漆發亮的垂下肩頭,突然就想梳回我大周的那種婦人髻,再不帶那勞什子的帽子了,冷了我就躲在屋子里再不出去。
心里想著,若清也回來了。
手背在後面,那鏡子還是不敢拿給我看一樣。
「不怕的,盡管拿給我就好了。」我哄著她。
「小姐,如果你不高興了,如果二王爺問起,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若清拿給你的啊。」還藏著那鏡子在身後來威脅著我。
我笑,「不會的,你放心好了。」
「喏。」她突然一把把鏡子從身後拿到身前,然後遞給我。
我輕輕接過,穩穩的放在眼前的桌子上。
我看著那橢圓的鏡子里有一個我,依舊如初的容顏,彎彎的眉,小小的鼻子,只是那額間一塊傷疤刺目的現在我的眼前。
我瞧著,卻笑了。
「小姐,你……你怎麼了?」若清她原以為我會生氣會大發雷霆吧。
可是沒有,我真的笑了。
就是那麼巧,那傷疤的位置剛剛好,就是我最想要的一個位置,所以我喜歡這傷疤。
「小姐,你別笑了。」若清急了,一把從我手中奪過鏡子去,「小姐還是那個美若天仙的美人一樣。」
「若清,我沒事的,我是真的喜歡這一塊傷疤。」
她伸出了手,在我眼前輕晃著,「小姐,你不是呆了吧,怎麼連傷疤也喜歡起來了。」
「若清,你還記得從前這傷疤之處有著什麼嗎?」
「是梅花,是漂亮妖嬈的梅花。」
那梅花最是我的深痛啊,所以我看著那梅花變成傷疤我才開心,我是真的開心。
那梅花是我做著其其格替身的象征,如今沒有了,我就再也不是其其格的替身了,我又做回了我自己,做回了雲齊兒了。
「我不喜歡那梅花。如今就剛好還了她的主人了。」我說著優雅的起身,再拿過若清手中的鏡子,認真的看著,還真是好,一丁點的紅色的印跡也無了。
「可是小姐,那梅花總好過這疤痕吧。」這丫頭還是不解。
「我喜歡這疤痕勝過梅花。」我是說著一個事實。「來,幫我梳頭吧,我要梳我們大周的那種發髻,你會梳嗎?」
「嗯,我會的,從前我為著九夫人梳過。」
手中的鏡子「啪」的一聲倒在桌子上,「若清,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個女人。」是她騙了我入宮,是她讓圖爾丹見了我,是她算計著讓我嫁了圖爾丹,而原來卻是要利用著我來殺了圖爾丹,我成了什麼,成了她中的最卑微的一枚棋子。
寶月梅,如果此生讓我再見了你,我會替我娘還你一個重重的耳光,用著我娘來挾迫我,我最是不喜歡,最是恨了。
「是,小姐,若清再不會提起她了。」
「你記得就好。」她明明知道是九夫人挾持了我娘,還客客氣氣的喚著九夫的名號,我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
我奪過她手中的梳子道︰「我自己來吧。」
發還有些濕,我拿過若清手中的巾帕又擦了擦,半干不干的梳將起來。
不一會兒,齊腰的黑發就被我挽在了腦後,輕輕的插了一支竹簪子,細細的流蘇垂下來,那種淡雅的感覺如沐春風,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我滿意的笑了。
手指不自覺的向那疤痕撫去……
「小姐,大夫說那傷痂要等著它自然月兌落才好,千萬不可踫著了它,不然疤痕會很深的。」
「是嗎,我會注意的。」真想看到那痂月兌落後的樣子,從此那就是我了,有了疤的臉就再不會惹人憐愛了吧。
那樣最是好了。
「小姐,我還是用一塊絲巾把額頭先包起來吧。」若清看著我有些不放心了。
她怕著什麼,怕我突然間不習慣那疤痕而大發脾氣嗎?
「不用了。」
「大夫說,那痂快月兌落時會有些癢,我怕你到時候會不小心用手把痂抓掉。」她細心的對我說。
「那倒也是,你這一說我還真是感覺有些癢了,就幫我包起來吧。」反正包與不包對我也沒什麼關系,沒了鏡子,我根本看不到。萬一真的被我抓了下來,還會痛著呢。
想著我月復中的胎兒,我可不想讓我的痛再嚇到他了。這樣不稱職的娘啊,他才一落我的肚子里,他娘就尋死就不想要他了,我可真的不是一個好母親。
狹長的一條絲帶系在了腦後,也掩了那傷疤的丑陋。
再照了鏡子,我嘆息︰「原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也是可以掩蓋的啊。」
「小姐,這絲帶你戴著可真是好看呢。」
我顧盼在鏡前,的確,這樣的自己又是別有一番風韻,只是再美的風韻也總是無人欣賞了。
「若清,我這里都好了,你不用侍候我了,你去一下二王爺那里,再問問他有沒有我娘的消息。」
再不理那傷疤,我眼前最要緊的事是把我娘從九夫人的手中搶回來。
「好的。若清這就去了。」福了一福,我看著若清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或許她也急吧,我知道,她很想見到黎安,倘若我娘來了,那麼黎安也就到了。
悄悄的起身,幾天沒有走路了,腳底下一陣虛空,我慢慢踱到那窗前,看著窗外的雪還是依舊的白亮耀眼,那皚皚的雪讓我想起冰宮,想起在那里曾經發生的一切……
雪山狐君,腦子里匆匆劃過那銀發飄飄的男人,他的八爪星從何而來,又為何而送了我呢,他的目的又是何為?
而其其格,她受了八爪星的毒氣,此時又是生是死?
淡泊了這樣的幾天,可是當其其格那蒼白而無血色的容顏再現在我腦海之際時,不知為什麼,我心里已多了一絲憐惜。
對她,我竟恨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