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第幾次被他偷瞧,她干脆抬頭迎視他,直接問︰「你是沒看過失戀的女人嗎?」
曹季海無辜的聳肩。「我是在納悶,你和錄音那天的樣子差好多,要是在街上踫到你,你不開口說話,我九成九認不出來。」
尤其是那深邃無辜的雙眼皮,變成下垂無神的單眼皮,整個長相也幡然一變,從夢幻美女作家變成呆滯的大嬸。
「我今天沒化妝。」她一語道破他感覺差異的癥結。
「化妝有差這麼多?」他嘖嘖稱奇,真是長見識了。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很愚蠢?」看她素著臉,憔悴的在大馬路上和前男友吵架,與鮮女敕的對手爭風吃醋,想起那失控的丑態,她自己都覺可恥。
「不要擅自揣測別人的想法。」
意思是他沒那麼想嗎?她皺眉瞧著他的淡然神情。「至少是覺得我很丑很可憐吧。」
「失戀了嘛,哪個女人還漂亮得起來。你很愛他嗎?」
「現在是很恨他。」她苦笑,沒察覺他語氣變得低沉而試探,似乎格外在乎她的答案,她捏緊拳頭,堅定道︰「我想報復他!」
淚已流干,取而代之的是熊熊怒火,郭德民以為他能抱著軟玉溫香平安抽身,不必對他惡劣的劈腿行徑負責?絕不!她不會讓他好過!
他不甚熱衷的問︰「怎樣報復?」
「我要把他劈腿的行為公諸于世!」她憤慨的拍桌。
「噢。」他笑了,鏡片後的墨眸亮亮的,表情略帶嘲諷。
「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為了比你年輕、比你漂亮的辣妹甩了你,這就是你想要的報復?」
她一時語塞。「……當、當然不是,我是要讓大家知道他負心的真面目,你知道他怎麼跟我提分手的嗎?他假借要接家里事業的名義,用一張機票打發我!他別想太太平平的接棒!我要把這些都說出來!」她氣憤難平,只想用盡一切辦法,讓郭德民痛苦難過。
「嗯,郭家是紡織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媒體肯定會追逐這條新聞,說不定還會編出‘小作家無法嫁入豪門,挾怨報復’之類的報導……」他二度無謂的聳肩。「身為作家,你當然想象得到記者會怎樣寫,要是你想清楚後依然要這樣做,我沒意見。」
她再度語塞,對,怎麼看都是自己會白費功夫。「可是……我不甘心!」
「可是,報復沒有意義。」他冷靜的指出。「報復一個已經不在乎你的人,等于告訴他,你還在乎他,你希望他以為你忘不了他嗎?他可能會因此得意洋洋哦!」
「當然不是!可是……」她也知道這麼做很不理性,對自己毫無幫助,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啊!她緊緊咬唇,感到痛苦和忿恨,那樣的難以釋懷。
「你可以試著這樣想!」他望著她,溫和的語氣不再有諷刺,卻流露出一抹淡得難以察覺的疼惜。「多去恨他一分鐘,就是剝奪掉你讓自己快樂的一分鐘。恨他越久,你的快樂就相對萎縮得更多,這是個惡性循環……」
「我現在實在無法有那麼豁達正面的想法。」她苦笑。
「那麼,想一想你自己說過的話,總做得到吧?」
「什麼話?」
「‘愛情是神聖的感情,也是兩人交心的美好體驗……’巴拉巴拉,就是你上節目說的那些。老實說,你大部分的歌頌,我都不認同,我只認同那些負面的形容︰愛情是狹隘的、苛刻的。瞧瞧你為它變成什麼樣子,我更看不出它美好在哪里……」被她瞪了,他卻微笑。
「但即使愛情很難捉模,劈腿的男人很可惡,你依舊可以當個美好的人,不是嗎?」
她心房一撼,怔然無語,只因他最後那句話,當他暗示她是個美好的人,她氣憤陰暗的情緒,彷佛都被點亮了。
為什麼他的肯定,在她耳中格外有分量?
她怔然,有點迷惘,更迷惘的是,她以為他不贊同她的言論,原來他竟記得這麼清楚嗎?又為何他牢牢記著她的話,會教她覺得……有點高興?
因為高興,嘴角不自覺的彎起,卻又對這莫名的感覺無措,她有點局促。「我以為你不屑我那番話呢。」
「也沒到不屑的地步。」他故意斜眼睥睨她。「只是不以為然罷了。」
她笑了,此刻被他嘲弄,沒有針鋒相對的感覺,只有互開玩笑的輕松感,心情也好多了。「听你剛才的語氣——莫非,你欣賞我嗎?」
他不否認。「被我這樣優秀的人欣賞,想必令你覺得備感榮幸。」
「是啊,我祖上積德,上輩子燒好香,今晚才踫到你拔刀相助。」若非他路見不平而插手,她以一對二的結局不知會有多悲慘,真的,她心懷感激。
「你這麼夸我,我受寵若驚,你還是跟我嗆聲吧,我比較習慣。」看她雙眼還紅腫著,卻被他逗得咬著燒餅,悶悶的笑,一抹淺笑在他唇畔舒展開來。她這模樣,真孩子氣。
「前幾天,我跟酆畋問了你的電子信箱,寫信給你,你收到了嗎?」
她搖頭。「我這幾天都沒開電腦。信里寫什麼?」
「我有個計劃,想邀你加入。」
「什麼計劃?你想做生意要募資?等等,該不會是直銷吧?你找我吃飯,莫非是想借機收買我當下線?」之前有個國小同學就對她用過這招,重逢的歡喜馬上灰飛煙滅。她就知道,他也不是無條件陪她吃飯散心的。
她可真多疑啊,他莞爾。「我沒打算做生意,也不是直銷,你回去看信就是了,細節都寫在信上了,好好考慮再回復我。是很有趣的事。」
「你要我請客,就是想談這事?」她不解。「既然我只要收信就會看到,沒必要特地找我說吧?」
她單純的疑問,卻觸動他沒有深思過的動機。
他默然把玩著豆漿空杯。
是啊,這事並不急,他是順口提起,因為猜測她沒有好好進食,便帶她來填飽肚子,打著要她請客的旗幟,掩飾迂回的關心……這微妙的心思,令他不自在,避重就輕的解釋。
「我怕你老是不開信箱,看不到信,提醒你一聲罷了。」
「這計劃有這麼急啊?」她以為他急于得到她的回復。
「不,不急……」送她回家,還可稱之為紳士的義舉,假借請客之名的照顧,卻已超過了點頭之交的分際,他迷惑了,察覺到這急于保護的心思,這種巧立名目的關懷之中,似有不尋常的情感,悄悄抽長……
「你吃飽了吧?我送你回去。」他突兀道。
「呃,好。」他表情怪怪的哦,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熊沂蓓望著正好朝他們這桌走過來的老板娘。「我去結賬——」
「我已經結了。」
不是要她請客嗎?她迷惑地看著曹季海接過老板娘送上的外帶紙包,轉交給她,里頭又是咸豆漿、蘿卜糕、燒餅夾油條各一份,她更加一頭霧水,這又是做什麼?
「給我的?」
他點頭。「你帶回去,晚上餓了可以當宵夜。」
「我已經吃飽了。」何況,她才因為失戀瘦了點,要是嗑下這份宵夜,肯定前功盡棄。
他看穿她的推辭。「怕胖?死心吧,與其當面有菜色的林黛玉,你還是適合當一顆好氣色的泡芙,比較漂亮。」他瞧瞧她不算縴細的曲線。「反正你的美貌是靠化妝品撐起來的,身材不是重點。」
她沒有泡芙那麼圓吧?!吼,生氣欸!熊沂蓓牙癢癢的,看在他為她解圍的分上,再次按捺回嘴的沖動。
同時覺得不對勁,他要她請客,為何搶先結賬?听似嫌棄她胖,其實,他似乎是變相擔心她消瘦憔悴的神色,她更模糊的察覺到,他是刻意帶她來用餐,所以問她愛吃哪家店、愛吃哪些食物……
明白了他言不由衷的關心,她感動了,感覺到他對她的好,心窩因此暖燙著,忽然不想回家,因為回家只有自己一人,這里卻有他在,她喜歡他的陪伴,樂于與他談話,她有那麼一點,戀著他的溫柔……
「走吧。」曹季海起身離開,還瞄她一眼,似乎對突然發怔的她感到不解。
熊沂蓓連忙跟著起身,臉蛋微紅,握拳輕輕敲了敲自己腦門。
她想到哪兒去了?她就這麼不甘寂寞嗎?才剛失戀,馬上就在物色新對象,連伸出援手的他都能想入非非,真是犯花痴,太不長進了!她好羞愧,可是,他又為何突然對她這麼好?
肯定是因為同情,還能為了什麼?她在他面前失態的大罵又哭泣,慘兮兮又丑兮兮,形象徹底掃地,難道他還會為她這種「美色」所惑?那他的品味也太特別了吧。
「我就住在這條馬路走到底的小小區,我自己回去就好。」走出店外,她主動提議,今晚麻煩他夠多了,而被他挑引得起伏不定的心,承受不起更多的曖昧。
她望著他,誠懇道謝。「今晚,謝謝你。」
「那我走了。你自己路上小心。」他上了車,深灰房車流暢地倒出路邊停車格,在她身邊稍一停頓,才駛入夜色。
熊沂蓓不曾發現,隱于暗色車窗後的深邃眸光刻意停駐,將她微笑目送的神態,盡收眼底。
她悄立冬夜街頭,他意外的體貼,讓她的心暖得久久難以平靜,卻也襯得獨自一人的寂寞感更加鮮明。
她踏上回家的路途,自己溫暖的小窩,忽然顯得好空洞,四周璀璨的霓虹似都黯淡,她孤獨地走著夜路,覺得好冷清,不自禁回想和他的對話,想到他見義勇為時的神情,也想到他頻頻偷看她的漂亮眼楮,想得一時微笑,一時心悸,又慌忙壓抑那股悸動的感覺,心里很浮躁。
是因為恢復單身的寂寞感在咬著她?還是因為感受過他的好,思慕便油然而生?
「花痴熊!不要亂想!」她警告的對自己輕嚷,還用力掐自己的臉,掐散胡思亂想,加快腳步。
而淡淡的思念,如影隨形,陪她回家。